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 赵凤娘带着雉娘送的东西回了段府。临行前, 赵凤娘邀雉娘明日一起去平家, 昨日侯府虽然出了大事, 可也不能少了姻亲走动。
雉娘应下, 神色复杂地目送着她的马车远去, 胥老夫人柱着拐, 出现在身后,睿智精明的眼里全是精光。
“她不是专程来拜年的吧?”
“祖母怎么知道的?”
胥老夫人笑起来,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得意, “你祖母我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你这个大姐规矩什么的旁人挑不出半点错。你看她,被夺了县主的封号,又被妹妹给抢了亲事, 还能如此的平静, 要么就是真的淡泊之人,要么就是城府极深之人。依祖母看, 她是后者。”
“祖母您猜得可真准, 她呀, 打的是什么算盘我不想知道。但是她的话我却不敢苟同, 她让我劝夫君, 应该常去东宫在太子面前露脸。”
胥老夫人的脸冷下来,哼了一声, “所图还不小,内宅妇人妄想染指朝政, 着实可笑。她野心不小, 你以后少和她来往。”
雉娘乖巧地搀着她,“孙媳明白。”
私下里少来往,但明面上,她们还是姐妹。为了名声,也要装作是一家人,这也是她答应明天去看燕娘的原因。
晚间和胥良川说起此事,胥良川冷冷地道,“由着她折腾,你要是不想去,就别去。”
“不,我要去。我不能让别人有借口来攻击我。我虽不惹事,但事情到头上,我也不怕事。”
她的脸色平静而坚定,就像初遇时一样。
胥良川眼神幽暗,这几天他都陪着父亲应酬官员之间的来往,春闱后他就要出仕,一些官场上的人也都要见上一见。
“明日记得带上青杏,乌朵也一起带上,不可让她们离开半步。我会派人一直守在侯府门口,一有不对劲的,让人出来报信。”他细细叮咛小妻子。
雉娘心里受用,自然答应。不用他吩咐,她也会小心谨慎,明日去看赵燕娘,赵燕娘可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下三滥的招数。
再加上赵凤娘,敌友未明。
世间姐妹,做成她们这样子的也是少见。
心里这般想着,嘴却噘着,娇声道,“听你这么说,别人还以为我是去龙潭虎穴。不过是走个亲戚,搞得像上战场一般。”
胥良川凝眉,看着她嘴上在撒着娇,手指却在首饰匣子里扒拉,比着两个金簪,似乎是在看哪个更锋利。
这个小骗子。
他想起初见时,这小姑娘手中的大金簪子,又尖又利,还十分的粗壮。
果然,小妻子在另一个匣子里找到那支簪子,高兴地划拉两下,插到发髻中,“幸好带来了,还是这支趁手,金子做的就是太软,不如铜的坚硬。”
她的面庞笼罩在烛火中,绝美又艳丽,如惑人的妖花,引人采颉。
他轻轻地将她搂在怀中,修长的手指从她的领口处伸进去,声音暗哑,“记得多穿一身衣裳,火折子和盐巴就不用了。”
她娇娇地笑着,他对于初见时的事情记得可真清楚。
一室生春,暗香涌动。
翌日,雉娘和赵凤娘前往常远侯府。
府中世子夫人病倒,燕娘当家,听到雉娘和凤娘上门,喜笑颜开。如今她可是当着侯府的家,正好趁此机会显摆一番。
下人们将她们领到赵燕娘的院子,就见赵燕娘昂着头站在院子中,头上的首饰金光闪闪的,堆得满头都是,都快挤不下。日头一照,刺得人睁不开眼。她的脸上敷着厚重的粉,眉毛依旧是画得粗粗的,像两条黑虫子,嘴唇腥红,跟吃过人似的。在她的身后,跟着一大群丫头婆子。
“燕娘这是做什么?”凤娘疑惑地问道。
赵燕娘自得一笑,头上的珠钗也跟着晃动,“没有什么啊,在侯府里面,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我堂堂的少夫人,整个侯府下人都得听我的。这不听到你们上门,我特地出门来迎接,怎么?大姐你不高兴吗?”
雉娘只想发笑,赵凤娘被燕娘愚蠢的行为气得不轻。
“你让她们都去干活吧,都杵在院子里像什么样子?”
