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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 西阁有小黑影落下来, 两只信鸽飞回, 宫人连忙取下它们脚上蜡封好的纸条, 呈给皇后, 皇后就着烛火将其中纸条展开, 细细地读过, 眸色复杂晦涩,如罩在雾中。

这张字条上的字苍劲又飘逸,出自男子之手, 是方大儒所写。

上书巩氏素娟,乃梁洲人氏,吾故友之女, 不幸流落临洲, 吾怜其孤苦,故收留之, 其言被夫家弃, 不肯吐夫之姓名, 七月后产女, 名怜秀。

下面附上巩怜秀的生辰八字。

皇后将字条收起, 拆开另一个蜡封的字条,脸色更加晦涩, 这张是芳姑所写,她已查明当初董氏从京中归家, 抱回双胎女儿, 分别是赵凤娘和赵燕娘,赵书才的妾室巩氏那时也产下庶女,庶女比嫡女晚半月出生。

如此看来,赵凤娘是赵家亲女,那赵燕娘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皇后的脑中浮现出赵燕娘的模样,越想越丑,怎么会是当年的孩子?

她将纸条翻过,另一面写着几个大字,二女似董氏。

如雾罩般的瞳孔猛地一缩,这几个字另起一页,显然是芳姑最想告诉她的话,那么就是说赵燕娘像她的生母,根本不可能是当年的那个孩子,既不是凤娘,也不是燕娘,又会是谁?

那个孩子到底在哪里?

董氏!

董氏已死,冤有头债有主,董家人都该死!

她眼底慢慢露出恨色,白皙的手指将纸条凑到烛火上,抖入篓中,眼睁睁地看着纸条很快化成灰烬。

然后执笔蘸墨,写下几个字,除祸根。

用蜡封好后交给守在殿门外等候的西阁小太监。

外面开始飘起雪花,她慢慢地在寝殿中来回走着,长夜漫漫,陛下今日宿在含章宫,那里是贤妃的宫殿。

宫中妃嫔并不多,算起来,陛下住在德昌宫的日子是最多的,可是这又有什么好得意的,他终究是许多人的夫,不可能属于她一个人。

她神色肃然,坐在妆台前,任由琴嬷嬷为她卸下凤冠,替她梳洗更衣,然后缓缓地躺在织金描花的锦塌上,闭上双眼。

突然脸有痛色,双手不自觉地抚着胸口,琴嬷嬷大惊,“娘娘,您可是哪里不适?”

她额头冒出冷汗,低声呼痛,“心口好痛。”

琴嬷嬷连忙让人去请御医,想了想,派一个小太监去含章宫。

含章宫内,祁帝和妃正准备就寝,贤妃是淮宁高家的嫡长女,端庄大气,即便是三十好几,看起来也不像是生育过孩子的模样,反而更添一份温婉。

祁帝听见外面似有人声,不悦地问道,“何人在外喧哗?”

外面小太监高声喊着,“陛下,皇后娘娘病了。”

贤妃立马起身,张罗着给祁帝穿衣,“陛下,皇后病人,您赶紧过去看看吧。”

祁帝任由她替自己穿衣,临走时,捏了一下她的手,然后迈出含章殿。

门口的小太监还跪在地上,祁帝急急地问道,“你快说说,皇后怎么了?”

“陛下,娘娘心口痛,已请御医。”

祁帝将手背在后面,宽大的袖摆垂在背后,疾步往德昌宫去。

德昌宫内,御医已经看好脉,见祁帝大步进来,急忙跪下行礼,祁帝一摆手,撩袍坐在锦塌边上,沉声问道,“娘娘如何?”

“回陛下,娘娘心绪波动极大,故而引发心疾,待微臣开些平心静气的方子,再静养即可。”

皇后靠在塌上,乌发全部散下,脸上白净未施脂粉,看起来楚楚动人,加上身子不些不适,越发的惹人心怜,她似是责备地看一眼琴嬷嬷。

琴嬷嬷立刻跪下来,“娘娘恕罪,是奴婢自作主张让人去请陛下的。”

“一点小事,就惊搅陛下休息,实在是该罚,就罚你二个月的月例。”

“谢娘娘。”

祁帝不赞同地道,“琴嬷嬷做得好,应该当赏赐,你们主子罚你月钱,朕赏你黄金十两。”

“谢陛下赏赐。”

“陛下…”皇后急急地要出声阻止,被祁帝按住,他挥手让众人退下,将皇后扶着躺下,“岚儿,可是因为常远侯府的事情?”

