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氏离宫后, 皇后一人独自坐在殿中, 空荡荡的宫殿中冷清清的, 四周的雕梁画栋, 盘龙飞凤, 龙身上金鳞生辉, 凤嘴中明珠璀璨, 金碧辉映,富丽堂皇。
虽然还未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已经十分的肯定雉娘就是当年的孩子。
董氏, 柳叶?
她们之中,究竟是谁扔了雉娘,芳姑所说的故人又是谁, 又为何在县衙附近, 是不是因为雉娘,她又会知道怎么样的内情?
董氏已死, 董家已灭门, 可她依旧心内恨意难消, 董氏迫害怜秀, 又害她亲女, 此仇不报,抱恨终身, 她冷着脸召来一个隐卫,让他即刻去渡古, 将董氏的尸骨挖出来鞭尸, 然后挫骨扬灰。
隐卫消失在黑夜中,她让琴嬷嬷进来,“本宫思量着,雉娘的嫁妆还是不能太轻,你再加三成,将本宫私库中的最里面的几个箱子挑出一半,充当她的嫁妆。”
琴嬷嬷面色不变,恭敬地退下,皇后私库中的那几个箱子,里面装的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当初永安公主出嫁时,带走一半,现在赵三小姐出嫁,娘娘也要送出余下的一半,可想而之,娘娘对于赵三小姐这个外甥女,是何等的重视。
她心里为胥家高兴,当年胥老夫人对她有恩,她一直铭记在心,如遇机会,总要为胥家做些事情。
巩氏归家后,和赵书才说起皇后将替雉娘备嫁妆,赵书才很是高兴,因为妻子是皇后嫡妹的缘故,他最近收到不少的邀请,虽然是年后上任,可同僚和上峰都对他十分的恭敬。
皇后娘娘和怜秀是同母姐妹,血亲比常远侯府的人更浓一分,娘娘对雉娘另眼相看,还要亲备嫁妆,足以说明她是何其的看重怜秀这个妹妹。
他觉得很有面子,三个女儿,都嫁得十分的体面,长女嫁常远侯嫡孙,次女是四品大臣的独子媳妇,小女儿又许配给阁老家的大公子。
巩氏的眼睛还有些肿,她低着头,就要去内室,赵书才这才注意到她,“你怎么了,眼睛怎么肿成这般?”
“没什么,太过高兴,喜极而泣。”
“是应该高兴。”赵书才不疑有他,顺着她的话。
巩氏依旧没有抬头,“老爷,我去看看雉娘。”
“你去吧。”赵书才犹自在兴奋中,抚着短须,慢慢地踱到书房。
雉娘正托着腮,坐在自己的房间,脑海里不停地想着事情,燕娘一直强调自己不像董氏,是怕皇后挖出董氏当年苛待她们母女的事情,而报复在她头上,还是另有原因。
可第一次进宫里,皇后并不清楚娘的身份,那燕娘又为何主动提起自己和董氏长得不像,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如果是另有原因,那原因是什么?
大公子为何特意要提醒自己强调燕娘的长相?
雉娘觉得一定有她不知道的东西,她将手撑着下巴,用手指漫不经心地划着桌面,慢慢地梳理着思绪,首先从赵凤娘身上开始,凤娘因为姑姑的原因,而当上的县主。
姑姑是皇后的丫头,再好的主仆感情也不可能封丫头的侄女为县主吧,就算是凤娘救过皇后,奴才的侄女救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以这几次进宫来看,除了第一次,皇后表面对凤娘的亲热,其它的时候都很平淡,初见里皇后对凤娘的慈爱之情不像是装的,那为什么会突然平淡下来。
好像就是燕娘说凤娘长得像姑姑的时候。
凤娘和太子有情,皇后若真是喜爱凤娘,为何不顺水推舟,偏要将凤娘嫁给平家?她隐约想起,太子似乎和凤娘是同天生辰。
那么…
她脑中灵光一现,飞快地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
回到房间里,叫来青杏,“你联络一下大公子,我要见他。”
“你要见谁?”巩氏站在门口,含笑地看着她,她立马起身,脸上泛起红晕,青杏见状,悄悄地退出去。
“娘,你怎么来了,我听兰婆婆说你进宫去了,怎么…可是有不好的事,你的眼睛都肿了?”
“傻孩子,娘是为你感到高兴,所以欢喜而泣,娘娘跟我说,你的嫁妆不用操心,她会亲自置办。”
“娘娘大恩,雉娘感念在心。”雉娘扶着巩氏坐好。
巩氏看着她如花的娇嫩面庞,猜想着她究竟是谁?