“这是侯府少夫人应该有的气派,大姐这就不懂了吧。也是祖父器重我,让我管着侯府。二百多个下人呢,哪里是段府能比的,段府也就五六十个下人吧,难怪大姐没有见过。”
赵凤娘本来温婉的脸都绷不住,眼神如刀,看着赵燕娘不说话。
赵燕娘嘲弄一笑,手一挥,下人们就作鸟兽散。她扭着腰,走在前头。
雉娘和凤娘进屋,前日事情太乱,都没顾得上好好打量燕娘的房间。这一细看,颇有些不太对劲,比如说多宝阁上面,没有一样金器玉器,檀木底足上只是普通的碗碟,不伦不类。帐钩是一只展翅的雀鸟,可鸟的翅膀没了,就剩下钩子形的身子。
燕娘见她们打量多宝阁,脸上的笑意更深,得意道,“你们可能没有见过,原来这架子上摆的东西那可都是宝贝,我怕下人们粗手粗脚,就将东西都收起来了,放些碗碟,也很好看。”
赵凤娘深深地吸一口气,“燕娘,放碗碟像什么样子。”
“我想放什么就放什么。”赵燕娘昂着头,对身后的刘嬷嬷道,“你去看看,湘姐儿怎么还不来,我娘家姐妹上门,她一个做小姑子的还不过来见见。”
刘嬷嬷的眼神快速地和赵凤娘对视一眼,低头出去。
不一会儿,平湘气呼呼地来了,本来她是不想来的,是世子夫人让她来。还劝她,以后她嫁入东宫,可不能让别人挑出错来。况且还有胥家的少夫人,怎么也得来一趟。
平湘进门后和雉娘凤娘见了礼,然后匆匆告辞。
燕娘哼一声,“我就没有见过谁家的小姑子有这么谱大的,也就我气性好,由着她。要是一般的嫂子,哪有这么好说话。”
赵凤娘的脸已经冷得不能再冷,“燕娘,你虽是她的嫂子,可你别忘了,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哪里是你可是拿捏的。”
“太子妃又怎么样?太子都不怎么样。”赵燕娘有些火大,她想显摆一番,这凤娘是怎么回事,还以为自己是县主呢,句句都在教训她。
“你说什么?太子都不怎么样,好大的口气。燕娘,这话可不能被人听去,你以后说话谨慎些,小心祸出口出。”
赵燕娘脸上带着一丝隐蔽的得色,撇着嘴,“我才不怕呢,真要论起来,太子也不见得有我金贵。”
雉娘和凤娘同时心一沉。
赵凤娘暗道,不会燕娘这个蠢货也看出点什么,所以才口出狂言。她慢慢地回想着,好像燕娘确实是越来越张狂,保不齐…
如果燕娘真的知道一些真相,那么以她这作死的蠢性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抖出去。到时候事情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太子的身份不能有变,他正统嫡出的事情一旦有假,储君之位就会动摇。再说以皇后的性子,既然敢留着姑姑,就是有万全的准备。就算是燕娘说出去,皇后也能推得一干二净,到时候太子名声受损,跟着遭殃的是燕娘,还有受燕娘连累的赵家众人。
不行,她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赵凤娘的眼里全是冷意。
赵燕娘一无所觉,还在继续说着自己是如何的金贵,“我们常远侯府是什么身份,那可是京中第一府,将来我就是侯夫人。平湘当了太子妃又如何,还不得要靠着娘家,她要是个懂事的,就应该知道好好讨好我。”
赵燕娘把自己说得心里都乐开了花,平宝珠被休,还想去宫里闹,被侯爷给拦下来。也不知侯爷说了什么,平宝珠垂头丧气地回了屋。
这侯府,现在就是她做主。
所有的东西都是她的,她哪里愿意将那些个精贵的东西摆出来给别人看,都被她收到自己的库房里。帐钩上的鸟翅膀也是她掰下来的,那可是真金子呢。
想想她最近得到的好东西,心里越发的开心。那些可都是价值万金的宝贝啊,以前她见都没有见过,现在全都是她的。
赵燕娘因为得意,声音带着让人难受的尖利。
雉娘之前一句话都没接,低着头坐着看着自己的手指。听出方才燕娘话里的意思,想着难道燕娘也看出点什么来?这可不好,赵燕娘可不是赵凤娘和赵氏,赵燕娘是个嘴没把门,万一被她捅出去,会引起大乱的。
她有些担忧起皇后,要真是被有心人听到,皇后怎么办?陛下会不会起疑心?
“二姐,大姐说得对,你这话说得诛心。真被别人听去,莫说是你,就是侯府和赵家,都会被你牵连的。以后还是莫要这样说话。”
赵燕娘不以为意地笑起来,“怕什么啊,真被人听到又怎么样?你们怕,我可不怕的。”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雉娘和凤娘心中都同时明白,燕娘确实知道点什么。
雉娘一脸的焦急,似乎真是在为赵家担心。凤娘不对声色地用余光看她,放下戒心。
看来雉娘并不知情,燕娘这个蠢东西,再说下去连雉娘都要起疑心了。赵凤娘忍着气,对燕娘道,“虽说现在侯府是你做主,可是我听说世子夫人病倒,你做为儿媳妇,为表孝心,应该要去侍疾。”
“我可没那个空,整个侯府都等着我来安排呢。再说她不是有亲女儿嘛,儿媳哪有女儿亲,还轮不到我去侍疾。”
“你去做个样子也行,哪有婆婆病着,媳妇不去看的。还有平家的姑奶奶,现在住在娘家,你做为侄媳妇,也应该多去陪陪。”
燕娘听凤娘提起平宝珠,冷哼一声,被休回来的姑姑,还想她去陪,做梦!