皇后眼里泛起泪光,摸出那张方大儒写的字条,“陛下,臣妾初见赵夫人母女之时,心中起疑,便派芳姑去查探此事,这是芳姑传回来的,依方大儒所言,母亲根本就不曾与那马倌同奔,赵夫人也是臣妾嫡亲的妹妹,臣妾替母亲难过,心痛难当,反倒是惊搅了陛下,望陛下恕罪。”

祁帝接过纸条,细细展阅。

“此事朕已知,必会还你母亲一个公道。”

皇后挣扎着要起行谢恩,又被祁帝按住,“岚儿,你以后若有难处,尽可对朕讲,朕必然会为你做主的。”

“陛下,臣妾…多谢陛下。”

祁帝点点头,替她掖好锦被,然后侧身躺下。

寝殿内,夜明珠发出暖暖的柔光,静得都能听到雪落在屋顶的声响,身边的人渐渐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眷恋地看着她睡着的模样,没有浓妆的遮掩,露出她真实的娇颜,脆弱而又倔强。

良久,他似是轻叹一声,拥着她慢慢睡去。

阁老府中,胥家人也在低声地议论今日德昌宫中的事情,胥夫人打趣自己的婆母,“当日韩王妃还和媳妇玩笑说,娘你的眼睛毒,能从那么个偏远小地,替川哥儿找到雉娘当孙媳,儿媳那里还以为她指的是雉娘的长相,现在想来,韩王妃怕是从雉娘的相貌上看出端倪,猜到内情。”

胥老夫人笑眯眯的,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些,她看中雉娘,只是因为对方的心性,万没有料到竟还有这般的身世。

不过对于胥家来说,人品心性才是最为重要的,家世不过是锦上添花。

胥良川静静地坐着,胥夫人朝自己的婆母递个眼色,“川哥儿,你今日进宫,除了听到这些,可还见过雉娘吗?”

“碰巧在御花园中遇上,随意说了两句。”

胥夫人见他还是如平常一般的冷清,有些无奈,胥家的男人什么都好,品性高洁,才情不凡,唯独不解风情。

只不过这不解风怀也是好事,若是太解风情,常常来个红袖添香什么的,做妻子又该醋劲大发。

胥夫人又朝老夫人挤眼睛,胥良川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起身告退。

他一走,隐约听到自己的娘和祖母在商议婚期是定在年底还是春闱过后,想到鲜活灵动的小姑娘,他的嘴角泛起笑意。

春闱过后,他怕是等不及,已经和小姑娘透过底,想在年前迎娶,那么娇嫩又坚韧的姑娘,就应该是他的妻。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皎月,如慢慢变成她的样子,似乎在朝着他展颜一笑,他的心一悸,涌起陌生又欢愉的感觉。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段赵两家同样有人无法入眠,赵氏脸上欢喜,心里却是忧心重重,段大人则是喜不自胜的样子,舅兄的妻子成为皇后的妹妹,与他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赵氏夫妇还在卧房中相顾无言,相比赵氏的心情沉重,赵书才可以说是喜出望外。

本以为能娶个方大儒的庶女做填房,已是天大的荣耀,谁知巩氏竟有可能是常远侯府的嫡女,还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

“怜秀,你为何不是很开心?”

“老爷,妾身一想到母亲,就为她难过,若不是当年有人陷害,她堂堂的侯夫人,怎么会流落异乡,抑郁终生,最后客死他乡,魂魄无依。”

巩氏眼眶里盈满泪,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你不必难过,有陛下娘娘做主,岳母很快就能沉冤得雪,重新正名。”

“但愿如此,倒是雉娘,让妾身刮目相看,今日在皇后宫中,她将常远侯质问得哑口无言,常远侯才松口重查当年之事。”

赵书才眼底带笑,他的小女儿看起来弱弱的,关键时刻从不怯场,白天都敢和梅郡主叫板,往日还真是小瞧了她。

夫妻俩又说了会话,便上塌就寝。

第二天,京中漫天飞雪,和飞雪一般传遍帝都的,还有常远侯府的流言,常远侯府的往事被人挖出来,都说原常远侯夫人是被冤枉的,言语间暗指梅郡主陷害的。

梅郡主听到流言,气得差点破口大骂,怒气冲冲地闯进常远侯的书房,“侯爷,那些胡言乱语,你可曾听到,为何不派人去阻止,怎么可以让那些百姓随意地议论我们侯府。”

常远侯定定地看着她,“郡主为何生气,陛下说过要亲查此事,清者自清,若不是你做的,自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梅郡主被他看得心虚,眼光却没有避开,直直地迎上去,带着倔强,看得常远侯败下阵来,叹一口气。

见常远侯认输,梅郡主更加的理直气壮,“当然不是我做的,我可是堂堂的郡主,怎么会做出这般龌龊之事,侯爷你可不能听信传言,坏了我们夫妻情份。”

“既然不是你做的,你又何必如此着急,好了,我有分寸,你赶紧将晁哥儿和凤来县主的亲事定下来,免得皇后娘娘又问起。”

梅郡主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扭着身子出了书房。

冷着脸回了房,将自己的心腹叫过来,沉着声问道,“当年那事处理干净了吗?还还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没有,郡主放心,就算是陛下亲自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张马倌死在异乡,谁能证明巩氏没有和他一起,就算是查出巩氏没有和他一起,也不能说明两人没有私情,巩氏已死,死无对证,再也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梅郡主点头,“好,你下去吧。”

