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望着她, 见她吃完一块, 跟着还用了两块才放下叉子, 笑意加深。
“永安不爱吃这些, 刚有身子那会, 天天嚷着醢酱伴饭, 还是驸马拦着, 只敢给她吃一点,不敢让她多吃。”皇后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雉娘也跟着笑起来, 孕妇的口味千奇百怪,想吃什么都不足为奇,
皇后说的醢酱形态上跟后世的大酱有些像, 只不过里面加了肉糜发酵而成, 味重而鲜。永安公主应该是孕后胃口变重,才爱吃醢酱。
“本宫记得永安小时候口味就偏重, 宫里的御厨都知道她的口味, 往她的宫里送的膳, 总是比别人的多加一小勺盐。”皇后对雉娘笑道, “不知你幼年时, 都爱吃些什么?”
雉娘愣住,脸色有些为难。
她不是原主, 还真不知道原主爱吃些什么,不过就算是爱吃什么, 八成也是吃不到的吧。
皇后却误会了她意思, 以为她是想起早年的苦日子,“看本宫这话问得,早些年,你和你娘受苦了。”
雉娘不知如何回答,低下头去。
皇后猜想她在难过,更加肯定自己的做法,怜秀和雉娘的苦不能白受,她这么多年的苦心不能白费。
站在皇后身后的琴嬷嬷看着宫外太监的手势,轻声地向皇后道,“娘娘,奴婢出去一会儿。”
皇后摆了摆手。
琴嬷嬷出了门,小太监连忙上前,将事情一说。
原来,常远侯认为赵燕娘之死,事情已了,应该入土为安。谁知赵家人不干,拦着不让,侯府里最近都乱糟糟的,现在更是一团麻。
琴嬷嬷示意小太监下去,进入殿中,小声地附在皇后的耳边一说,皇后眼一冷,转而叹了一口气。
神色凝重地对雉娘道,“雉娘,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切记,护好腹中的孩子,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的人。”
雉娘低声应承。
她特别想问,如果你真的那么爱孩子,为什么因为想要个儿子,而将自己的女儿送走呢?
皇后的眼神里带着担忧,雉娘心中惆怅,垂下眼眸。
她猜皇后刚才话中所指的应该是常远侯府的事情,常远侯府想用一个丫头的死来摆平赵燕娘的事情,父亲肯定不会答应。皇后怕她被侯府的事情影响心情,不利于养胎。事实上,她对于侯府的事情并不在意。
往常这个时辰,她都要躺在塌上小憩一会,如今身在宫中,自然是不能够的。但身体的反应却往往不能由人,她忙用衣袖掩着嘴,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
皇后眼里都是笑意,温暖如春。
“雉娘身子乏了吧,不如去殿内睡一会。”
“姨母,没事的,就是变得爱打哈欠而已。”雉娘连忙拒绝。
皇后坚持,“这有身子的人,最不经累,在姨母这里,你还客气什么。身子最重要,等你小睡一会,也到了午膳的时辰,正好陪姨母用个膳吧,省得本宫一个人用着没什么胃口。”
她的眼神没有平日里的凌厉,望着雉娘的目光带着淡淡和期盼,雉娘垂着眸子,有一丝动容,应承下来。
皇后的脸上立马现出不一样的光彩,喜难自胜,琴嬷嬷听到话音,连忙扶起雉娘往内殿走去。
雉娘被带到皇后寝殿的西侧殿,里面装饰华丽,桌子床头上摆着着女子常用的东西,一看就是有人住过的。
“胥少夫人请,以前永安公主每回来德昌宫,要是乏了,就在此处歇息。”琴嬷嬷解释着,和雉娘心里猜得差不多。
琴嬷嬷侍候她脱去外衣,躺在锦塌上,然后悄悄地关门离开,命人守在门口。
雉娘看着头顶上的纱帐,艳丽夺目的软绡纱,上面还用金线绣着牡丹,美奂美轮。
她闭上眼,思忖着自己为何会同意来内殿休息,可能是不忍看到皇后娘娘明艳的脸上出现失望之色吧。
好似自从有身子以来,她的心思变得更加的敏感,一点小事都能让她感怀。
原本以为身处陌生的环境,她应该是睡不着的,谁知闭着眼胡思乱想着,竟然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有人坐在身边,一双专注的眼神在认真地看着她。
她慢慢地睁开双眼,就看到皇后娘娘含笑的眼。
“你醒了,休息得还好吗?”
雉娘撑着手坐起,“多谢姨母,雉娘睡得很好。”
“那就好,腹中饥否?要不起来用膳?”
