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玉看着夏知义,这个西域人,迫切的希望大明朝能够履行自己的诺言,迫切的希望大明能够将王化带到西域去。
西域百姓的苦,大明皇帝一清二楚,西域地面的七国混战,导致流民遍地、恶贼横生于野,用民不聊生四个字去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当年也密力火者入朝请封的时候,朱祁玉正打算南巡,当时议论西域事,朱祁玉对御史邓顺,印象极为深刻,邓顺把重开西域的困难一条一条的摆在了皇帝的面前,引经据典,分析的头头是道。
大明这些年,就是对着这些困难,一条一条的克服着,坚定的一步步的向前走。
“朕一直在重开西域,从未食言,大明也从未食言。”朱祁玉又十分确信的说了一遍。
从朱祁玉收复了河套之地后,重开西域就成为了定局,大明一直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比如王化鞑靼、比如大明对瓦剌和林的犁庭扫穴,再比如陕西行都司改甘肃三司,再比如再设西域行都司等等,大明一直在做。
朱祁玉从未忘记过承诺,大明也从未忘记,只是夏知义人在西域,看到的都是西域的种种惨剧,他不了解大明,更不知道重开西域对于大明而言,绝非大军前往耕犁一遍即可,也不清楚大明为了重开西域到底做了些什么,夏知义就像是那田里祈求老天爷普降甘霖的农户,迫切的渴望着。
夏知义一直等不到甘霖,只好跑来奉天殿,大声的询问,陛下什么时候才重开西域。
朱祁玉不怪夏知义,因为西域真的很苦,大明墩台远侯的塘报,不停的汇报着西域的种种。
西域苦,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苦在没有大明。
“谢陛下!”夏知义这次是冒了天大的干系,在奉天殿上诘问皇帝,这种触天怒的行为,其实他大可不必。
作为西域的果敢王,夏知义控制着柳城、吐鲁番等汗国,是当之无愧的军头,而大小裕勒都司都指挥更是大明赐下的官职,裕勒伯是大明赐下的世伯,五年一次的朝见,裕勒伯其实完全可以按照礼部拟定好的章程,变着花样拍一顿马屁,领一大堆的赏赐,回到大小裕勒都司,继续做他果敢王。
说句难听的话,西域苦,那是百姓苦,夏知义作为果敢王、作为大明世爵,夏知义自己一点都不苦。
“起来说话吧。”朱祁玉示意夏知义平身,而后夏知义汇报了许多西域的事。
朱祁玉笑着说道:“官道驿路入西域之事,工部已经拟定了章程和路线,既然爱卿入京,一道把这件事办了。”
官道驿路是大明皇权的具体体现,官道驿路到哪里,大明的疆域就到哪里,王化就到哪里。
这一次的西域的官道驿路,有一部分的区域,尚且处在康国治下,大明和康国从未确界,届时,免不了摩擦,当矛盾无法调和的时候,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兴安见夏知义归班,才一甩拂尘大声的说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
……
过年前,朱祁玉很忙,按照以往的惯例,他要接见农庄法的百姓、农庄法的掌令官、要接见大明官厂的工匠,在见过之后,再前往养济院看望鳏寡孤独,而后便是去大兴石海子看完墩台远侯的家卷,最后是前往北土城和西土城,接见大明京营军士家卷,询问他们的难处。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这北土城的月台之上,并不是一片萧索,驰道两旁的耐寒行道树还带着些许的绿色。
朱祁玉穿着大氅,拍了拍忠国公折腾出来的铁疙瘩,看着这铁疙瘩说道:“忠国公,咱们能坐这玩意儿,前往西土城吗?”
“陛下…”石亨非常为难,他就不该让陛下看见这玩意儿,陛下看见,指定要试一试,石亨颇为诚恳的说道:“陛下,这东西不大安全。”
京宣驰道历经两年半的时间已经全线贯通,迟迟没有投入运营的原因,完全不是铁马拖了后腿,而是一些其他原因。
“你平日坐不坐?”朱祁玉倒是不以为意的问道。
石亨颇为确信的说道:“坐!”
朱祁玉笑着说道:“忠国公自正统十四年为朕养白象,前驱先导,至今已经十三载,从未出过任何的差错,既然忠国公坐的,朕也坐的,省的那些个什么惊动皇陵流言蜚语妖言惑众。”
石亨想了想,脚一跺、心一横大声喊道:“检查车况,点检路况!”
