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为他们做些什么,又怎么对得起这些好汉?
又如何对得起沈光?
徐乐勃然变色,冷声道:“以强凌弱岂是大丈夫所为?”
“强存弱死乃是天道。
蝼蚁一般的人物,便是杀得再多又有什么要紧?
乐郎君一身绝学,何必为这等人物鸣冤叫屈?”
宇文承基的语气从容,并没有巧言掩饰的意思,显然他这些话乃是心中真实想法。
“似乐郎君这等勇将,有资格与我相斗,某敬你是好汉,便以好汉相待。
那些蝼蚁本领平庸,活在世上也不过是浪费粮食,某又怎么会对他们手下留情,乐郎君堂堂丈夫,怎么净说些糊涂话?”
宇文承基一副不解的模样,又继续问道:“公主可在你背后?”
徐乐未曾开口,杨思却已经接过话来:“宇文承基,你既然知道本公主在此,何以还敢如此放肆?
还不让开道路?”
她的声音不大,哪怕现在刻意维持威严,说话也是软软糯糯的,带着吴侬软语的甜美味道。
让人听了之后只觉得可爱,不会觉得有多吓人,更不会生出什么反感。
由于彼此距离很近,承基又是耳目灵通的上将,对于杨思的话自然听得清楚,脸上则露出一丝欣慰神情,长出一口气道:“公主果然无恙,臣便放心了。”
随后承基又看了一眼徐乐:“你保护公主还算用心,某承你个人情。
看在公主份上,我今晚会保全你手下的性命。
不管你我比斗结果如何,你的手下和公主都可以离开,至于你……“说到这里承基又用马槊一指徐乐:“能不能有命离开这,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我让你伴当带的话,你想必已经知道了。
今日你我再行比过,胜者生败者死。
你想要为那些无用之徒报仇,便尽管施展出你的手段,咱们手下见真章。”
“承基大胆!”
杨思大着胆子在徐乐背后呵斥了一声,强作威风道:“圣人待你恩重如山,你如今却不肯听我的命令强自留难乐郎君,可知忠义为何?
今晚乐郎君在哪我便在哪,你若想留下乐郎君,就把我一起留下!”
杨思胆量小为人性情又温驯乖巧,加上杨广爱惜承基武艺人才,论及地位杨思未必就在承基之上。
是以哪怕是未曾生变时,杨思也不敢对宇文承基大呼小叫指手画脚,今晚天地倾覆乾坤颠倒,所谓帝王威仪已经成为笑柄,这时候杨思的命令就更没了作用,她这么说话并无多少效力。
但是她也知道宇文承基的本事,更能感觉到今晚承基身上那股可怕的杀气,纵然徐乐神勇过人,与承基交手也未必有把握。
为了维护徐乐,她情愿冒险,哪怕牺牲性命也没关系!承基摇摇头:“臣今晚必要和乐郎君一分高下,哪怕为此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请公主恕臣不能遵奉旨意。
等我们分出胜负之后,公主再行责罚,臣也无话可说。”
徐乐也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外人不要插手。
韩大!公主交给你!”
虽说杨思体态轻盈,负在身上也没什么分量,但是一个人捆在背后,不可能不影响发挥。
只不过以徐乐的本领,就算打几分折扣也足以应付各路劲敌。
像是之前对付马文举,他背上负着人也没关系,照样能够斩将杀敌。
可是宇文承基却不是个好打发的角色,就算自己全力以赴也未必能胜,这种时候就得把所有不利因素计算在内,不能有半点大意。
步离早已经从徐乐马上跳下来,韩约则来到徐乐身旁,由小六和步离帮忙把杨思从徐乐身后解下,又负到韩约身上。
整个过程里杨思都表现得非常听话,未曾使性子耍脾气,也不再呵斥承基逼对方放人,可见徐乐方才的言语还是起了不少作用。
承基也没有干扰,就在那里看着徐乐等人操持。
其麾下军将兵士显然已经得了严令,没人敢出手破坏,上百人就这么看着徐乐等人完成换人,全程不发半点声音。
等到把杨思的身体绑好徐乐才道:“韩大,你带杨家二娘还有其他人先行上船,某随后就到。”
韩约并未动地方,反倒是沉下了面孔:“郎君此言何意?
我们从徐家闾一路来到这里,哪有分开的道理?
今晚郎君在何处,我等就在何处!”
小六也道:“不错!郎君不走我们也不走,我还等着看郎君怎么再胜承基,让他知道厉害呢!这种热闹可是不易看到哪能错过。”
步离和杨思都没说话,但是从两人的眼神也能看出来,两人的心思和韩家兄弟并无区别,几人甘愿同生共死。
大家都相信承基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既然答应了放自己走,肯定会履行承诺。
但是若没有乐郎君,自己这些人就算活着回去,又有什么意思?
一路过了这么多沟沟坎坎,彼此之间早已视为一家,既然如此自然生死一处绝不分离。
也是因为徐乐这根纽带的关系,杨思从这一刻,也被韩家兄弟接纳,当作了自己人看待。
愿意把徐乐看成亲人的,便是他们兄弟的亲人,从此生死与共可以交托性命。
徐乐见众人的反应也就不再说什么,大家都决定的事,再多费唇舌也没用处。
既然所有人自愿把命交给自己,自己便好生战一场,为大家搏一条生路出来!咔嚓一声,面覆闭合。
徐乐举起手中马槊,朝宇文承基虚点一下发出挑战申请,随后催动坐骑朝着承基猛冲而去!
