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梅却道:“现在不了。”
那会儿中州什么都没有,但只要周郁在,一切都会有的。
崔梅心疼却无能为力,许久道:“我有眼睛看,我有心去感受,我可以凭理智判断。中州虽然实力有限,但——”
白血却道:“中州给的不够,柳静玉说能救白芳,并给她自由。”
崔梅深呼吸道:“我接触过中州的人,我了解他们,所以能相信。我不了解柳静玉,但她的承诺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你绝对不会相信。”
白血没有否认,但却反问:“崔梅,你一直想去海城,合了你的心意怎么又变了?”
崔梅不得不道:“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又陷入了僵持之中。
崔梅无可奈何,豁出去一般道:“如果你能做一件事,或许能改善你现在的处境。”
将地上的大袋子打开,露出里面厚厚的图纸。
她仰头道:“你跟我去三医院,将缠在医院内部的各种植物根系清理掉就行。我用性命担保,复建好三医院,白芳一定能得救,你也不必和海城做交易——”
白血冷冷地看着她:“崔梅,你还记得杨柳吗?”
崔梅记得。
那是个看起来非常温柔的女人,对白血和白芳总是笑吟吟的,也常悄悄给他们送吃穿用品和玩具。
崔梅喜欢她来,白芳也会松口叫她妈妈。
每当那时候,易怒的白血也会安静下来,虽然不靠近她,但也不会拒绝。
白芳偶尔不会听从白鹏飞的命令,但绝对不会拒绝妈妈的请求。
崔梅只是不明白,白血为何连她都没放过。
白血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他决定杀白鹏飞的时候,对外面一无所知,并不知道白鹏飞狂喜地将那些活性细胞送去了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自己和白芳有什么用,更不知道地下研究所到底想做出什么东西来。
他躲在夹墙的阴影里设陷阱的时候,听见过白鹏飞对杨柳道:“姓柳的不让我们参与疫苗是个错误,我要叫他知道,没有他们,我照样可以做出来,甚至比他们更早完成。”
杨柳小声劝说:“舅舅不是针对你,只是你也太激烈了些。他想让你改变态度——”
白鹏飞反问:“什么态度?我比他强,难道还要求他?等他拿到那些细胞,就该知道来求我。让海城生研所来求这个他看不上眼的草台班子私人研究所,你不觉得大快人心?”
杨柳叹气:“你对孩子们也太过了些。”
白血当时设陷阱的手顿了一下,想起不多的温馨记忆。
杨柳说过:“妈妈想救你,想也许生下妹妹会好,结果妹妹和你一样。妈妈没办法,你一定要对妹妹好,因为她是因为你,才来这个世间受苦的。”
然而白血的妄想只持续了一秒,白鹏飞就道:“我的孩子,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算叫他们去死,又能怎么样?”
杨柳没有否认白鹏飞的话,道:“有的人打着走,有的人要牵着走。白血越来越大,你越压制,他越反抗。你看白芳,我好好待她,她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你呀,总是不会用方法!”
白鹏飞就笑:“这不是有你吗?咱们夫妻,一个刚硬,一个怀柔,互相搭配才是最好的。”
相对笑起来。
当时的白血流着泪,唾骂着自己,将陷阱设了一层又一层。
他要他们死无全尸!
这些痛苦的旧事早该遗忘,却让柳静玉翻了出来,以为抓住什么宝贝一样要挟他!
论可恨,柳静玉超越他重获自由以来遭遇过的所有人。
岂能容忍再有人捏虫子一样捏着他们?
崔梅见白血面容扭曲,又陷入痛苦的回忆,以为他提起杨柳终究是怀念家人温情了。
便道:“等白芳醒了,我带她回桂城看看樊阿姨,她对我们家人一样,一定会接纳我们——”
樊阿姨就是桂城的那位仓管阿姨,也是他们在桂城最信任的人之一。
当年白血摧毁地下研究所,带着她和白芳浪迹天涯。
三个半大的孩子,对外界一无所知,像警惕的野兽一样求生存。
被骗过,被欺辱过,也从别人手中抢夺过食物。
流浪到桂村,饥饿难耐之下闯入仓管樊阿姨的家中,本想趁她不注意偷走粮食。
可樊阿姨发现他们,主动捧出家里的粮缸,奄奄一息道:“我老了,反正要死了,吃了也是浪费。你们还年轻,吃饱才好上路,去更好的地方——”
向来心狠的白血没有攻击,因为白芳拉住他蠢蠢欲动的影子,说:“哥哥,我们不能一直到处流浪啊,我们得有个家。”
桂村成了他们的家。
然而白血露出嘲讽的表情,就像当年白芳问:“哥哥,妈妈呢?”
