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碧玉羞涩地看了张铭恩一眼,一张瓜子脸就像是黄昏的晚霞,娇俏动人。

“我们是双堆集战役时认识的,铭恩作战勇敢,不怕牺牲,受了伤也不愿下火线,我被他的勇敢精神吸引了,就,就…”杨碧玉羞得说不下去了。

“新娘害羞了,张营长接着说。”张铭恩手下的几个连长指导员跟着起哄。

张铭恩很激动,一张英俊的脸微微泛红,“打大王庄时,我们整个连几乎全军覆没,我也受了伤,可我是连长,我不能退缩,我让护士简单地给我包扎一下就要上战场,是碧玉拦住了我。我至今忘不了碧玉对我说的那些话:你伤成这样,是去送死吗?你现在应该保存实力,才能杀更多的敌人…”

“碧玉死死的拽住我,硬生生地把我按住了,给我包扎好。休息了几天,我才上了战场继续战斗。我感谢碧玉,如果不是她拦住我,凭我当时的情况,根本撑不了多久就得牺牲,更不会杀更多的敌人,我…”张铭恩差点哽咽了。

台下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嘉宾们纷纷小声议论起来,无不称颂两人的爱情和革命情怀。

张依一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他们是耀眼的英雄,被后人铭记,他们的爱情被人称颂。可张翠翠呢,谁会记得那个可怜的童养媳?

“翠翠…”余小容在桌下紧紧握住了张依一的手,想要安慰她。

“小容姐,我没事,我和你商量个事,我准备离开张家了。”张依一压低了声音说。

“你准备去哪儿?要是没地方去,就住我那儿,我和毛娃都舍不得你。你放心,你长才哥不会说啥的!”

“谢谢小容姐,听说被服厂招人,我明天找李干事报名。不过,我还真得麻烦你,我得暂时先住你们那一段时间,过过我就搬走。”

“翠翠,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这几年你可没少帮我,帮我带毛娃,给毛娃做衣裳,咱们处得跟亲姐妹似的。再说,我也看不惯她们那些人,凭什么原配就要给她们让位子?”

余小容看了看周围,见人都在注意台上的新人,没人注意她们,这才趴在张依一的耳边说道:“和我一样看不惯她们这些人的有不少呢。我就这么和你说吧,咱们团带家属的干部有三十多,好几个离婚不离家的。反正,原配看不惯小婆,小婆看不起原配。”

张依一彻底幻灭,玩味地四处打量着那些干部和家属,判断着哪个是原配,哪个是新人。

第10章

这时,有战士端着托盘上菜,每桌先上了四个凉菜。桌上有个小男孩眼馋,伸手想要抓盘子里的猪耳朵吃,被一个年轻女人啪的打到了小手上:“等放了炮才能吃!”

过了一会儿,外面终于传来了一阵鞭炮声,高团长高声喊了一声“开吃”。

高团长话音未落,桌上的几个孩子便急不可耐的挥动起筷子,上下翻飞。不一会儿,桌上的四盘凉菜就被洗劫一空。

张依一看得目瞪口呆,她长到二十岁,头一次见到这阵势。

接下来上热菜,这回她不再犹豫,刚上来一盘红烧肉,她就眼疾手快的夹了两块油汪汪肥瘦相间的红烧肉,一块放在毛娃碗里,一块留给自己。

紧接着,她又稳准狠地从刚端上桌的一盆土豆炖牛肉里夹了一大块牛肉,放到了毛娃的碗里。

“翠翠,你吃你的,我看着毛娃就行了。”余小容见张依一只顾着给毛娃夹菜,自己就没吃到一口菜,心里过意不去。

“没事,我哪好意思和孩子抢着吃,再说,我这不有块肉吗?”张依一将碗里的红烧肉送进了嘴里,慢慢的咀嚼起来。

“太香了!”张依一吃到了穿越以来的第一次肉,香的差点咬掉了舌头。

这没喂四月肥的猪肉,真是香!