一个颇为简陋的月台,并无多余装饰,符合大明工匠们一贯的极简风格,月台高出了驰道两尺有余。
工匠听闻忠国公的话,开始深入检查铁马的情况,两匹快马,顺着驰道而去,检查路况,防止路上有意外情况。
缇骑们鱼贯而出,他们要负责清街,确保沿途的安全。
相比较之前的类马的蒸汽机车,面前的蒸汽机车已经和马没有了任何关系,机车的下部是连杆链接的五对动轮,这五对动轮,让朱祁玉感觉非常安心。
横卧的机头,两丈长,高曰一丈,整体细长,位于前方的大烟囱,多少有点遮挡驾驶室的视线。
“咱这个东西叫什么名字?”朱祁玉趁着工匠们检查机车的时候,围着这铁疙瘩转悠,一边细细打量,一边询问。
石亨俯首说道:“泰安一号。”
这一听,就知道是石亨起的名字,大明新辟之地,朝向京师方向的城门,都叫泰安门,这还是当年石亨打下集宁城后留下的惯例。
石亨,在大明群臣眼里,就是当代的安禄山,唐明皇喜欢看胡旋舞,安禄山就给唐明皇表演拍肚皮,大明皇帝喜欢搞些奇技淫巧,忠国公就投其所好,整日捣鼓铁马,讨皇帝欢心。
杨汉英也说过,石亨注定要做安禄山的,奈何石亨是京营总兵官,就注定他做不了安禄山,无他,大明京营离皇帝太近了。
“泰安一号。”朱祁玉笑了笑也没更名,眼下大明内外,都把蒸汽机车铁马当做笑话看,笑曰:皇帝的玩具。
一个没有马能拉、一个没有马跑得快的机车,有个屁用,还不如马拉车在驰道上跑得快,拉得多。
大明对于京宣驰道没有什么意见,对这个铁马,则完全都是当个笑话看了。
“金达!”石亨大声喊了一嗓子,金达检查了锅炉后,就来到了陛下面前,恭敬的俯首说道:“臣京顺永平制造厂总办金达,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
“天津人?”朱祁玉一听这口音便想起了罗炳忠,这金达的天津口音略重了些。
京师顺天永平府制造厂,位置大约在后世唐山,除了煤铁之外,也是大明除了石景厂外,最大的机械制造厂,朱祁玉面前的这台泰安一号,产自永平制造厂。
这里面还有些官司,石景厂和永平厂,为了打造一台切实能实际运营的蒸汽机车,展开了长达两年的技术攻关和竞赛,谁的车性能好,谁的车拉得多,谁的车更稳定,哪家厂的机车,就会以泰安为号命名。
石景厂作为大明底蕴最为深厚、大工匠最多的官厂,在经过了两年的竞争之后,却败给了永平制造厂,泰安号,花落永平。
当年石景厂总办陈有德还在的时候,为这件事可是生了好大一场气,认为是石景厂的奇耻大辱!把整个石景厂从上到下骂了个狗血淋头。
金达,永平制造厂的总办,大工匠,年纪还不到四十,是泰安一号的设计师。
“陛下明察秋毫,臣的确是天津人。”金达带着工匠特有的憨厚,笑着回答道。
朱祁玉指着和犀牛一样的蒸汽机车说道:“给朕讲讲吧。”
金达有些不善言辞,不是木讷,单纯是紧张,虽然作为工匠代表觐见过陛下,但是介绍起来,依旧是有些磕磕巴巴,不过很快金达就能言善辩了起来,因为他发现,陛下真的懂技术!
这场对话,很快就从君臣奏对,变成了工匠之间讨论问题。
朱祁玉拍着锅炉说道:“这个锅炉设计的很好,为了更快速的积累蒸汽,里面这三十六根管道横卧的设计,确实解决了机车启动慢的问题,还有这里,蒸汽不直接从汽缸排除,反而通过烟管,不得不说,这个创意好,这样一来,这锅炉里的煤炭便可以充分燃烧了。”
金达俯首说道:“陛下,这泰安一号,净重九千斤,可以拉五节车厢,两万斤的货物,功率为十六马力,载满的话,每个时辰能跑四十里地。”
“好好好!”朱祁玉一听有十六马力的功率,能拉五节车厢,拉两万斤一个时辰跑四十里地,就不住的赞叹、
京师距离大名府约八百八十里地,如果泰安一号拉车,只需要二十二个时辰,也就是四十四个小时辰,不到两天。
以靖康年间,金人南下从幽州打到开封,即便是沿路没有受到大规模的抵抗,依旧走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
时速十公里每小时,真的不快,但对于景泰年间,真的够用了!