“好,姨母这一问,正巧觉得有些饿了。”雉娘说完,掀开锦被,琴嬷嬷已经上前,服侍她穿衣穿鞋。
皇后牵着她的手,走出侧殿,穿过沿廊,来到正殿。
两人长得极像,错眼一瞧,仿佛姐妹花一般。迈进正殿的祁帝只觉得眼前一花,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不知是多年前的祝王府,还是金碧辉煌的皇宫。眼有的二人,如同年纪不等的岚秀。
雉娘连忙行礼,祁帝抬手示意她请起。
皇后笑道,“今日胥少夫人进宫陪臣妾,臣妾心中高兴,就留她一起用午膳。”
“正好,朕也饥了,就一起吧。”
雉娘低着头,看着祁帝明黄的靴子从眼前经过,越过她执起皇后的手,坐到桌前。她左右为难着,不知是该跟上还是应该告退。
恰在此时,就听到皇后娘娘的声音,“雉娘也入座吧。”
琴嬷嬷引着她,来到桌前,坐在东侧皇后娘娘的下首。
祁帝用手指扣了一下桌子,他身后的太监就用眼神示意宫人们开始传膳。雉娘是第一次见识到帝后用膳,不敢抬头。
不一会儿,宫人们鱼贯进来,手中托着金盘,金盘盛着玉洁通白的瓷碟子,碟子中是御厨们精心烹饪的美味御膳。
因为照顾到雉娘的胃口,今日的御膳都十分清淡,皇后娘娘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臣妾不知今日陛下会来,所以准备的都是较为简单的菜。”
“无妨,朕吃得惯,皇后莫非忘记了,以前朕经常陪你用膳,这样清淡的饭菜也是吃过好多回的。”
皇后抿唇一笑,她怀几个孩子时,都害喜得吃不下东西,饮食都偏淡。那时候陛下每回陪她用饭,都不让人添菜,陪她一起吃。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飘过一丝红晕,很快又消散。
雉娘低着头,暗自思量,听陛下和皇后说话的语气,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也是有几分感情的,至少陛下对娘娘是有情义的。
祁帝先动了银箸,雉娘身后的宫女开始给她布菜。
今天的菜色确实是照顾她的,看起来都没什么油腥,但实则不然,吃到嘴里,纵使简单的秦菘也鲜美无比,带着鸡汤的香气。
这顿饭是雉娘近段日子以来,吃过的最爽口的,不仅没有犯呕,反倒是用了不少。皇后看在眼里,慰在心头。
她听说雉娘害喜和她相似后,就起了心思。她生养过几个孩子,对付初孕时胃口不佳也有一套菜谱。她身后的琴嬷嬷也在心里有了底,待用完膳后,交给雉娘一个食谱方子。
雉娘对皇后道谢。
胥府的厨子在料理方面也是很厉害的,做出来的清淡菜色她也能吃进去一些,却不如皇后今日准备的这般对她胃口。
祁帝是男子,略问了雉娘几句就起身摆驾回前殿。德昌宫内,只余皇后娘娘和雉娘。
未时一到,雉娘起身告退。
皇后面露不舍,拉着她的手,“你往后有空,常来宫中陪本宫坐坐。”
“是,姨母。”
琴嬷嬷引着雉娘,将她送出德昌宫。
雉娘也和她告别,由宫女太监领着出宫。
宫门外,胥府的马车和乌朵青杏都在等着。见到她出来,连忙上前扶着,乌朵在前面打开帘子,青杏托扶着她上马车。
马车内,自然是铺着厚厚的毯子,烧着铜炭炉子,虽然立春已过,可春寒带湿,更觉阴冷。
前面驾车的车夫一扬鞭子,白色的骏马便撒开四蹄,朝胥府跑去。
乌朵和青杏一直守在宫门外,期间只用了些干粮充饥。雉娘也没有想到会留膳,让她们回去后,赶紧去弄些吃的。
两个丫头连声谢恩,马车行驶在御道上,行至次卫门附近,便听到嘈杂的声音,雉娘耳朵尖,听出声音似乎是常远侯府的方向传来的。
常远侯府座落在次卫门拐进去的第一家,雉娘想着,让车夫停了一下。小心地掀开帘子的一角,就见赵书才父子怒气冲冲地侯府出来。
乌朵见状,连忙下车,不一会儿,赵书才父子就到了跟前。
父子二人看到雉娘,连忙让雉娘快走,免得沾了晦气。
车夫将马车往前赶了一段路,才停下来等赵书才父子,父子二人长话短说,只说燕娘之死已有定论,让她不用担心,然后催促她回去。
雉娘想着,大道上也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叮嘱他们路上小心,然后命车夫直接回府。
赵书才看着小女儿的马车,想起刚才常远侯的话,怒火中烧。
常远侯给他的交待就是燕娘因为苛待下人,引起人心不忿。平宝珠的丫头本身就心中不满,替主子抱不平。那日恰巧赵燕娘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平宝珠难堪,那丫头气不过,瞒着平宝珠,悄悄动的手。
那个丫头已经悬梁自尽,留下血书,交待了事情的起因。她想替主子报仇,趁机给赵燕娘的菜里下毒辣。然后听说千桃曾去送过点心,心生毒计,栽赃到千桃的头上,并弄死了对方。谁知终是受不住良心遣责,自尽后将真相公之于众。
如今那丫头也给赵燕娘偿了命,常远侯的意思是两清。
