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转

赵凤娘由妻变妹, 赵书才不愿意, 他丢不起这个人, 此事简直是闻所未闻。

赵氏跪求上门, 痛哭自己年少离家, 卖身为奴, 嫁入段府后一直未能生养。她身为女子, 日思夜想都是想当母亲,有个自己的孩子。凤娘在她跟前长大,两人亲如母女, 她在心中早就将凤娘当成自己的孩子。

赵书才被妹妹哭得心软,忆起早年间,全家人都住在芦花村的旧屋子里。爹不过是个农夫, 每日里起早贪黑, 勉强能混个温饱。谁知那一年娘得了病,瘫在床上。很快家中银钱花完, 无米下锅, 恰逢有人牙子来芦花村里买丫头。

妹妹懂事, 自荐卖身, 家里才有银钱给娘看病, 买米下锅。

这些年,要不是妹妹, 他一辈子都是个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哪里能有今天的造化。望着年纪已经不小的妹妹, 他心软了, 最终同意赵氏的请求,把凤娘过继给她。

赵家人同意过继赵凤女郎,段家人将赵凤娘的名字记入族谱,改名为段凤娘。

赵氏在整理东西时,猛然想起一件事。她东翻西翻,找到了凤娘的婚书。

当初,赵凤娘和侯府的公子平晁经由皇后赐婚,婚书上写的是平晁。赵燕娘使计嫁入平家,不知是平家人有意遗忘,还是压根就没有想起这个事情,婚书一直都没有改过来。段家的婚书上,段鸿渐的妻子还是赵燕娘。

赵氏傻眼,凤娘成为段家女,婚书上却是平家媳,如何是好?

她踌躇再三,把事情告诉凤娘。

凤娘愣住,她暗自气恼,怪自己忽略了这点。如果她和段表哥的夫妻关系不属实,按大祈律法,她也是平晁的妻子。

不,她不能当平晁的妻子。

要是还进侯府,那她这么多的谋划是为什么?

她抓着赵氏的手,“娘,凤娘不想嫁进平家。京中人都知道燕娘是平公子的嫡妻,哪有先娶妹,再娶姐的道理?”

“可是凤娘,你莫忘记,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妻,平家的婚书上,一直都是你的名字。”

段凤娘咬着唇,难道,她想摆脱平晁,还要同他和离不成?

如果她变成和离过的女子,哪里还有资格站到那个男人的身边?

“娘,你听我说。知道我和平晁婚书的事情应该没有几个人,他们必然也没有想起,我们不如当作不知情?”

赵氏摇头,“凤娘你真糊涂,如果你以后嫁入寻常人家还罢,要真是想往高处爬,这就是你的催命符,不知何时就会要了你的命。”

段凤娘被赵氏说得心惊,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娘说得没错,这件事若不解决,迟早会被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到时候她清名受污,那男人再护她,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娘,不如我们偷偷地和平家商议,将婚书作废。你看怎么样?”

赵氏认真地思量,最终点头,也只有这条路可走。

她不敢耽搁,立马命人给常远侯世子夫人递帖子。葛氏非常吃惊,因为赵燕娘的事情,侯府和赵家段家都不再往来,这段夫人找她做什么?

她心里虽疑惑,却还是见了赵氏。

赵氏先是询问了她的身体,然后似为难地道,“今日冒昧登门,实在是有件事情需要世子夫人的帮忙。您也知道我们段府,最近是多事之秋,我们为人父母的,儿女们再是做错事情,还得要替他们奔走。”

这话说到世子夫人的心坎里,她最近也是糟心,自从闹过休书一事后,世子对她明显冷淡。湘儿在东宫又不受宠,前段时间还回娘家哭诉,要她选几个貌美无依的女子,送进东宫去给她固宠。

她心如刀割,忍痛挑了两个女子,送到女儿那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起作用。她成天提着心,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小姑子还隔三差五地挑三挑四,若不是公爹还在,她真想将平宝珠再嫁出去,最好是嫁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你说得没错,儿女都是债。段夫人,你也不用再拐弯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那我就说了,我今日来是为了凤娘和平公子的事情。他们今生有缘无份,令人惋惜。平公子前程似锦,将来必能再娶个世家贵女,我们凤娘年纪也渐大。我不求她能嫁入高门,但求她以后能夫妻美满。他们两人男婚女嫁,以后各不相干,世子夫人您说对吗?”

“那是自然的。”

赵氏如释重负地一笑,“世子夫人真是通情达理,我感激不尽。那您看,平公子和凤娘的婚书,是不是可以就此作废?”