第七百三十九章 肝胆(四)
就在徐乐催动坐骑的同时,承基也动了。
两人的脚力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前冲,手中马槊槊锋也对准了对方的胸前,同时向前捣去!看样子就像是两人准备好同归于尽,出手之间力道十足,谁也没给自己留出换手变招的余地,似乎一招之间就要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击杀对手。
两人马快槊疾,从出手到两槊相交,几乎是电光火石一般,大多数官兵都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只听到一声闷响,随后两条大槊彼此荡开,人也擦肩而过,谁都未曾伤损性命。
使用马槊为兵器不是一件容易事,既需要勇力也需要技巧乃至谋略,越是上将越注重谋略的使用,很多时候两员斗将厮杀比拼的已经不是气力或者招数,而是谁脑子更好用谁得反应更快,谁又能把脑海中想到的战术抢先一步施展出来,便能占据先机。
所谓练习武艺也是如此,基本功便是根基,不练基功一切都无从谈起。
可是不管是练法还是打法所教授的招数,都只是武艺里面的一部分。
如果想成为真正上将,就得知道面对不同对手采用不同技艺,必要的时候更是得临阵自创招数克敌制胜。
徐乐和承基之前交过手,彼此都颇为了解,知道要想战胜对手便要想些非常手段。
尤其今晚环境特殊,不会给两人太长时间交战的机会,就更要想些办法速战速决。
是以两人一开始就兵行险着,准备用同归于尽的战术逼对手转攻为守自己抢占先机,没想到心思想到了一起,又只好同时变招化解。
两人的槊都猛地改刺为拨,把对方的槊向外推,随后发觉原来对手也是如此想。
身为仇敌的对头,彼此竟是有着过人默契,就连招数都想到了一起,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
所谓惺惺相惜,不单纯是武艺相若又或者性情相投,这种行事上的默契,也是影响两人心思交情的重要因素。
两槊碰撞二马错镫,徐乐、承基同时转身盘槊对抽,两条马槊在空中相撞,一声闷响中两人的身形全都微微一晃,随后各自拿桩站定。
所谓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没有,两人都是当世一等上将,彼此交手一招之下,已经能摸清对方的大概。
从之前韩约的陈述中,徐乐已知承基的本领突飞猛进,远胜过之前交手的时侯。
等到见面之后,就更加确认韩约所言无误。
以徐乐的感知能明确察觉到,承基如今的武道修为,比起当初两人交手时确实提高了一个境界。
这种突破乃是心性上的变化,随着两人那次比武,以往束缚承基的一些东西随着战败而消失,让他得已按着自己的心性随意行事。
这种东西体现在武道上,便是随心所欲挥洒自如,比起之前的举重若轻就又高明了几分。
这位猛将就像是挣脱藩篱的恶虎,可以随意施展爪牙伤人,其危险程度自然不是之前能比。
就是刚才这两记交手,就能感觉到这种突破后带来的压力。
承基每一次出手力道都大得惊人,每一击都像是自己生平最后一次出手一样力道十足绝不留力护身。
这种有攻无守不留余力得出手若是由普通将领施展,未免有些不自量力甚至可以算自寻死路,但是承基使用这种打法却是再合适不过。
承基最大的特长便是神力惊人,这种打法更是把他的膂力优势发挥到极处。
徐乐固然也是神力惊人的勇士,但是再未曾练就入微境界之前,也不敢把力气随便挥霍到处和人斗力。
若是放在几日前,自己遇到这种打法,就只能采取防守战术寻机反攻。
那样一来必然处处受制,而且短时间内无法取胜,可是今晚只怕自己的时间不多,不能如此浪费。
是以承基要攻,自己也要攻,大家只好赌斗气力速度,看看谁才是赢家。
暴风骤雨瞬息而至,在火光映照下,两员斗将同时抡起手中兵器朝着对方猛攻。
两条大槊化作两条乌龙,盘旋一处互不相让。
空气中闷响之声接二连三响起不绝于耳,明明都是凡夫俗子,可是此时在杨思眼中,两人却如同传说中的金刚罗汉一样,已经幻化出属于自己的法相。
由于两人速度实在太快,杨思自己又不会武技,在她看来火光映照下得两人,都生出了若干条手臂,槊起槊落间眼前尽是真假难辨的影像。
天神与魔君赌斗神通,将手中马槊幻化成数件兵器往来抽打碰撞,一条马槊被挡出去,便会有第二、第三条马槊落下。
乃至于到最后都看不清他们每人到底生了几条手臂拿了几根马槊,只是感觉彼此兵器碰撞不停全无中断。
由于杨广喜爱汉家英武少年,宫中便时常举行比武,如沈光、承基、来整等人,也曾和其他英武给使御前演武较量比并武艺。
杨思既是杨广心爱女儿,加之大隋承袭南北朝遗风,对男女之防并不十分看重,是以她也曾观看过这些人比武的情景。
固然徐乐的武艺为杨广所称道,但是在杨思想来,总归不会脱离之前那些豪杰比武的范畴,自己即便不懂,看看总是可以的。
固然这种观看帮不上忙,在心里还可以为乐郎君鼓劲,这也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
可没想到今晚的厮杀与她往日观看的比武全无可比性,自己非但看不清比武的具体情况分辨不出高低强弱,反倒是为两人武艺所迷,只觉得眼前阵阵迷糊,头渐渐发晕。
那如同连珠般好不间断的闷响,也像是一记记闷雷,震得她脏腑翻腾直欲作呕。
她不知其中缘故,只当是自己突然发病,眼下又不是闹病的时候只好强自忍住不言语。
但是神智已经渐渐迷糊,胸中气血翻腾不知几时便要坚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