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节

给小孩儿扎针之后,郁容取出笔墨等写起了方子,刘氏父子不识字,他们看不懂方子,不过本也不是写给这二人的。

作为医者,每每救治一个病人,需得记录医案,郁容习惯性地留存自己开过的所有药方。

等过了半个时辰,郁容便拿着自己写的方子,去临时制药房,取制药剩余的药材,生脉散合参附汤,人参补元气、附子逆阳固脱,麦冬、白芍等益气养阴。

郁容分别只抓了一剂的药。

峻猛之药不宜多服,尤其是参附汤乃救急之用,一旦小孩的情况有所好转,当即换用性效温和的药。

再则,小宝的疳证亦有肠积蛔虫之故,山道年蒿这儿没有,便直接取用储物格里尚余存的使君子。

且,使君子走的是脾胃二经,除了杀虫,也有健脾消积,治疗泻痢的功效,最适宜小宝的情况。

不过,小孩儿现在的身体虚极,救阴逆阳是最急,“打虫”一事可等两剂汤药喝了,元气回转了再开始。

治病治彻底。

郁容想到了小宝身上的疥疮痈肿,不由得盘算起该用哪些药膏,效果好、药性却温和一点的,毕竟小孩不同于大人,是为稚阴稚阳之体,用药讲究轻灵,药量不宜过大。

嘎吱,嘎吱。

郁容回神,就听到像老鼠窸窸窣窣吃东西的声音,不经意地循声看去,只见聂暄拿起一颗使君子当零嘴吃,顿时黑线了。

这家伙,胆子也忒大了,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随手拿着就吃!

聂暄看到郁容无语的样子,猜出了他的想法,解释了一句:“我知道这叫索子果的,在岭南有食铺炒这种干果子仁,售给过路客人吃。我曾尝过几颗,挺喜欢这果子的味儿,不承想生吃也别具风味。”

郁容默了,遂是摇头:“拿使君子当小食卖,若非无知,就是昧着良心赚黑心钱的不良商家。”说着,拿起木盖,盖在放了好几十枚使君子的瓷盂上,说明,“此物有小毒,食用不当,小心中毒。”

聂暄吃惊:“不会吧?”

嘴上这么说,本能却相信了对方的说法,吓得他赶紧端起热茶就想喝一口“洗洗”胃。

郁容下意识地伸手,嘴上同时出声阻止:“千万别喝,使君子忌热茶。”

使君子毒性不大,成人便是生吃个一两颗,一般也无大碍——当然肚子里有虫的例外,估计会腹痛跑茅厕了——却是忌用热茶,否则就可能出现晕眩、呃逆,乃至呕吐等不良反应。

聂暄闻言,手上一抖,本又是咳证在身,一个着急,就连咳了好几声,茶盏端不稳,汤水遂洒了出来,好巧不巧地溅落到了郁容的手腕上。

郁容没在意。

聂暄却是惊了一把,手忙脚乱地放下茶盏,执起大袖,虚握着年轻大夫的手,便要给他擦拭:“咳咳,真是对不住啊容哥,这茶刚倒的,可是烫着了?”

郁容好笑着摇头。

这家伙,毛手毛脚、一惊一乍的,跟兄长还真是两个极端。

聂暄叹了声:“要是被老大看到了,肯定不打死我。”

郁容失笑,顺势抽回手:“麻烦阳煦兄了,”口中转而说着,“兄长哪里……”

“你们在作甚?”

低沉的男声不辩喜怒。

聂暄咳嗽了几声,虚弱地喊:“老大。”

郁容没多想,听到了问题,便笑着跟聂昕之说:“没什么,茶汤洒了,阳煦兄好心替我擦了手。”

聂暄当即低呼:“容哥……”

郁容疑惑地侧首看过去,病弱的青年一脸绝望的表情——好罢,“绝望”的说法过于夸张了,反正是有些一言难尽的样子。

聂昕之这时出声了:“聂暄,出来。”

聂暄不情不愿地挪开了脚步。

郁容眨了眨眼,无意识地端起自己的茶杯,揭开盖子低头喝了一口。

清淡微苦的莲心茶滑入腹中。

便闻,院子里传出一声“惨叫”。

“吾命休矣,容哥快救救我。”

郁容吓了一跳,当是出了什么事,忙搁下了茶水,起身跑出了房间。

聂暄围着院子窜上蹿下地乱跑,身法挺灵巧,倒是一点儿看不出身子骨差。

他一边躲着追打之人,一边口呼着救命。

“追打之人”聂昕之没有像猴儿似地跑,许是练过什么精妙的步法,看着闲庭漫步,眨眼之间就追上了没头苍蝇似地乱窜着的胞弟,只见其手臂微动……

聂暄便是一阵嗷嗷痛叫。

郁容有一瞬的迷茫,遂定睛细看,原来聂昕之手里拿着一根……竹丝条?