就像崔梅私下确认:“你连杨阿姨也没放过?”
那种嗜血的表情,一模一样!
他冷漠道:“崔梅,想在这个世上活下去,永远不要对别人有太高的期待。”
崔梅忍住泪道:“白血,只要我们留在中州接受审判,早晚可以有新生活。桂城不是外面的地方,樊阿姨他们也不是外面那些人,那是白芳付出命去保护的家!”
女声尖锐,极具穿透力,站在地下室门外的慕成林和肖洁听得一清二楚。
肖洁叹口气,真难说服,看来成功的希望不大。
慕成林有点烦躁,摸出一根烟问她:“我能抽吗?”
灾变里烟草难得,他现有的这些,还是从北线战场撤退的时候偶遇一片变异的烟草田。
小心珍惜地抽着,依然在减少,就如同他对周郁的妄想,伴随着时间,可能性一分分变少。
肖洁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白血已经拒绝了沟通。
她总是不懂,只有毁了旧的和不好的,才会有新的。
崔梅继续努力道:“我们只差一点了,我们距离正常的生活只差一个审判了!”
白血闭上眼睛,再不回话
崔梅愤怒道:“樊阿姨绝对不会放弃我们!”
慕成林喷出一口烟,中州派去桂城的调查组早就回来了,而那位姓樊的仓管阿姨送行的时候,崔梅明确说了,让他们过自己的日子去,不要管了。
桂城确实不太可能来人。
肖洁皱眉:“派人去桂城接人?”
慕成林摇头,时间隔得太远,人为操作的痕迹太重,白血又不是傻子,只会反效果。
除非那位樊阿姨能在一两天内出现!
慕成林觉得有点憋,敲完门出去透气。
可还没走出大门,又重新折返回重刑犯楼的地下室。
崔梅已经走出地下室,背对肖洁站在门口,深黑的瞳孔里面闪耀着银白的光芒,仿佛两团燃烧的火焰。
她执拗地看了慕成林一眼,用力将头扭开,不想让别人看见其中的脆弱。
慕成林忍不住走上去,对她道:“崔梅——”
肖洁闷着声音:“别烦她,让她安静一会儿。”
三医院的事,彻底没指望了。
慕成林将肖洁和崔梅留在地下,自己再次离开重刑犯楼。
已经很多天没回过家了,还是得回去睡个觉,便去开自己的车。
然而车破,打不燃火,车屁股狂冒黑烟。
慕成林骂着王八蛋,开始修车。
门岗跑进来,恭敬道:“慕局长,外面有人找您。”
什么人找人居然找到监狱门口来了?
要紧的事有卫星电话,熟人不会这个点来,怕不是什么陌生人吧?
慕成林想说,明天去治安局办公室门口等,然而门岗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禁不住问:“谁,你说谁找我?”
门岗重复道:“慕局长,是一位姓樊的老阿姨。她说她从桂城来的,当初和你约好,会来中州配合调查白血之事,正在外面。”
慕成林猛地站起来,连快要修好的自行车也顾不上了,直往大门跑。
跑了几步禁不住奇怪,明明是跟自己不相干的事,怎么那么高兴?
樊阿姨风尘仆仆地来,身后跟了两个各拎两个大皮箱的年轻小伙子。
四个箱子打开,三个满箱子的纸钞,一个满箱子的资料和文件。
樊阿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专案组走的时候,我带着人在外面凑钱,没来得及跟他们一起来中州。这些资料,也是我们亲自一个个地方走去问了的!”
她两眼绯红:“我们这些大人,明知道白血这些年带回来的东西可能有问题,但为了活下去,都自私地不管不问。其实与助纣为虐有什么区别?既然立铁为誓,有个机会重新做人,那就把前事了了,桂城的子孙后辈才能更堂堂正正——”
一个箱子的资料,是这些年来白血带回桂城的物品清单,以及循清单溯源后找到的可能的死者资料。
其中大部分死者和白血差不多,都是混在荒野上的孤狼,实在找不到亲属了。
小部分有亲朋故旧的,都留下了地址和联系方式。
三个箱子的钱,是全桂城变卖各种家底凑的,用于补偿。
如果不够,桂城人有承诺书,每个人都签字盖手印了,愿意以未来多少年的收益继续弥补。
或者对方提出要求,他们会尽力去完成。
子子孙孙,桂城把这些罪都担下来。
樊阿姨看着慕成林道:“无论是死还是罚,我们愿意一起承担。请你,不,求你一定为我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