看长姐的反应,应该知道雉娘的真正身份,雉娘会不会是长姐的孩子,要不然怎么会长得这么像长姐?
雉娘被她盯看有些发慌,“娘,你这么看着我看什么,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哪有不妥之处,人比花娇,娘是在想着,大公子今后有福了。”
雉娘不知想到何处,脸一红,羞怯地低头。
隔天,她和胥良川约在外面的茶楼,他依旧早到,依旧是青衣墨发,冷清如常,不同的是,他的眼底,有一丝情愫。
只不过雉娘一心想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并没有注意到。
他掀着袍子坐在桌子边,“你找我?”
“是的,大公子,雉娘有一事深觉困惑,犹记得头一次进宫时,我二姐就说她自己不像生母,昨日进宫后,二姐宁愿不认董氏,也要说自己不像董氏,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奇怪。”
胥良川眼底赞许,这小姑娘心思如此之多,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
“那依你之见,赵燕娘这般做的原因是什么?”
雉娘也不瞒他,如实道来,“我初时猜是皇后的缘故,皇后是我娘的嫡姐,董氏生前苛待我们母女,但董氏已死,我二姐是怕被皇后迁怒,所以才和董氏划清界线,可我记得,头一回进宫时,她并不知道我娘和皇后的关系,为何那时就开始说自己不像董氏?”
胥良川坐下来,低头含笑,示意她也坐下,两人对面而坐,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他自然地替她倒一杯热茶,热茶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那你现在是如何想的?”
雉娘伸手接过杯子,道声谢,抿口茶水,“大公子,不知是不是我想得太多,还是我将此事阴谋论,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不知大公子可否为我解惑?”
“我原本以为此事待我们成亲后,我再细细告之,看来你自己心中已经有所怀疑,自古以来,后宅阴私,总有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年董氏是在京中产下双胎女,双胎女和太子同天生辰,和太子同天生辰的还有另一女婴,是祝王府的通房所出,不过一生下来就夭折,皇后也是因为育有长子,才会在陛下登基时被册为皇后。”
雉娘露出恍然的表情,将事情串连在一起,若有所思地点头,难怪,如此一说,也就解释得通。
“可是我有些不明白,凤娘像姑姑,燕娘像董氏,这两人…都不像,事情怕是不那么简单吧。”
胥良川皱眉,他也有同感,或许皇后生的那个女儿已经不在人世。
他看着对面的少女,如果她不是长得像赵夫人,那就是妥妥的皇后亲女,可她像皇后,也像亲娘,他派人查过,董氏抱着双生女回石头镇时,巩氏的孩子都已经两个月,两个月的孩子能辩出长相,不可能被换,而无人发现。
那么,如果董氏确实产下双女,皇后的孩子凶多吉少。
董氏似乎并不知情,如果知情,不可能到死没有露出端倪。
那么唯一知情之人就是赵氏,皇后昨日又见过赵氏,不知和赵氏说过什么,赵氏就同意让燕娘嫁给继子。
说实话,若不是雉娘是赵家人,他只想远离赵家和段家,管他们是死是活。
今生,很多事情都改变,许是在前世的岁月里,他对太子的印象都在年少时的相处,根本就不清楚太子的真正性情,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觉得自己或许错了。
太子并不像他记忆中的那般清正贤德,反而有些小人之心。
雉娘似乎也更喜欢二皇子一些。
她的亲娘是皇后的嫡亲妹妹,若是太子和二皇子真有相争的一天,他的决定肯定会和前世不一样。
雉娘见他默不作声,轻声地问道,“大公子,可是我想得不对,为何你不说话?”
胥良川回过神来,“不,你说得很对,或许当年的那个孩子已经夭折,真的不在人世。”
雉娘点头,这和她猜想的差不多,如果姑姑存了让自己的侄女顶替的心思,那么势必要永绝后患,将皇后的女儿弄死。
“大公子,此事能查出真相吗?”
