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周府,闻晏思忖片刻,不知要怎样安置她。

留在马车上,危险。

带着进府,不妥。

闻晏摇摇头,算了,还是带她进府吧。

她才十二岁,个子不高,无法自己跳下马车,或者说,闻晏觉得她没办法自己跳下来。

他弯腰放好脚踏,“出来吧。”

林宝绒站在车廊上,抿唇与他对视,两人似在较劲儿,一个不主动扶人,一个不主动下车。

月光映入男人狭长的眼,更添清冷,可林宝绒就是不怕他,偏生,还觉得他温和。

她伸出一只柔荑,嫩白的小手柔软无骨,等待他的搀扶。

闻晏好整以暇看着她,就是不伸手。

林宝绒耐心极好,表情淡淡然,但心跳如鼓,勉强维持着镇定。

闻晏:“不嫌累?”

胳膊都酸了。

林宝绒咬唇,继续伸着手,执拗而认真。

最终,闻晏败下阵来,跟个小丫头计较什么啊。

他翻掌为上,虚握住她的手。

林宝绒感到一股酥麻,自指尖流窜到全身。

腿软。

站立不稳。

她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

闻晏气笑了,冷峻的面容多了一丝无奈,磨磨后牙槽,长臂一揽,揽住她的细腰,把人直接抱下马车。

林宝绒:“......”

她不是这个意思。

窝在男人宽厚的怀里,像只不知所措的小白兔。

闻晏将她放在地上,拂拂衣袖,转身去叩门。

林宝绒反应迟了半拍,直到周府仆人请他们入内,才反应过来。

女子不便探望外男,闻晏让周府仆人请她去了单独的小屋,自己轻车熟路走向周凉的屋子。

*

内寝里,周凉靠在床边,手边放着珐琅冰鉴,冰鉴里放着浆果。

齐笙刚好也在,像个小媳妇一样正在伺候大爷。

“你来了。”齐笙扭头打招呼。

闻晏瞥了一眼床上的周凉,看他嘴角的淤青,挑了挑眉,“怎会与太子起了冲突?”

没等周凉回答,齐笙戏谑道:“为了美人。”

“滚。”周凉拿脚蹬他。

闻晏坐在一旁,随手拿起果盘里的苹果和小刀,慢条斯理削果皮。

“你洗手了吗?”周凉嫌弃地问。

“没有。”闻晏很快削完果皮,递给他。

周凉:“你自己吃吧。”

闻晏把苹果放在果盘里,拿出锦帕擦拭手上的粘腻。

“到底怎么回事?”他又问了一遍。

周凉闭口不答。

齐笙耸耸肩,“我快问十遍了,他一个字也不说,算了,就当他在跟太子抢花魁的初夜吧。”

周凉斜睨他,冷眸更显阴冷,“闭嘴。”

齐笙笑得没心没肺,也没再多言。

众所周知,周凉的嘴巴严实。

闻晏问道:“惹了太子,想过后果吗?”

周凉嘁一声,扭头看向散发寒气的冰鉴,感觉心里的温度跟这个差不多。

“还能怎样,大不了跟你一样,被驱逐到大山里凉快去。”

齐笙点点头,“那你的名字真应景。”

周凉拿起苹果塞进他嘴里。

齐笙咔嚓咬了一口。

提起旧事,闻晏轻扯嘴角,当年被晋王排挤,在京城及周边无容身之所,浑浑噩噩走进山谷,遇见了今生的贵人,也是因为那位贵人,才结识了周凉。

而齐笙的父亲算是周凉半个师父,齐笙又与闻晏同门,三人因此才有了交集。

闻晏在京城朋友不多,周凉算一个,齐笙算他的家人。

周凉抹把脸,“行了,拳头都挥出去了,多说无益,你们回去吧,老子困了。”

齐笙眨眨妖艳的眼,笑得风情万种,“用我陪你吗?”

“滚滚滚。”

*

走出内寝,闻晏直奔林宝绒所在的屋子,小姑娘乖巧地等在里面,真让人省心。

齐笙倚在门口,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林宝绒与齐笙是邻居,自小相识,倒也不见外,福福身子。

齐笙刚要调笑,被闻晏一记目光制止。

他摊手,“我先回去了,绒绒啊,夜深了,要提防外人。”

林宝绒哭笑不得,既然让她提防外人,又为何撇下她?

显然,在齐笙心里,闻晏是个正人君子。

本来也是。

林宝绒这点儿信心还是有的。

*

回府的路上,林宝绒问道:“周尚书如何了?”

闻晏:“无碍。”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不免担心,朝中不乏周凉的死对头,若是他们在皇帝和皇后耳边煽风点火,借机除掉周凉,那就糟了。

而且,太子本身也是锱铢必较的人。

他想着,回府后要修书一封,寄给山谷里那位贵人,也只有那位贵人出面,才能平息这桩荒唐事。

林宝绒盯着他后背,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茫,那么的不真实,令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下意识伸手去触碰,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时,男人已经转眸看过来,如同上一世,他站在林府外,回眸看向落魄的她。

那个救她出水火的内阁首辅,与眼前这个名不见经转的国子学博士,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又不相似。

场景重叠,当真是穿越沧海,过尽千帆。

那时她以为他只是来奉旨办案的,谁知,他朝她走来,并没有公事公办的意思。

墨衣凛然,气场强大,看守的侍卫立即让路,眼中带着敬畏。

他是一个城府极深又不苟言笑的男人,可那双深沉的眼眸中,分明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他得了皇帝口谕,却没有告诉她,而是以询问的口吻问道:“林大姑娘,可愿随我离开这里?”

她若不愿,他不会逼迫。

那是林宝绒第一次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温暖。

回忆中,她记得自己嗓音沙哑,喊了一声“九叔” 。

男人“嗯”了一声,打横将她抱起。

*

马车上,林宝绒呢喃:“九叔。”

赶车的闻晏瞥她一眼,“谁?”

她摇摇头。

他还不是叱诧风云的内阁首辅,除了闻成彬,没人会喊他一声九叔,他自然不熟悉这个称呼。

想起闻成彬,林宝绒内心钝痛,试着问道:“闻大人的宗族里可有与你年纪相仿的人?”

闻晏以为她没话找话,随意回道:“有一个,不在京城。”

“现在何处?”问话时,她紧紧抠着手掌。

闻晏:“作甚?”

“随意聊聊。”林宝绒打心底不愿多提闻成彬,但又想掌握那个人的动向,做好防备。

闻晏提起闻成彬时,情绪没多大起伏,但林宝绒知道,叔侄俩感情甚笃。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闻晏依然驾车,巷子的青石板路上因积了一层尘土,留下两排车辙。

来到西街闹市,马车根本过不去。

闻晏将马车寄存在驿站,带着林宝绒穿梭人群,人群比肩接踵,吆喝声不绝于耳,京城繁华,车水马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玩耍的孩童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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