世子夫人听她这么一说,也想起此事。

不过她现在可不敢自己做主,儿子对段凤娘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再说公爹那里还没有知会,此事不能轻易允诺。

“这事不小,我得和侯爷世子商议,改日再给你答复。”

“世子夫人,我是个急性子,此事一日不了,我寝食难安,请您理解当娘的心情。平公子人中龙凤,侯府嫡孙,我们段府高攀不起,凤娘命苦,我只求以后能够过得安稳即可。这婚书,咱们留着也没有什么用,不过是去京兆府里报个作废,想必就不用惊动侯爷吧。”

“段夫人,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我会尽力劝说公爹和世子的。他们也都是大度之人,不会为难你们。你回去静候消息吧。”

赵氏无法,再三道谢,感激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才离开侯府。

世子夫人收拾一番去见世子,世子和平晁在一起。听她说完事情,平晁喜不自胜。

初闻凤娘和段鸿渐并没有圆房,又成为段家女的消息,他就动了心思。现在听到他和凤娘的婚书还在,更是是喜出望外。

“娘,凤娘既是我的妻子,哪有一直住在娘家的道理。我这就去段府将她接回来。”

他说着,急匆匆地就要往外赶,世子夫人被他弄得措手不及。她是想和段家退亲的,怎么变成要接段凤娘进府?

“晁哥儿,此事别急。”她连忙追上前,拦住平晁。

“娘,儿子怎能不急。阴差阳错,我和凤娘眼看今生有缘无份,谁知峰回路转,她依旧还是我的娘子,我去接她回府有什么错?”

世子夫人大急,“当然不妥,她曾嫁过段公子,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又如何,她未曾和段公子圆房,现在成为段公子的妹妹,足已堵住他人之口。”

世子也跟出来,瞪了一眼葛氏,沉着声道,“晁哥儿,此事非同儿戏,我们要与你祖父商议后方可做决定。再说段家人上门,是来退亲的。”

平晁一颗火热的心慢慢冷静,暗想着也许退亲并不是凤娘的意思。她那么一个知礼的人,定然是不想自己为难,所以才会先一步提出退亲。

他如此想着,朝常远侯的院子跑去,世子夫人和世子也跟过去。

常远侯听完他的话,沉默不语。

“晁哥儿,祖父问你,你是否一点都不介意段凤娘曾嫁过人,也不介意她是赵燕娘的姐姐?”

“没错,孙儿半点也不介意。她本是我的妻子,要不是赵燕娘横插一脚,我们早就是夫妻,何来这么多的波折。”

常远侯抚着须,世子和世子夫人紧张地望着他,世子夫人不乐意再和赵家段家扯上关系,硬着头皮道,“父亲,儿媳觉得不妥。不说段凤娘曾嫁过人,就单她和赵燕娘是姐妹,儿媳就觉得不舒服,替晁哥儿叫屈。”

“娘,儿子不委屈,儿子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晁哥儿,你莫忘了,赵燕娘可是死在我们侯府,段凤娘心里能愿意吗?”

平晃被她反问住,他也膈应赵燕娘,但这不能阻止他娶凤娘的决心。他坚定地告诉常远侯,“祖父,孙儿只想娶凤娘,她就应该是我的妻子,我绝不做负心之人。”

“好,你既已决定,祖父答应你。”

平晃大喜,“多谢祖父,我这就去接凤娘回府。”

他兴冲冲地出门,一路策马狂奔到段府。

段凤娘和赵氏正在商议这件事情,惊闻他登门,母女二人脸色大变,交换一个眼神。

段少卿亲自接见他,得知侯府还认这门亲,还将凤娘视作平家媳,而他是来接凤娘回府的,不由得心花怒放。心道自己这女儿没有白认,一认就变成侯府的少夫人,以后也能帮衬鸿哥儿。

他立马贤婿贤婿地叫着,闻讯赶过来的赵氏气得差点晕过去。

一看到赵氏现身,平晁连忙行礼,口中唤着岳母。

赵氏阻止他,“这声岳母先别忙着叫,你今日登门,可曾有侯爷的首肯?”

“自然是有的,小婿知道凤娘受了不少委屈,以后定会善待她的。她和我原就是夫妻,小婿是来接她回侯府的。”

“这也太急了,你自己都说她受了不少的委屈,就这般随随便便地接她走,是不是更让她委屈?”

平晁如恍然大悟般,“岳母说的是,是小婿欠考虑。小婿这就回去准备明日风风光光地接她回去。”

“明日太匆忙,我们也要整理嫁妆什么的,不如再缓几日吧。”

平晁一想也是,“那小婿三日后来接娘子回去。

“三日也太少,五日吧。”赵氏又加了两天,平晁一想,五天也可。他朝段少卿和赵氏拱手行礼,“岳父岳母,小婿告辞。”

段少卿一脸的笑意,送到出门。

赵氏转身急回内院,告诉凤娘。

凤娘十分焦急,“娘,凤娘不想嫁给他。”

“娘知道,但是娘看他一片真心,侯府又是高门大户,你嫁过去就是少夫人,将来的侯夫人。娘想着,要不你就放下心思,踏踏实实地跟平子过日子。”

“不。”凤娘站起来,“我不想嫁,他和燕娘曾是夫妻,我一想到这里,心里就难受。”

赵氏脸色纠结,急咳几下,“那怎么办?你们是有婚书的,说破天他也有权利接你走。”

凤娘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慢慢地坐在塌上,沉思不语。

消息传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就传到胥府众人的耳。饶是胥老夫人活了一辈子,都惊得瞠目结舌。

“段家可真够热闹的,这一出出的,像唱大戏似的。”

“可不是嘛,比那戏曲里说的还玄乎。”胥夫人也连连感叹,“段氏凤娘先是被换亲,妹替姐嫁,接着妹死。然后她莫名奇妙地变成段家女儿,和自己的丈夫成了兄妹,紧跟着要与平公子再续前缘。我的天,这般离奇曲折的故事,怎么没有人把它写成话本子?”