今天的喜宴,张铭恩和杨碧玉可是下了血本,主厨是张铭恩从市里酒楼请的大师傅,炊事班的战士打下手,硬是整出了四个凉菜,四个炒菜,还有两盆子炖菜。

主食是白面馒头,不管大人孩子,一人一个。

只是她们这桌坐的都是女人和孩子,大部分都是刚从农村老家过来的,平时哪能吃到肉和白馒头。几乎是刚上一个菜,就一抢而光。有两个年纪小的男孩,直接上手抓了。

张依一的教养决定,她不会和人抢着吃,更不会和孩子抢着吃。她除了给毛娃夹了几块肉,自己就吃了一块红烧肉。剩下的菜,她根本没动筷,就这么一小口一小口的干吃馒头。

相比她们这桌,隔壁刘恪非那桌就文明多了,那桌只有李干事一个女军人,其余全部是营团级干部,大家顾及着形象,基本都是在喝酒,桌上的菜剩了一大半。

张依一一边一小块一小块的揪着馒头往嘴里放,一边偷瞄着隔壁桌的刘恪非,看得入了迷。这人连喝酒的动作都这么好看,举手投足间淡定又从容。

这是一种真真正正的气质,优雅又不做作,绝不是用金钱和地位堆砌出来的。如果没有家族的传承和积淀,绝培养不出这么浑然天成的贵族之气。

不过,一直以淡定、喜怒不形于色著称的刘政委,终于被张依一看得有了反应,两道浓黑的眉毛轻轻蹙起,一双瑞凤眼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张依一正犹自yy着帅哥,想了无数个搭讪方式,还没付诸于行动,就被刘恪非逮了个正着。

偷看帅哥被抓包,张依一不但没有丝毫羞涩,还朝着刘恪非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两个小酒窝十分好看。她并不是一个厚脸皮的人,这么色令智昏的想要“勾搭”一个男人,还是第一次。

刘恪非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邻桌那个姑娘直勾勾盯着自己看,被他撞破不但没有收敛,还朝他肆意的笑了笑,没有半点羞涩。

这还真是一个…,一个让人一言难尽的姑娘。

以前在军统的时候,有女同事追求他,用尽了手段,花样百出。解放后,他调任高炮团担任政委,驻地有不少女兵对他表示好感,她们大多是内敛的,也有个别目光火辣的姑娘。

但像这个姑娘这么直接、这么坦然的还是第一个。

“刘政委,怎么了?”身旁一个脸喝得通红的干部问。

“没什么!”刘恪非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继续和同事喝酒。

张依一老实了,刚刚刘恪非的那道目光实在是太过冷冽,让她有种压迫感,也更加确定了刘恪非是块难啃的骨头。

现场不断有人向刘恪非敬酒,而刘恪非也都很爽快的喝了。

张依一看了下,这些人之所以轮流向刘恪非敬酒,是因为高团长和几个营长指导员都喝多了,高团长更是喝趴下了。

正当张依一猜测着刘恪非什么时候能喝趴下时,就见杨碧玉的几个同事站起了身,一人端着一杯酒,红着脸走到刘恪非跟前。

“刘政委,我敬你一杯,祝您工作顺利!”最先敬酒的是赵琴,一双极具异域风情的深邃大眼,炽热地看着刘恪非。

刘恪非微微颔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琴兴奋得差点眩晕,刘政委不但喝了她敬的酒,还对她笑了。

“刘政委,我也敬你一杯,祝您爱情甜蜜,事业更上一层楼!”刘恪非刚坐下,白燕就端着酒杯过来了。她娇羞地看着刘恪非,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欲语还休。

刘恪非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给自己倒了半杯酒,举头将酒一饮而尽。

其他的女兵,见刘恪非喝下了赵琴和白燕的酒,大受鼓舞,纷纷走到刘恪非跟前敬酒。

张依一眼看着十来个女兵排着队的给刘恪非敬酒,有两个大胆的女兵,还趁机往他身上蹭了蹭,刘恪非的脸已经肉眼可见的布满阴云了。

看来,想调戏高岭之花刘政委的不止她一个啊!

她也要给刘政委敬酒,她好想看看刘政委喝醉酒的样子,是不是还这么内敛和矜持?

张依一到赵长才那桌,找了一个空酒杯倒了大半杯酒,用最标准的中式酒杯拿法,端起酒杯走向刘恪非。

面对刘恪非这种有品位的人,她可不能掉链子。

“刘政委,我敬…”你字还没出口,张依一脚下突然一个趔趄。还没等她站稳,脚下又是一滑。

紧接着,整个人就像是断线风筝一样,向前扑飞了出去。

张依一惊呼一声,猛地睁大了眼睛。她可以肯定,有人用脚绊了她。

没有预料中的疼痛,也没有摔个狗啃屎。因为她直接扑到了一个人的身上,抱住了那人的腿,酒杯里的酒也悉数撒向了那人。

张依一窘迫的抬起头,想要向那人说声对不起。

当她看清楚那人是谁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恨不能再死一次,或者直接穿回家。

她竟然作死地扑到了刘恪非的身上,双手抱住了他的大腿,酒杯里的酒全撒在了他的裤子上。

“对不起,刘政委,我不是故意的,我帮您擦擦!”张依一急忙松开刘恪非的腿,蹲在地上,攥着自己的袖口,手忙脚乱的擦拭着刘恪非的裤子。

反应过来的刘恪非,猛地脸一沉,就要拂开张依一的手。

张依一只顾埋着头来回擦拭,根本没发现刘恪非脸上的怒意。慌乱中,那只攥着袖口的小手,眼看着就要落在不该落的地方。

刘恪非一张俊脸彻底黑了下来,就在那只不老实的小手快要落在他不可描述的部位时,他快速地捏住了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她提了起来。

张依一疼得嘶了一声,顾不得自己被捏得生疼的手腕,埋着头连声说着对不起。她知道自己闯了祸,她现在只想做个鸵鸟,把自己埋起来。

哦,天哪!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围的人全懵了,怎么会这样?

