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公主府里派人来报喜, 公主前夜里腹痛, 凌晨诞下麟儿。永安公主这次生产, 从阵痛到分娩, 用了三个时辰, 是较为顺利的。帝后大喜, 流水般的赏赐往公主府里送。
洗三之日,胥老夫人命胥夫人和山长夫人不用去,由雉娘和梁缨代表胥家前去贺喜。
雉娘和梁缨, 一个是永安公主的表妹,一个是小姑子,她们代表胥府, 最是合适不过。
能去公主府里贺喜的, 都是京中的侯门世家和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不知是公主府没有派人去送信,还是常远侯府的人羞于见人, 做为永安公主的外祖家, 常远侯府只派人送了贺礼, 并没有人前来。
雉娘和梁缨到时, 立马被宫女引进去见永安公主。永安公主头上绑着抹额, 脸有些肿,气色尚好。她侧躺在塌上, 她的身边,小小的人儿包在襁褓之中, 睡得香甜。
新生的婴儿五官还未开, 脸蛋红红的,皮肤也有些皱,看不出来长得像谁。
雉娘看得心头发软,这么一个小生命,凭空出现在世上,是多么神奇的事情。永安公主打趣她,“你也快了,莫要盯着别人的孩子流口水。”
梁缨大笑起来,笑声有些大,好像吵到小人儿,她立马捂着嘴。襁褓中的小人儿的脸皱起,闭着眼哭了起来。嬷嬷连忙把他抱起来,交给立在一边的乳母,乳母抱着他到屏风后面去喂。
永安公主对嬷嬷道,“快给雉娘和缨姐儿看座。”
雉娘道谢,坐在嬷嬷搬来的凳子上,梁缨也坐在一边。
“可有取名字?”雉娘轻声地问公主。
公主笑笑,“梁家这代是定字辈的,名叫定理,小名就叫理哥儿吧。”
梁定理?雉娘在心里默念,觉得十分的拗口。梁缨也发现念得不通,“谁取的名字,不会是我二哥吗?”
永安公主翻一下白眼,当然是他,除了他,谁会给儿子取这么个难念的名字?
雉娘失笑。
门外宫人报唱,说永莲公主到。
雉娘站起身子,脸上的笑容隐下去。
不一会儿,永莲公主款款地走进来,亲热地扑到永安公主的塌边,“皇姐,莲儿一听小外甥出世,就恨不得立刻过来看你。”她四处张望,“小外甥在哪里,快抱过来给本宫看看。”
雉娘和梁缨向她行礼,她看一眼雉娘,随意地摆摆手,“原来是两位胥家少夫人,就不用多礼了。”
永安公主淡淡地让嬷嬷去看儿子吃好没,吃好就抱过来。
很快,嬷嬷抱着小公子过来。永莲伸出手指,捏捏理哥儿的脸蛋,对永安公主道,“小外甥长得像皇姐。”
永安公主看了一眼她涂着蔻丹的长指甲,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一下,朝嬷嬷使个眼色,嬷嬷很快明白,说小公子要睡觉,说完抱着小公子去厢房睡觉。
永莲公主坐在永安公主塌边的凳子上,看着站在一起的雉娘和梁缨,“胥少夫人最近可好?”
“托公主的福,臣妇一切都好。”
“听说胥家人前几日在码头受惊,可有此事?本宫听得心惊肉跳,想着胥少夫人怎么如此命运坎坷,走哪都受惊,莫不是胥少夫人命中带煞,或是冲撞了什么东西?”
梁缨脸色一变,忿忿不平地怒视着永莲公主,永安厉声道,“永莲,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是天家公主,怎么能信口开河!”
“皇姐,莲儿也是道听途说的,不过是好奇,问问胥少夫人而已。胥少夫人不会生本宫的气吧?”
