想起文天祥,我脑海中涌出的,首先便是文山一脉,当初听张坎文说起文山一脉的传承时,我还觉得其中多半有牵强附会的地方,毕竟给自己找个名人老祖宗是世俗通病,但如果燕南天说的是真的,那文天祥还真是个风水大师,晚期又时常在广东地区活动,留下一脉传承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这以太岁镇国运,以商代古礼振兴龙脉之举,未免有些太匪夷所思了,让人闻之便觉心驰神往。在那个汉室倾颓的时代,以一人之力,硬要逆势而行,用古祀之礼,寻来太岁,振兴一整条龙脉,着实不可思议。
天下龙脉,起自昆仑,入中国有三条,北龙沿黄河而下,经青海甘肃,入蒙古北京,再出东三省,至朝鲜,余势入日本岛而没。中龙则沿长江与黄河源头而下,入川出陕,经河南安徽,最后到山东境内,至中岳余势方竭,汇入渤海湾中。南龙则沿云贵而下,过两广,沿东南沿海,过福建浙江,入江苏境内而隐。
龙脉之说,小则定墓茔,大则安国邦,历史上王朝兴衰,皇权更迭,莫不与龙脉相关。亘古以来,华夏大地便由中龙独领鳌头,文明自河洛起,王权皆看西安洛阳两地,这两处在中龙节点之上,那是华夏文明最兴盛的时代。随着时势推移,万物皆有兴衰,中龙渐没,北龙兴盛,此消彼长之下,到了宋末,隔天换地的时刻终于来临,辽金交替而起,耶律完颜两个氏族各领**,最后在蒙古铁蹄下,整个亚欧大陆尽皆沦陷。
汉族这个造物宠儿,钟灵世间毓秀数千年,终于在这一刻,结束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统治。自此之后,虽有布衣自淮右起,借南龙之势重夺王权,但斗转星移,北龙之势难遏,三百年后终是卷土再来,与之相比更难言的是,西龙历数千年积累,在中原陷入战火之时,龙气井喷而出,大航海时代开启,足迹逐渐遍布世界,统治也随之而来。接下来中原大地的王权纷争于天下大势已无甚瓜葛,权力中心西移,新时代终究到来。
再说千年之前,南宋朝廷偏安一隅,文相独立支撑,军政无力的情况下,最后只能试图改天换地,以龙脉定鼎之归属,那个时代发生过什么事情,此时以无从查证。但简单推敲,却也看的明白。南宋临安城乃是今日杭州,处于南龙尾端的节点上,溯本追源,若要兴南龙,须找龙兴之地,两广便是其中关键,具体方位以我此时修为并不能看出,但从文相的作为上来看,毫无疑问,南龙兴盛之地便在深圳,是以才有这一处太岁埋尸、真龙将显之地。
或许是苍天之力终究不可惘逆,文相最终失败的理由已不可考,但身为汉人,追忆之下,这个试图挽救汉人族运,拯救华夏国运的风水大师,足以称之为汉人脊梁。后人思之,谁人不热泪翻涌?
崖山之日,银州湖上,崖门之侧,陆秀夫负宋帝沉海,二十万汉民无力抗争,抱着最后的信仰跳海赴国难。宋末三杰中,独文天祥被俘于蒙古人战船上,目睹这一幕,却未同赴幽冥,而是苟活下来,北上燕京三年,其中艰辛何足为外人道,此时想来,当时他应该还抱着一线希望,等待太岁化龙之时到来吧。
可惜,历史终究只留下一声长叹。
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我沉默着没说话,忽然又想起了张坎文兄弟二人,文非依然作古,文山一脉独留张坎文一人,此时也不知过的如何。
相传崖山之日,文相血脉尽皆捐躯,文山一脉应该是他唯一没有血脉的后人了,若是张坎文再出意外,这一脉便永远断了传承,念及至此,我心里默默生出一个心思,以后但有能力,一定护得张坎文平安。
正思虑间,我们已经出了山洞,来到最初下来的这个硕大洞穴内,不知为何,早先留在这里的张副局长等人尽皆不见,满地的照明设备还在,把四周岩壁照的灯火通明。
我四下里大略看了几眼,这里应该原本便是个山洞,略经人工休整而成,就跟那些陶俑一般,当初文相根本没有时间和人力来制作精巧之物,是以山壁四周粗犷原始,裸露的山岩尽皆在目。
这原本没有什么,但如此环境之下,我们下来那处的方形祭台就显得很奇怪了,原因无他,这个祭台实在太精致了些。
祭台长宽各十米,通由石英石块砌成,巨大的石英石本就罕见,更何况这些石条堆砌在一起,中间几无肉眼能看到的缝隙,精致异常。除此之外,祭台上的那个圆井更是精巧,看不出什么材质,但在夜色中却有微弱荧光,而且根本不是石块砌成,而且由通体一块巨石,生生雕出来的。
跟四周的粗犷风格相比,这个祭台着实扎眼了些。于是这一路上我忍不住一直盯着这祭台看,走到那圆井旁时,我还特意用手从里面掏了些水,放在鼻子旁嗅了嗅,这水清冽,闻起来还有一丝极淡的芳香之气,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没敢喝一口。
水质清冽,证明这水乃是一处活水,下面必有极深之井,直通地下水层,这更加深了我的疑惑,要知道,古时打井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这种打到地下极深处的井,这种井无论旱涝,四时井水不竭,很是珍贵。这么一眼井,人力充足的情况下也得耗时数月,文相当时艰险的情况下,为何非要打这么一眼井出来?