她的心放下,本来就是虚惊一场,若不是突然冒出个赵夫人,谁也不会翻出当年的事情。

祁帝派出的暗卫很快就查到,当年那马倌出京没多久,就死在路上,同行的并没有巩氏,且马倌虽是孤儿,一身养马的本事是和老养马人学的,那老养马人曾是皇家马场的马倌,老马倌的有个同乡,是庆王府马场的下人。

京中这些七拐八弯的关系,哪里能逃过皇家暗卫的眼,祁帝不作声地望着黑夜,虽无证据证明当年这事是梅郡主所为,可天下哪有几个傻子,就凭这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也可以肯定,巩氏就是梅郡主陷害的,目的就是为了嫁进常远侯府。

庆王是皇叔祖,梅郡主是他的爱女,这点面子不能不给。

祁帝思索半晌,派人将庆王请进宫,庆王平日里爱逗鸟,是个闲散王爷,已多年不参与朝事,惊闻陛下有请,心里不停猜测。

他年事已高,发须都已花白,在皇室之中,是年纪最长的,也是最德高望重的。

连夜进宫的庆王摸不清陛下的意思,祁帝也不与他多言,直接将当年之事道来,又将奸夫马倌的身份说出,然后不再开口。

庆王哪能猜不到,陛下这是将问题丢给他,这件事情,摆明就是自己女儿做的,可事过多年,女儿给常远侯生儿育女,又是做祖母的人,很快孙子都要娶亲,总不能被休吧。

“陛下,是梅儿糊涂,当年老臣就劝过她,让她重挑一个好男儿,谁知她就认了死理,老臣是如何都劝不住,好容易她消停下来,又传出常远侯休妻这事,老臣想着这是天意,才同意她嫁过去,是老臣失察,请陛下责罚。”

“皇叔祖,朕请你来,就是和你商议此事,皇后由嫡变庶,朕为她不平,但郡主是你的爱女,也是朕的皇姑,皇家之女若是被休,整个祁氏都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朕也很为难。”

庆王颤危危地就要下跪,祁帝一把托着他,“皇叔祖,万万不可。”

“陛下,都是老臣的错,皇后娘娘要怪,就怪臣教女无方,老臣甘愿受罚,梅儿一生好强,已经是快要做曾祖母的人,望陛下给她留些体面。”

“朕也有此意,但朕与皇后是夫妻,她因为此事,由正经的嫡长女沦为庶出,朕也要给她一个交待。”

“老臣多谢陛下,纵使娘娘心有怨气,也是应该的,老臣会劝梅儿,对那巩氏的牌位执妾礼,风风光光地将巩氏的牌位迎进门,这样可好?”

祁帝将他扶起,“皇叔祖,若能如此,再好不过,还是皇叔祖明白朕。”

庆王老泪纵横,扶着祁帝的手,“陛下,您能对梅儿网开一面,老臣感激万分,让她受点委屈又算什么,哪怕是能弥补一二,老臣也会让她去做。”

“好,皇叔祖,朕明白你的意思,皇后那边,朕会替你们瞒着,正名当日,皇后定会去观礼,该如何行事,你们心中有数就好。”

庆王又要跪下叩头谢恩,祁帝又将他扶起,派人送出宫去。

祁帝目送庆王离开,然后慢慢地座回龙椅,手撑着头,闭目小憩,殿外,一宫装妙龄少女款款而来,她五官精致,眼睛大大的,眉弯如柳,尖尖的下巴,带着一丝病态的美,纤白的手托着盘子,盘子里放着一个青花白玉瓷盅,上面的小孔冒出一丝热气。

守在殿外的小太监正要通传,少女朝他摇头,一只手提着裙摆迈进殿中,祁帝听到动静,缓缓地睁开眼。

少女身子似有些弱,走得有些气喘,“父皇,莲儿给您送参汤来了。”

她正是贤妃所出的永莲公主,比太子晚一天出生,自小体弱,祁帝看着她放在桌上的汤盅,露出笑意。

“莲儿,你身子弱,何必如此劳累,宫中有御厨,不用你亲自熬汤。”

“父皇,女儿整日也没什么事,母妃也是这不让做,那不让做,可女儿惦记父皇的身子,这炖汤也不是什么累活,女儿便是天天做着,也无妨的。”

祁帝笑意更深,他身后的华公公抽出银针,正要试汤,被他阻止,端起汤盅,慢慢地小口喝着。

“莲儿,你身子不好,早些回去歇息。”

永莲公主面露踌躇,小声地问道,“父皇,儿臣听说那胥家大公子的未婚妻是母后的外甥女,还长得很像母后,儿臣心中欢喜,很想与她结交,自皇姐出嫁后宫中冷清,儿臣平日里在宫中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不知可否请她进宫来说说话。”

祁帝放下汤盅,深思一会,“这又有何不可,你与她年岁相仿,想来应该可以说到一处。”

“谢谢父皇,那女儿告辞,父皇您忙吧。”

永莲收好汤盅托盘,退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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