雉娘“扑嗤”一笑,似是想到什么,神神秘秘地离开,独自去寻胥良川。

胥良川在书房中,看到她过来,起身上前扶着。

她的眼睛看着书架上一排排的书,兴致勃勃地问道,“夫君,我们家的书坊自己印书吗?都是印些什么书呢?”

“你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胥家书坊中印刷的多数是经学问道,书肆中售卖的书,以胥家的最全最多。我们家的书不仅在京中有名望,在各洲县也极受推崇。”

雉娘笑一下,随手取出一本书,随意地翻几页。眼睛从书架的上层一直逡巡到底层,没有看到一本杂书。

“那胥家就没有印一些杂书之类的?”

“也是有的,游记怪谈,偶尔也会印一些。”

她笑容扩大,坐在他之前看书的椅子上,他则站在一边。

“那正好,我们来印话本子吧。”

胥良川皱眉,话本子?她怎么会冒出这个想法?

“你看,永莲公主对我们夫妻二人如此看重,她马上就要大婚,我们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我想来想去,她是皇家公主,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有见过,倒不如送些新奇的,比如说送一份出其不意的大礼。夫君,你看如何?”

她轻歪着头,眼神晶透明亮,闪耀着慧黠和戏谑。

他的大手抚上她仅挽个松软堕髻的发,感受着手底下传来的丝滑触感,轻轻地揉几下,一根手指插进发中,慢摩着她的头皮。

她舒服地想要眯眼。

“你说,写个什么样的话本子?”

她立马又来了神精,站起来,把他按在椅子上,“我说,你来写。”

“好。”

他从笔架上取笔,蘸饱墨汁。很快,两人一个说,一个疾书,故事的大概脉络就跃然纸上。剩下的就是交给专门写话本子的写手润色。

故事讲述女主人公是一位公主,为免招来忌讳,用的是虚构的朝代,虚构的人名。这位公主爱慕一位朝中大臣,多次示好,无奈大臣已有妻子,只能回避。

于是公主使计加害大臣的妻子,想除掉她好取而代之,几次三番均未得手。

眼见公主年纪渐大,皇帝给公主赐婚,千挑万选赐给另一位臣子。公主为了不出嫁,命人刺杀臣子,臣子不知是公主所为,依命娶了公主。

公主出嫁后,拒不肯和驸马圆房,还给驸马下毒,被驸马识破。

驸马无意中得知,他那次被人刺杀差点丧命也是公主所为,不由得心惊肉跳。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向皇帝告发,事实俱在,公主无法抵赖。恼羞成怒,当殿刺死驸马,皇帝无法对天下人交待,只得忍痛将公主送往皇陵,终身不能出。

她慢慢地说完,胥良川最后一个字也跟着收笔。

胥良川吹干墨迹,雉娘兴奋地凑上前,“夫君,你看,这个话本子能找戏班子演出来吗?”

“当然可以,依我看,若写成话本子,应该是能赚钱的。要真是盈利,所有收益都是你的。”

“真的吗?”雉娘惊呼,她自来到这里后,还从来没有自己赚过一分钱。

“当然是真的,这是你的主意,赚的钱自然归你。”

“谢谢夫君!”

雉娘弯腰,在他的脸上亲一大口,他的眼神马上变得幽暗。她就势坐到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脖子,柔软的甜香气呼在他的耳边。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她的话,她说,“夫君,已经过三个月了。”

按大夫所说,三月过后,胎相已稳,可行房事。

她说完,羞得埋首在他的怀中。

他环住她的双臂渐渐收紧,一只手提抱着她,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身子慢慢地起身。冰冷如玉的脸,仿佛如临大敌般紧绷,黑得如山雨欲来的眸色,聚起压城的乌云,铺天盖地的狂肆着。

他单手打开书房的门,对外面的许敢道,“少夫人身子不适,无法行走,我抱她回去。”

许敢诺诺,忙问,“要不要小的去请大夫?”

“不用,头晕而已,休息就好。”

说完,他抱着她,大步疾行。

天色已暗,星空皓月。春夏交替的季节,鼻息所闻之处都是花草的清香。她紧紧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听着那如擂鼓般的轰隆声。

他修长的腿,一步一步迈得极大,她听着那步子声,心儿跳得欢快。

他们的院子外,海婆子以为出了什么事,也行礼询问,胥良川用了相同的说辞打发她。

一进寝房,他伸出长腿,顺脚就将门关上。

轻轻地把她放在塌上,大手一挥,粉色的轻烟纱帐就倾而下。

他翻身上塌,小心地搂着她。

两人的衣物从纱帐中丢出,渐起女子娇羞的吟啼。

月儿羞羞答答地躲在云层之中,只余夜空中的繁星,在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偷窥着人间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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