许多疑问盘亘在心中,我却怎么也想不出缘由,此时燕南天已经站在井边,不过他并未先上去,而是让陈扬庭先上,我中间,他殿后。
这老东西真的是万分小心,为了防止意外,连上去的顺序也隐有心思在内。
陈扬庭眼里亮了一下,显然想到了第一个上去有脱身的可能,不过他也就仅限于眼睛亮了一下而已,他上去的再早,除非井口外面便有张天师在等候,否则的话,以他的速度又能逃出去多远,燕南天轻易便能将其抓回来,到那时,便宜徒弟估计就没得做了。
于是陈扬庭老老实实的抓住绳子,攀附而上,我倒是没多想,跟在他的后面,也一道往上面去了。
等我俩爬上去之后,燕南天这才站到井口上,不过他并未着急上来,而是站在那里,低着头,双眼盯着脚下的井水,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一直到我们攀行过半之时,我低头看了一眼,燕南天这才终于抬起头,准备上来了,但就在他刚跃起身子之时,忽然面色一变,怒吼一声,原本透亮的阳神本体上,忽然爆出一片血光,然后身体瞬间化作一道红线,自洞下方而起,分秒之间便到了我和陈扬庭身旁,伸手将我俩一左一右的抓住,不由分说,直接便把我们扯到了洞外。
出了那血洞还不算完,燕南天速度根本没停,抓着我们,双脚根本没有落地,直接又冲出了上面的地窖,来到果园内。
到了地上之后,燕南天却好似发了疯,带着我们继续跑,但却根本没有沿着地面横向离开,反而是垂直往空中飞了上去,一直带着我俩飞到数十米高空上,他这才陡然一下稳住了身子。
这一番狂奔,饶是我和陈扬庭的识曜修为,也被弄的狼狈不堪,此刻离开地面之后,更是满心的不适,陈扬庭喘匀了气,正要开口询问,燕南天却是忽然伸手打断了他,染着血色的脑袋低垂着,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下面的情况。
我下意识的随着他的目光往下面看过去,恰在此时,下方数十米处,那地窖入口处,一个幽黑的影子出现了。
这个黑影并不像燕南天这种阳神虚影,也跟瞳瞳那种阴魂体质不同,反而有些像当初那个老校长的尸骨重组之后,身上带着些血糊糊皮肉的模样。
干枯瘦小的身体包裹在黑影中,像是穿着一件黑色长袍,身体佝偻着,头上看着跟骷髅也差不多,只是抱着一层蜡黄皮肉,但跟骷髅不同的是,这黑影并没有头盖骨,原本头盖骨的地方是一个大大的凹陷,里面什么都没有,纤细的脑袋上,只撑着一个倒三角状的脸。
除了那地窖入口之后,黑影便站在那里没再追击,只是抬起头朝我们看过来。
因为没有头骨和脑子,它的眼睛便顶在脑袋最上方,诡异的是,骷髅模样的头颅上,却有一双莹润完整的眼睛,那两只眼睛极大,没有血丝,也没有任何瑕疵,黑白分明,看起来就像一个二八佳人一般。
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含情脉脉,只有一股无边的黑气,只是看了一眼,我就仿佛沉沦进了那黑气内,体内的道炁疯狂翻涌,三颗巫炁源石也混乱的碰撞着,整个人的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
就在此时,悬挂在我脖子上的玉环中,忽又流出一道清流,在我身上迅速流转一周之后,我才猛的吐出一口血,重新恢复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只过去了数秒钟,我依然还呆在半空中,只是低头一看,那地窖入口中只剩下了一个幽深的洞口,先前那诡异的黑影却是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