她的脸上带着鄙夷,小眼不屑地眯着。
赵凤娘冷着脸道,“你的事情多,我和雉娘就回去了。”
此举正中雉娘的意,她也不想留在这里听赵燕娘说蠢话。以前赵燕娘虽蠢,却没有如今这般狂妄。
两人出门,赵燕娘连送都不送。刚走出院子,正巧碰到从外面回来的平晁。平晁愣住,他没想到会碰到凤娘,看着朝思夜想的人儿,心中苦涩。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大少爷回府。
屋子里的赵燕娘急忙夺门而出,喜出望地看着平晁。看到平晁直愣愣地盯着凤娘,立马脸就阴下来。
“你们怎么还没走?夫君你回来了,赶紧进屋吧。”
平晁厌恶地皱眉,对她的话置之不理。凤娘低着头轻说告辞,平晁的眼睛还跟着,赵燕娘心头火起,冲上前来。
“别走,怎么?你们当我死人哪,在我面前还眉目传情,勾勾搭搭的。赵凤娘,你可真好意思,以前和太子卿卿我我的,现在连亲妹夫也不放过,亏得以前别人还夸你守礼。我呸!”
赵凤娘不理会她,拉着雉娘穿过园子,步子加快。
平晁的心里既痛苦又难堪,眼见佳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心里一阵失落。看到罪魁祸首,更加痛恨,对着赵燕娘吼道,“赵燕娘,你嘴巴放干净些!”
“我嘴巴哪里不干净了,你们做得出来,还怕我说啊!我就说你这见天的不碰我,不拿我当妻子,原来是惦记凤娘啊。你可别忘记,我现在才是你的妻子,她不过是段家的媳妇。你们真要是做出什么丑事,我就给你闹出去,看看谁最后没脸。”
平晁脸色铁青着,脖上青筋暴起,恨不得不管不顾,一箭刺死眼前张狂的丑妇。这个丑妇不仅长得难看,性子还刻薄,果然像她那个生母,一样的又毒又荡。
昨日发生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就算是那两个死奴才反水,不肯承认之前说过的话。他心里清清明明,那夜里的记忆他不愿意去回想,却也是隐约有印象的,赵燕娘分明就是个破烂货!
这破烂货害得祖母被休,母亲病倒,还有脸大呼小叫。让他吃个大闷亏,还有气无处撒。平晁的眼睛慢慢地眯起,他可是侯府的大公子,曾几何时,那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京中世家公子见了都要让三分。他想打杀一个人,何其容易,哪用得着像现在一样投鼠忌器。
他的目光阴冷,眼前这么个恶心的玩意儿,活生生地天天在跟前晃荡,简直忍无可忍,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边想着,拂袖离开,眼里闪过杀意。
同时加快脚步拉着雉娘离开侯府的赵凤娘,眼中也划过一丝杀机。
雉娘和凤娘两人正欲上马车,刘嬷嬷追了上来,向凤娘行了大礼,“段少夫人,您最近可好?奴婢日夜挂念您,不想再呆在侯府。奴婢本是少夫人的人,斗胆一问,几时能回到您的身边。”
她本就是皇后赐给赵凤娘的,赵燕娘不过是借用,既然是借用,总有归还的一天。
赵凤娘最近差点就忘记这事,后来一想,刘嬷嬷留在侯府,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对于侯府的事情,她都能打听得到,于是也没有主动要回。
她脸上带着一丝为难之色。“我们主仆一场,要不是燕娘身边无人,我哪里会让你留在她的身边。且容我再想想法子,将你要回去,到时候派人来通知你。”
刘嬷嬷千恩万谢,退回侯府。
雉娘一踏进胥府的大门,就连忙让人去请胥良川,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如果赵燕娘也是猜出内情之人,要怎么做?听赵燕娘的口气,就算不清楚全部的内情,也是知道一二的,现在该怎么办?
胥良川并不意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是做得再隐蔽,也会被别人瞧出点什么,只不过并不用太过担心,因为赵凤娘和赵燕娘确实是董氏生的。
且太子这个关键人物,是最不愿意身世曝光的一个。侧妃所出和通房所出,哪个身份更高,谁都能想明白。
而且就算是有人捅出来,证据呢?
赵氏除非是不想活了,才会出来做证!否则无论谁敢轻言此事,只会落下个造谣生事,动摇朝纲的罪名。
他安慰雉娘,“别担心,以皇后的心计,她敢留着赵氏,就不怕赵氏将事情说出去。又何惧区区一个赵燕娘,赵燕娘真要是说漏点什么,等待她的就是被灭口。”
雉娘自己也想过这点,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赵燕娘那个蠢货,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她满脸的担忧,胥良川轻抚着她的背。
幽深的眼眸蓄满寒光,赵燕娘真是活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