他摇摇头,“难,此事进行得十分隐蔽,又过去十几年,毫无蛛丝马迹,无从下手,除非段夫人亲自开口。”
雉娘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的对策,不知有没有什么让人说真话的药。
皇后和赵氏,都有可恨之处。
她们都是为了富贵,只不过比起皇后,她更不齿赵氏,为了私利,加害幼儿,何其残忍。
“你说,权势真的就这么重要,可以让人抛弃亲女,可以让人加害无辜稚儿。”
她的语气有些落寞,带着伤感,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倾身去抚着她的头,她的发如丝般地柔滑。
“为利之人,何其之多,以他人为鉴,才正己身,无论今后如何,我绝不会因为世俗中的权势利欲而伤害于你。”
他不会,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让他在权势和她之间做出选择,他就带她回阆山,过着闲看云起,淡看风云的日子。
她动容地望着他,他的眼神是那么的真挚,带着看淡一切的超然。
仿佛在他的眼里,她才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其它的都不过轻如云烟。
从初见到现在,这个男人一直给她的都是帮助,在这异世中,若不是他,可能在和董氏的斗争中,她就活不下来。
是他,给了她全新的人生。
她喃喃道,“大公子,你真好。”
然后站起来,给他行了一个大礼。
“不,此生有你,才是最好。”
如果没有她,他又会是怎么样的呢?纵然是能避开赵家,保住胥家,可前世他已经淡看人生,再次进入朝堂,每天殚精竭虑,不断谋划又有何意义?
是她,让他有了和前世不一样的感觉。
他直起身,绕过桌子,站在她的面前,她仰着脸,对上的就是他幽暗如潭的眸子,和慢慢倾下来的颀长身体。
她被男子紧紧地抱在怀中,脸贴在他的胸膛处,听到里面如鼓般的心跳声,呼吸着他身上独有的书卷香和清竹气息,脑子里一片空白,一阵阵的眩晕。
她尝试着推开,却发现他的身子并不像想像中的那般清瘦,双臂如铁箍一般,推都推不开。
“大公子…”她细声地呼唤,男子并没有放开她,反而是低下头,似蜻蜓点水地轻啄一下她的额头,然后才松开她。
前世今生,她还是头一回和异性如此亲密的接触,有些发懵。
胥良川低头看着她,她如玉般的脸颊泛着红,双眼迷蒙如雾,他不禁又将她搂在怀中,良久才放开。
直到回到赵家,雉娘的心都在“怦怦”地跳动着,大公子抱了她,还亲了她,那这代表什么?
她倒在塌上,滚进塌里,用锦被捂着脸,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莫非大公子已经喜欢上她?
不对,大公子不是喜欢凤娘吗?娶自己是为了当挡箭牌,又为何要突然亲自己,还有他说的话,他说永远不会伤害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她揉着自己的发,又摸下自己还发烫的脸,会不会自己弄错什么?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会儿想着大公子心有所属,一会又想着他是中意自己的,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儿在左右撕扯,搞得她心里甜酸交加。
胥良川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做为一个重活一世的男人,他对于女子完全是陌生的,娇艳的小姑娘被他搂在怀中,那一刻,他的心中涌起和陌生情愫差点要将他淹没。
他算着成婚的日子,虽然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觉得如此的漫长,比前世在阆山中的几十年还要漫长。
府中已经开始收拾新房,一应布置都是早就备好的,娘和祖母都盼着这一天,等了多年,该准备的都已准备齐全。
日子很快就进入腊月,初六这一天,天才刚亮,城门口就有一行千里奔波而来的人,为首的正是芳嬷嬷。
她一刻未歇,入城后立即从皇宫的角门进宫,她一现身,早已守候的小太监立马报给皇后,皇后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在殿中等着。
芳嬷嬷快速地梳洗后,将带回来的妇人装扮成宫人的模样,带进德昌宫,皇后眯着眼,并未瞧清妇人的样子。
妇人跪在地上,不也抬头看皇后的凤颜。
“你是何人?”
“回娘娘的话,民妇姓杜,原是帝都城外村民,十八年前,民妇就在城外种菜,祝王府的管事见小妇人种的菜水灵,让民妇每隔一天给王府送菜。”
原来是府外的人,怪不得不认识。
芳嬷嬷道,“娘娘,奴婢在渡古办事时,偶遇到她,认出她的身份,她这些年在县衙的后面卖汤面,见到奴婢就躲,奴婢心里觉得奇怪,将她抓起来审问,竟然问出一些事情,事关重大,奴婢不敢擅自做主,将人带回来,请娘娘定夺。”
“究竟是什么事情?”