他不同意,那两人分明都是替死鬼,说不定两个人的死都是常远侯做的手脚,目的就是开脱罪名。
闹了半天,常远侯就想用两个丫头来打发他,那燕娘不就是枉死。
常远侯见他还是不肯罢休,当下说起赵家在渡古之事,道出燕娘和董家侄子私相授受的事情。还说真要追究起来,就凭赵家以一个失节女子换亲到侯府,就够赵家定罪的。
他听着常远侯七扯八扯的,对方还想将事情扯到雉娘的头上,隐晦地提及雉娘曾经自尽的事情,言之下意是雉娘的过去也不光彩。
赵书才心惊,燕娘已死,要真是让常远侯再说下去,只怕雉娘也要受连累。雉娘才嫁入胥府不久,要真是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惹得胥家人不满,只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他万般无奈,接受了常远侯的说辞,不再追究燕娘的死因。
只不过心里那口气憋着,让他十分难受。
望着胥府的马车远去,他叹了口气,和儿子慢慢地走回家中。
胥府的马车一路未停,直到胥府的大门。胥良川站在大门口,见马车停住,疾步上前,将雉娘扶出来。
雉娘的手被他握在掌心,进宫所产生的一点惆怅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安心。
身边的男子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放在她那个时代,正是朝气蓬勃的大好年华。但是他的身上看不到这个年纪该有的浮躁,一举一动都带着岁月沉淀过的淡定从容。
仿佛从来没有事情会让他色变,许是身长在胥家这样的大世家,自小浸泡在书海中,受书香之气的熏陶,才会养成今日的性子。
她一生所求不过安稳,呆在他的身边,总能感受到心安如乡,放松舒适。
或许是两人的性格都不是外向的,相处在一起,时常会让她有种老夫老妻的错觉。就像是在一起多年的老夫妇,话不多,往往一个眼神,他们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
“你怎么在这里等啊?”
“索性无事而已。”
胥良川轻描淡写地说着,他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是因为担心,就算是她也不会。虽然知道皇后娘娘不可能会为难小妻子,却还是会忍不住挂念。
雉娘去给两位婆婆请安,略说了一下在宫中的事情。随后宫中的赏赐如流水般地抬进胥府,除了补气养血的珍贵药材,就是新鲜的果蔬。
她将菜方子拿出来,并说自己在宫中用过,吃着十分舒心爽口。胥老夫人接过一看,连声叫好,命人拿到厨房,以后雉娘的菜色就按方子上的来安排。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她便命乌朵去赵家打探,看看在侯府时发生了什么,怎么父亲的脸色那般不好。
胥良川叫住乌朵,雉娘看着丈夫,猜测他必然知道来龙去脉。于是让乌朵暂不用去赵家。
夫妻二人清退下人后,并坐在靠塌上。
胥良川将常远侯府发生的事情慢慢道出,雉娘越听眉头皱得越高。论血亲,常远侯算是娘的父亲,也是她的外祖父,就为了给平宝珠脱罪,常远侯竟然用自己的名声威胁父亲。
她对平家人虽无什么感情,却也不曾想过,常远侯会这么对她。
“常远侯怎么会知道我们家的事情,而且知道得这么清楚?是方家人说的,还是蔡家人说的?”
和赵家一起进京的就只有这两家人,虽然她们住在临洲,但赵家的事情肯定都是听说过的。
她猜想着,方家人说的可能性大一些。
年一过,方大儒就返程回了临洲,方家的女眷都没有走,想来是要给方家姐妹俩谋好亲事再走。
要是她们说的,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连她曾经自尽的事情都清楚,方家人可真够用心的。
“方家人确实有重大的嫌疑,平晁发妻刚亡,有人起了心思也不奇怪。但你仔细想想,你自尽一事并不光彩,你爹一直瞒着不肯让人外传,方家人怎么会知道?”
雉娘惊讶地抬起头,难道不是方家人说的,那还有谁,会专程去查他们赵家的事情,不会是常远侯派人去查的吧。
“那是常远侯自己去查的?”
胥良川冷冷地道,“他没有那个心,能够对你们赵家的事情了如指掌的,眼下在京中的还有一人。”
“文师爷?”
“没错。”
雉娘不解,文师爷怎么会将自家的事情告诉常远侯。他们赵家和文师爷没有过节吧?
若真论起过节来,就是拒亲一事。
“他想做什么?”
胥良川见她方才挪了挪身子,起身去拿软枕,垫在她的后背,顺势拥着她,“无论他想要做什么,都不会成功。”
文家想在京中立足,想站在朝堂之上,取胥家而代之,简直是痴人说梦。
雉娘笑了一下,这话她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