雉娘福了一福身,“回公主的话,公主说得没错,臣妇近段时间确实是有些不顺。臣妇想着,若说冲撞,说不定是有的。不知公主有没有听过世间有一种东西,名唤小气鬼,虽名为鬼,却实为人。小气鬼气量狭小,嫉妒心强,常常暗箭伤人,叫人防不胜防。”
梁缨大笑起来,“表姐说得没错,这小气鬼啊,我也听说过,比真鬼还难缠,谁要是被小气鬼缠上,真是倒霉。”
“世上还有一种鬼,叫做促狭鬼,说得就是你。”永安公主好气又好笑地嗔怪自己的姑子。
梁缨不以为意,“我们就算是做鬼,也是坦坦荡荡的。不像有些人,一肚子的鬼心思,就会在背地里害人,连鬼都不如。”
永莲公主的脸色变白,梁缨可不管那么多,她一直就和这病公主不对付。这病公主老是装得娇娇弱弱的,最是看不得公主嫂子对自己好,经常在背后使些小手段,害得她吃过几次暗亏。
她是喜欢看美人不假,在别人眼里永莲公主长得很美,在她看来,丑陋不堪,跟那之前的赵燕娘差不多。
“梁小姐还是这般的心直口快,真让本宫羡慕。但是祸易从口出,梁小姐已经嫁入胥家,成为人妇,这性子还是改改的好。”永莲公主不咸不淡地说完这句,就不理睬梁缨,眼睛盯着雉娘的肚子。
雉娘双手交握在腹部,没有看她,“胥家人相互坦诚,弟妹这样的性子,不仅祖母喜欢,就是臣妇的婆婆也是赞不绝口。依臣妇愚见,弟妹如此最好,不用再改。”
永莲的眼里冒着寒气,这个妾生女,真是命好。嫁入胥府没多久,竟怀有身孕。她冷冷地看着雉娘,雉娘抬头直视着她,并不避让。
“胥少夫人伶牙俐齿,本宫佩服。”
“公主过奖,臣妇不敢当。”
永安靠坐在塌上,看着她们俩人。
半晌,她对永莲道,“永莲,你是天家公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方才那样的话,本宫不想再听到。胥少夫人遇险之事,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她受你之邀进宫,是你带她去御花园中,那心怀不轨的宫女也是冲着你去的,怎么就变成雉娘命中带煞?她那是为你挡灾,要说带煞,也是你带煞。你如此不知好歹,传扬出去,别人只会说你气量小,没有大家之气。”
永莲公主的脸“刷”一下全白,嘴唇都在打哆嗦。她没有想到皇姐会为了一个外人,毫不留情是训诫自己,还是当着外人的面。
梁缨跟着道,“公主嫂子说得没错,前几日,我们在码头受惊,那行凶之人是冲着我们二房来的。还是表姐心细,看出那装成船工的歹人不妥,我们才幸免于难。表姐哪是什么带煞之人,分明就是个福星。”
“没错,依本宫看,雉娘的福气不小。”永安公主对永莲公主道,“本宫近日听闻文驸马遇刺,不知又是冲撞哪路神仙,永莲你有没有派人去看过,文驸马伤势如何?”
“父皇和母妃都有赏赐文家,听说文公子伤势恢复不错。”
“那就好,你们眼看着就要大婚,要是带着伤,到时候如何行礼?”
永莲公主咬着唇,站起来,“皇姐,你还在月子中,身子还未恢复,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也和我一起出去吧。”
她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雉娘和梁缨说的。
“本宫还不累,缨姐儿马上就要离京,本宫还有许多话要和她说。雉娘也留下,你初有身子,许多事情恐怕还不清楚,本宫是过来人,正好有些东西可以教你。”
永安公主说完,雉娘和梁缨自然答应。
永莲公主立中屋子里,显得十分的突兀。她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永莲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皇姐今日不能招呼你,你自便吧。”永安公主说完,招呼雉娘和梁缨坐近一些。
永莲公主气得一把掀开珠帘,就要往外面走。正好撞见一个宫女,宫女立刻跪下请罪。
永安瞧见,训斥道,“何事如此慌张?”
“禀公主殿下,宫中来人报信,说皇后的凤驾已经过了次卫门,正往公主府来。”
“母后要来?”永安公主就要起身,被嬷嬷按住,“殿下,您还不能起身?”
她想了想,重新躺回。
外面传来梁驸马的声音,隔着帘子和永安公主说皇后驾临的事情。还说他现在要带着府中的客人去外面接驾。
公主表示已知晓。
雉娘和梁缨起身,她们也要出去接驾。永莲虽气,倒是不能马上走,总得接完驾后,和皇后知会一声才能离开。
巩氏也已到公主府,她是受公主之邀来的。可是她不认识其它的夫人,加上本来的出身,难免有些怯场,还是韩王妃看出她的不自在,在陪着她说话。
看到雉娘出来,她明显松一口气。雉娘也很惊讶,她不知道娘会来。
众位夫人们对着永莲公主,又是一番行礼。永莲冷冷地看着巩氏和雉娘,率先走出去。
皇后的凤辇入府,夫人们跪满一地。皇后连命众人快快起身,她是作为皇外祖母的身份观外孙的洗三礼,让众人不必太过拘谨。
韩王妃看到皇后驾到,忙和梁驸马商议,洗三礼等会就能开始。
皇后一眼就看到站在夫人们后面的雉娘和巩氏,朝她们微微一笑。然后邀巩氏一起去内室看永安公主,永莲看到,也要跟进去。
“你刚才不是已经看过你皇姐?月子房里血腥气重,你本就身子不好,就不用再陪本宫进去。”皇后婉拒她,她应下,脸色更加难看,觉得夫人们都在暗地嘲笑她,越发的感到浑身不自在。
皇后进去后看到永安公主气色不错,终于放心。
永安一脸的感动,撒着娇道,“母后,您能来,真给儿臣长脸。以后我们家理哥儿长大了,会记得皇外祖母的好。”
“你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情,母后怎么能不来。本宫的好外孙在哪?快抱出来让外祖母瞧瞧。”
嬷嬷早有眼色地去抱小公子,理哥儿还睡着,小脸红红皱皱的。
永安公主有些嫌弃地道,“在驸马和外人的面前,儿臣一直忍着不说,母后,你看看,我们理哥儿怎么长得跟猴子似的,好丑。”
“快把你的话收回去。”皇后责怪地看她一眼,轻拍着手中的襁褓,“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般的,等百天过后再看,必然是个小仙童。你看这鼻子眼睛,长得都像驸马,长大一定气宇不凡。”
“真的吗?”永安公主也凑进看,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母后,您不会是安慰儿臣吧,这哪里长得像驸马,驸马有这么丑吗?”