杜氏将头磕得更响,“民妇求娘娘恕罪,当年民妇一念起,恐坏了事,求娘娘饶命。”
皇后只想知道雉娘的身世,急切地摆手,“你莫要害怕,将你知道的一一道来,若没有犯错,本宫定然宽恕你。”
“谢娘娘,请娘娘听民妇道来,当年民妇常给王府送菜,也认得府中的不少人,有一次,民妇赶早送完菜,正在出城时…看到前面的柳叶姑娘,民妇本想叫住她,和她打个招呼,可柳叶姑娘走得急,似乎是要办什么事情,民妇只好作罢。”
杜氏脸上直冒冷汗,虽然芳嬷嬷说过皇后不会怪罪她,可她还是有些心慌。
“民妇走着,忽然发现柳叶姑娘也在前面,而且一直是朝着林子里走去,民妇心中纳闷,也不知是如何想的,竟然悄悄地跟上去。”
皇后的呼吸有些急促,当年的事情就要水落石出,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一眼不眨地盯着杜氏。
杜氏的头垂得更低,“柳叶姑娘到了林子里,不一会儿,芳姑娘也到了。”
她看一眼芳嬷嬷,芳嬷嬷示意她讲下去,她心一横,又道,“民妇看见芳姑娘和柳叶姑娘交换手中的篮子,然后芳姑娘离开,柳叶姑娘却并未走,反而是绕了几个弯,往荒山走去。”
皇后的手紧紧地抓着宝座的两边,杜氏说的这些都能对上,当时芳姑是王府里的老人,管着王府中的杂事,被她收为心腹,府中通房产下死胎,自然是交给芳姑去掩埋。
她早就安排好,孩子只是吃过药熟睡着,等芳姑去城外时,让柳叶去和她碰头,将孩子带走,交给董氏,瞒天过海。
“民妇跟着柳叶姑娘,看着她的手伸进篮子里,不知在做些什么,好似在掐着什么东西一般,然后就见她从里面提出一个襁褓,将襁褓全部扒下,露出赤身的婴儿,她手一丢,就将孩子丢进坑中,然后离开。”
杜氏的声音又轻又抖,殿内外早已清空,并无一人,殿内静得吓人,皇后的呼吸急促起来,手死死地抓着座边,目光淬火。
“民妇心中大惊,天气寒冷,等柳叶姑娘离开,也顾不上什么,爬到坑下面,将孩子抱出来,孩子似乎没有气息一般,脖子青紫,指印可见,民妇想着或许还能有求,脱下衣服将孩子包起来,拍打几下,也是那孩子命大,居然细声地哭了几句,民妇不敢多呆,将孩子抱回家,抱回家后,心中难安,怕惹了祸事,连夜出京,到渡古县七峰山时巧遇赵家的姨娘,赵家姨娘刚刚丧女,民妇将孩子放在她的不远处,见她将孩子抱回,这才放心,此后十几年中,一直守在赵家的周围,不曾离开。”
杜氏当年给王府送菜,对于王府的事情也知道一些,王府中同时有孕的就有两位侧妃和一位通房,她也听到平侧妃产子,通房难产死胎而亡的事情,估摸着这孩子就是通房生下的孩子。
将孩子抱回家后,忐忑难安,柳叶姑娘是平侧妃的人,平侧妃最受宠,若是让她知道自己救下通房的孩子,定然不会罢休。
她是个寡妇,又无子女,多年来就盼望有个孩子傍身,可惜直到丈夫去世,都没能盼来一儿半女,她起了恻隐之心,思来想去,连夜抱着孩子逃离家乡。
一个妇人,带着孩子上路,孩子又才刚出生,身子又弱,可想而知是多么的艰难,等她一路南下到达渡古县内时,身上的银钱已经所剩无已,孩子身子又太弱,她生怕养不活,恰巧听到附近有个七峰山,山上有座寺庙,幸许能收下这个孩子。
也是命中注定的,她抱着孩子,看着前面也有主仆俩抱着孩子,那孩子也用襁褓包着,看起来和她怀中的孩子差不多大,主仆俩脸色悲伤,并未上山,而是寻了一处地方挖坑埋子,她心念一动,将孩子放在她们的不远处,然后躲在一边。
果然,那女子的孩子刚刚去世,正是悲痛之中,听到孩子的哭声,循声而来,将孩子抱回了家,她一路跟着,看着她们进屋,然后打听她们的家境,也算是小富之家,于是就留在渡古,守在赵家人的周围。
谁知,世间的事情竟是如此的巧,赵家竟然就是柳叶姑娘的娘家,她一直担心着,就怕就柳叶发现,好在柳叶从未回过渡古。
前段日子,赵家人进京,她本打算变卖铺子,也跟着上京,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就碰到芳姑娘一行人,被芳姑娘给认出来,一路带到京中。
听完她的叙述,皇后又恨又悔,她可怜的孩子,究竟遭了多大的罪才能活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