这……

蓦然让人忆起了遥远的画面,在老家农村,很多家长教育孩子时,经常上手就是一顿“竹丝炒肉”。

总算意识到眼前上演的是哪一出戏了。

郁容默默无语,突然有些许的心累。

看那兄弟俩的互动,一点儿没觉得像是大家长在教育小孩子。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智障少年欢乐多!

郁容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为啥自己有一股冲动,想也拿个竹丝条或者其他什么的,给那两个一人一顿“竹丝炒肉”!

第148章

面无表情地观看着眼前鸡飞狗跳的场景, 郁容默默做着心理建设。

暴躁不好,不好。

摇头, 脚下一转, 也没回房间了,顺着檐廊,他往院外走去。

有时间看某对神经病兄弟发癫, 不如再去看他的病人罢!

汤药交给一名郎卫帮着煎,算时间火候应是够了。

峻猛之剂,郁容得看着小病人服食才好放心。

尽管是亲自所抓的药材,他对自己在剂量上的把握还是挺自信的,但小儿用药, 再如何慎重也不为过。

等小宝服了汤药,确定没什么意外情况, 郁容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周昉祯歇脚的客店。

决定于旵城落脚暂歇几日时, 他曾邀请过这位友人一起住的,可惜遭到了婉拒。

不过周昉祯也没坚持不接受帮助,囊中实在羞涩,直接就开了口, 要借些银钱。

郁容大方得很,从聂昕之的口袋里掏了一锭银子借给了他。

忆起“云梦仙子”一事, 他不由得暗暗在想, 周兄大概是觉得丢脸,至少是不好意思,所以一个人跑客店住了吧?

想想确实困窘。

郁容便也没强求。

周兄一个人待着, 冷静冷静也好,反正银钱充足,食宿不成问题,只要不会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无需别人瞎操心。

即便是朋友,也不好过分插手对方的私事,对方一旦若有急需,能及时施以援手就可以了。

不承想,到了客店,尚未见到周兄,就遇到了求医之人。

“我家夫人动了胎气,求大夫救救她。”

是个小厮,神色特别着急的样子。

郁容下意识地想问病人的情况,忽而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还没名气大到走在路上所有人认得吧?

经历过乱七八糟的种种,尤其适才不久遇到的“认亲”之事,再怎么傻白甜的性格,也难免变得多疑,一瞬间便警惕了起来,脑洞随之大开,全是阴谋论。

下一刻小厮的说法略微打消了他的怀疑。

原来“夫人”就借宿在的客人。

因着周昉祯住在这儿,郁容没少来这家客店,掌柜与跑堂,甚至几名久住的客人,皆知晓他是大夫。

如此,有人需要看大夫的,得到店家提点,倒也正常。

有人拦路求医,就算心存疑虑,郁容作为一名医者,不可能袖手不管。

该提防的提防,好歹有身手了得的郎卫跟着做保镖呢。

给病人看诊则是第一要务,尤其对方是孕妇,如果真的动了胎气,情况危急的,有生命之险也说不准。

便跟着小厮,去了客店后院,靠西侧是专供“贵客”的上等客房。

到了地方,除了“夫人”,几名小厮守在门外,屋里两个女使伺候在床边,还有一名看着特焦急的白胖微须的中年男人——外形与谢东官几许相像,气质却多了一种“油腻腻”的意味。

“你这个大夫是怎么当的,磨磨蹭蹭,我儿子万一出了事,你担得起来吗?”男人见到郁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指责。

郁容:“……”

哪来的奇葩?

不等他出声辩言,忠心耿耿保护他的郎卫厉声呵斥:“放肆,公子岂是你等侮骂的?”

男人被梗了一下,到底气势弱了,嘟囔了一句:“还不是你们来得太慢……”

这时,半落的床幔后,一道轻柔的嗓音低低地响起:“官人,”带着隐忍,几许的楚楚可怜,“妾觉得难受得很……”

男人像是被提醒了,总算收起了所有脾气,语气透着颐指气使:“快给她看看。”

郁容懒得搭理这货色,若非足够敬业,怕早掉头就走了。

直接走近床,他温声出言:“夫人哪里不适,可否告知在下?”

“夫人”好像挺痛苦的,语气却是温温和和的,极有礼貌:“适才官人只是着急了,说话有些冲,冒犯了大夫,还请莫要见怪。”

被说的男人喊道:“夫人。”

郁容不想在繁琐之事上纠结,摇了摇头,直道:“病情不宜耽搁,夫人若是不介意,容在下先给切个脉如何?”

“夫人”这回没应声,似是迟疑。

她的丈夫在一旁像只苍蝇似的,略烦人:“切就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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