“出生时脸越红的孩子,长大后肤色越白。”巩氏小声地说着。
“你秀姨说得没错,你就等着看吧。”
皇后把孩子交到嬷嬷的手上,坐在塌边上询问女儿的身体,不时地满意点头。
问完女儿后,转过头来问巩氏,巩氏回答一切都好。
“刚才本宫还一直纳闷,还以为秀姨你不会来呢?”
巩氏低着头,小声地答着,“公主相邀,是臣妇的荣幸。”
“你呀,就是太知礼。永安是晚辈,你是她的亲姨,你能来,是她的荣幸。”皇后拍着巩氏的手,拉着她一起坐下。
永安笑得明快,“母后说得没错,幸亏秀姨赏脸。”
皇后也跟着笑起来。洗三的时辰一到,她拍拍女儿的手,和巩氏走出内室。
众人看着皇后和巩氏相携出来,除了韩王妃,所有人都在心里重新估量巩氏的份量。以前是听说皇后对自己的亲妹看重,但没有亲眼所见,想着自小不一起长大的姐妹,身份又相差太多,能有多少的情份。
赵夫人由妾变妻的事情谁不知道,皇后若是忌讳,必然就只是做做样子,不可能会和赵夫人亲近。
亲眼见着,才知道传言不虚,皇后娘娘看赵夫人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虽然一样的凌厉,却温和不少。
正厅内放着的金盆中,已经盛满水,散发着一股蒲草和艾草的清香。旁边放置一桶清水,宫女垂手立在旁边。在韩王妃的示意下,恭敬地把桶中的金勺双手呈到皇后的面前。
皇后接过金勺,从桶中舀起一勺水,添进金盆中,她身后的琴嬷嬷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旁边的茶盘里。
收生姥姥不敢抬头看,口中说着最好的吉祥话儿,心里一直在“扑咚咚”地跳着。皇后出手,那银票她不用看也知道数额不低,这次真是要发大财。
皇后添过水后,轮到韩王妃,韩王妃准备的是金元宝,永莲公主的也是金元宝。然后夫人们依次轮着添水。雉娘和梁缨给的是金锞子,巩氏和很多夫人一样,都是银锞子。
偷看着水中金灿灿的金元宝金锞子和白花花的银锞子,收生姥姥是越发的激动。
添水完后,就是新生儿受洗。收生姥姥小心翼翼地从嬷嬷的手中接过小公子,假意地解开小公子的衣服,洒了两滴水,婴儿受到惊,立马大哭起来。
收生姥姥赶紧说祝词,快速是用艾炙在小公子的脑门上炙一下,礼成。
嬷嬷伸出双手接过小公子,抱回内室。
皇后观完礼后,就要摆驾回宫,众夫人恭送,雉娘和巩氏依旧是站在比较靠后的位置。皇后由宫女们扶着坐在凤辇上,朝她招手。
她上前。
粉色的襦裙遮住她的身姿,娇美得如盛开的鲜花,艳丽出尘。风吹来时,裙子波动,隐能看到微凸的小腹。皇后看着,欣慰点头,示意她再上前一些。等她近到凤辇前,顺手将自己袖子中的佛珠手串捋下,递到她的手中。
雉娘低头接过,捧在手中,立马觉得一股沁凉之气。只见这串佛珠一共由十八颗东珠串成,佛头和佛塔都是翡翠的,上面还坠着一枚玉佩,玉佩是碧玉的,通体油润,必是珍贵无比。
韩王妃离得近,将佛珠看看清清楚楚。她甚为吃惊,这串佛珠,她是知道的。是皇后娘娘怀二皇子时,特意寻来的。放在佛堂的香案上供了九九八十一天,亲自抄了九十九页经书,烧给佛祖,然后请乾门寺觉悟大师开过光的。
这佛珠,先不说本身的价值,对于皇后自己来讲,意义不凡。就这么随手送给胥少夫人,看来皇后对胥少夫人真是疼爱。
永安公主怀孕时,皇后也送过一串佛珠,也是由觉语大师开光的,但却没有这一串珍贵。
其它的夫人们不太清楚手串的真正价值,她们在心中暗自想着,皇后能将贴身之物送给胥少夫人,说明她对自己的外甥女是十分看重的。
永莲坐在后面的轿辇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觉得无比的刺目。
太监高唱着凤驾起,皇后的龙辇慢慢地离开公主府。
众人恭送着,雉娘捧着那串佛珠,心绪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