邻桌的那几个护士,已经出离愤怒了。她们心心念念,宛若谪仙一般的刘政委,就这样被一个村姑调戏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琴强忍住想要扇张依一耳光的冲动,咬着牙对白燕说:“她就是故意的,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就是,她一个村姑凭什么往刘政委跟前凑,也不看看她配不配!”白燕大概是气急了,一改往日文静柔弱的形象,一张小脸僵了又僵。

另外几个女兵也好不到哪里,看向张依一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边的混乱引来了新郎新娘,赵琴一见杨碧玉和张铭恩,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家长,向两人告起了状:“张营长,你看看你这个所谓的好‘妹妹’,看看她干的丑事,为了和刘政委套近乎,故意往刘政委身上泼酒,还泼到了…”

赵琴羞得说不下去了,转身欲看向刘恪非,谁知刘政委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杨碧玉和张铭恩的脸倏地变得难看起来,尤其是张铭恩,一张脸沉得快要拧出水了。

第11章

“你还要不要脸了,我就知道你是一个不守妇道的,我们张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让狗子在部队咋抬起头!”王秀芝指着张依一大骂,手指一下一下戳在她的脑门上,戳的她生疼。

张依一退后一步,“我干什么不要脸的事了?别的女同志能给刘政委敬酒,我为什么不能?有人故意绊倒我,害我把酒撒到了刘政委身上,这怪我吗?要怪只能怪那个绊我的人。”

接着,张依一又轻嗤了一声:“我怎么不守妇道了?我丢不丢人和张狗子有什么关系?别忘了,我和他已经离婚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一个有妇之夫连奸生子都要弄出来了,凭什么我一个失婚的单身女人没有自由?现在是新社会了,不是你称王称霸的时候了!”

“翠翠…?!”杨碧玉很快红了眼圈,一双柳叶眼里噙着泪,委屈地看着张依一,娇唇蠕动了几下,说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我和铭恩是真诚相爱的,你们是包办婚姻,现在…”

“包办婚姻?早干嘛去了?当年他19,我14,他是成年人,要是不同意娶我,谁还能绑了他?既然你们真心相爱,为什么就不能等他离了婚再和他好?还是说,你们就喜欢苟合?”

杨碧玉终于忍不住了,捂着嘴“嘤嘤”地哭了起来,奸生子?苟合?字字诛心。

“碧玉,你别哭,你还…”张铭恩心疼杨碧玉怀着孕,想要说张依一两句,见她一脸的讥诮,只好咽下了心里想说的话,无奈地说道:“翠翠,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和碧玉是共患难……”

“你们是共患难,是真心相爱,我不是成全你们了吗?既然这样,咱们今天索性就摊开了,从现在开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和你们家再没有关系,我现在只想离开张家。”

张依一话音刚落,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王秀芝的这巴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张依一本可以躲开,可她硬是没躲。

王秀芝仍不解气,还要再打,却被张铭恩拦住了,“娘,这是部队,您注意点影响。”

“想走?你做梦吧,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当白眼狼的吗?你这辈子,死也要死在张家,你哪都不能去!”王秀芝咬着牙。一双吊梢眼恶狠狠地盯着张依一,仿佛要撕了她一般。

她忍了这个死丫头好几天了,以前香草说她勾引虎子,她还不相信。谁知,才刚来几天,她就和那个黑小子嘀嘀咕咕的,今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竟往那个刘政委身上扑,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这个死丫头,还真是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你养我?难道不是我养着你和你闺女吗?从我记事时起,我就要下地割草,五六岁做饭洗衣裳,七八岁插秧、割稻子,慢一点你就打我,不给我饭吃。你儿子离开以后,你更是变本加厉,骂我是扫把星,害你儿子被抓壮丁,也不知道你听了谁的挑唆,为了让你儿子平安,你明着打骂我,暗着给我扎小人。你从不把我当人看,家里三亩水田,两亩山地,都是我一个人在种,你才四十几岁,就像个老太奶奶一样啥活不干,还有你闺女,都十三了,除了欺负我,她干了啥活?你心疼你闺女,不让她下地,你闺女是人,我就不是人了?我也是爹娘生的!”

张依一的心里猛然袭来一阵阵钝痛,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眼泪顺着脸颊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她一个外人都觉得痛心,何况是张翠翠本人呢?

“翠翠……”张铭恩心里像是被刺了一下,很疼。娘对翠翠不好,他都知道。可他不知道娘骂她是扫把星,更没想到,娘还给她扎小人。

刹那间,他很想放她走,给她自由,可心里却又隐隐的有些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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