大明的商业活动越频繁,需要拉车的马匹就越多。
“回禀陛下,已经妥当了。”大工匠带着几个工匠来到了陛下的面前,汇报着检查情况。
“出发!”朱祁玉紧了紧大氅,坐上了大明第一台蒸汽机车拉动的火车。
他坐上去之后,发现这节车厢怕不是石亨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石亨就是知道皇帝要坐,四处都是用真皮包裹的软垫,就是翻车,也不会磕到陛下。
这车厢,从头到尾就贯彻了一个主旨,那就是安全第一。
石亨也随着陛下上车,试探性的说道:“陛下要不系上安全带?”
“车厢里还有安全带?”朱祁玉稍微研究了下,便明白了这五点式安全带的用法,五条阔带固定,极为结实,设计格外合理,不影响胳膊的活动。
“起驾!”兴安看陛下系好了安全带,大声的喊道。
烟囱冒出了一阵的白烟,汽笛声在北土城的月台上响起,蒸汽通过汽包打入了气缸内,推动着连动杆和曲杆带动着五对动轮,缓缓前行。
朱祁玉看着窗外,坐稳扶好,等待着蒸汽机车的加速。
“忠国公,咱们这速度是不是不大对?”朱祁玉看着窗外行道树倒退的速度,终于发出了自己的疑问:“是技术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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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石亨和金达互相看了一眼,摇头回答道。
朱祁玉看着窗外缇骑们的马匹,颇为不满的说道:“缇骑的坐骑快走,都要比我们快了,朕感觉在车厢里晃几下,这火车也能更快一些了!”
石亨这才回答道:“臣怕翻车,就让工匠们慢了一点。”
“加速,加速!”朱祁玉敲了敲座椅说道。
石亨隔着大水箱对前面驾驶室的工匠招呼着加速,的确是加速了,但是只加速了一点点,缇骑们的战马们,好奇的打量着坐在车里的皇帝,似乎在问,为啥放着好好的大驾玉辂不坐,坐这玩意儿?
钢铁巨兽在驰道上不停的打着汽笛,速度极其缓慢的从北土城爬到了西土城,历经两个时辰。
一路上,朱祁玉至少看到了十几架蒸汽机车尖啸着迎面驶过来,而后渐行渐远,不是泰安一号性能不行,跑不快,跑不起来,就拉了一节车厢,里面就坐着五个人。
朱祁玉下了火车,依旧是意气难平,他左手上下切动了一下,非常不忿的说道:“忠国公,你让朕系上安全带有何用?朕就是从车上跳下去,一点事儿都不会有!这是火车?我就是走路都走到了!”
“可以快一点,朕又不是瓷器,一碰就碎,你平日坐这玩意儿就开这么慢吗?”
“那倒不是。”石亨避重就轻的回答了问题,他是他,陛下是陛下,陛下要是真的在这泰安一号的火车上翻了车,这蒸汽机车,也就不用研发了,石亨、金达再加上永平制造厂全都可以谢罪了。
金达是知道厉害的,作为泰安一号的设计师,他已经亲眼目睹过多起事故,蒸汽机车是个新东西,需要用血去积累教训和经验,最终才能稳定运营。
但是血的教训,绝对不能是陛下的血,陛下磕着一点、碰到一点,蒸汽机车,也就是走到头了。
“算了,算了。”朱祁玉摆了摆手,颇为羡慕的看着驰道上飞驰的蒸汽机车,那是永平制造厂在实验机车的稳定性。
“兴安,看赏!”朱祁玉笑着说道:“金总办研发有功,朕特赐奇功牌一枚。”
金达一愣,随即跪在地上,颤抖的说道:“谢陛下皇恩!”
一马力的双动活塞蒸汽机是陛下在广州府自己折腾出来的,金达只是在改进,他没想到改进还能有奇功牌可以拿。
“好东西啊!”朱祁玉看着泰安一号蒸汽机车不由得说道,他本人是很喜欢机械的,尤其是面前的蒸汽机车,充满了蒸汽和力量的美感,就是这玩意儿太大了,没办法抱回家。
金达示意另外一个工匠,端上来一个红绸布盖着的‘祥瑞’说道:“陛下,臣有祥瑞进献。”
兴安拉开了红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