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恩没有在瘟疫小姐这里做额外的逗留。
该问的问题问完,该吃的饭吃完,也就差不多该离开了。
很功利。
而在他准备带着薇薇安告辞的时候,多洛莉丝却叫住了他。
只见得暗红色的读本《爱丽丝的睡前读物》,从她的邪神妈妈身侧闪出来,像是一只大扑棱蛾子一般飞起,朝着多恩俯冲了过来。
白爱丽丝:“等,等等我啊!”
黑爱丽丝:“你还打算扔下爱丽丝大人不管吗!”
等到读本和多恩一接触,龙娘的思绪也随即接。
“我以为你会留在你妈妈身边的。”多恩倍感意外。
“所以说多恩是笨蛋呐!”
爱丽丝留下这样一句,然后就断开了连接。
虽然读本依旧被多恩捧在手上,但里面的龙娘却赌气似的不再说话。
女孩子的心思真的很难猜。
即便心理年龄只有九岁的女孩也一样……
多恩还正迷惑着,多洛莉丝那边就又开口了:“在你离开之前,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关于爱丽丝的。”
要交代就交代吧,多恩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
瘟疫小姐的视线又落在薇薇安身上:“这是家长之间的谈话,所以……”
在多恩的眼神示意之下,妖精小姐犹豫了一会以后,便抱着《爱丽丝的睡前读物》走出屋子去等待了。
房间里又剩下了多恩和邪神大姐姐独处。
爱丽丝的两位“家长”。
这场家长之间的对话,是多洛莉丝主动先开得口:
“你很刑嘛。该不会是用什么办法,愚弄心性还未成年女孩的感情了吧?”
“要不然爱丽丝怎么会一心向着你,明知道跟着你会有危险,但还是义无反顾,怎么劝都没用。我记得她小时候可没有这么倔。”
“呃……我绝对没有。”多恩面露尴尬。
这话讲的,咋把自己形容的像什么诱骗未成年少女的坏人似的?
“呵,你最好没有。总之,我没有阻拦爱丽丝的选择,她到底已经是个大姑娘了。那孩子希望跟随和帮助你接下来的行动,你别让她在你身边出事。”
邪神大姐姐的语气不像之前那样的轻浮了,但也说不上有多严肃。
甚至还带点奇怪的即视感。
就像是,周末出门加班的妈妈交代家里的爸爸务必好好照顾孩子一样……
“当然不会。我可是把她当亲女……咳,我是说,我可是把她当家人看待的。”
瘟疫小姐这下倒没急着回话,也没有追究多恩想当“龙娘爸爸”的责任。
只是在沉默了一会之后,才轻轻开口:“替我好好照顾那孩子。”
看祂的样子,应该是打算结束对话送客了。
可在这个时候,多恩却略显不识趣的继续了话题:
“瘟疫小姐,我还可以再问问题吗?”
“哦?还有事情要问?我说过的吧,你问什么都可以。”
多洛莉丝看起来没有拒绝的意思。
“你好像格外重视爱丽丝?就是……我觉得……”多恩犹豫了一会,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觉得像我这个性格的邪神,是不会这么重视一个人的。尤其还是由我亲手创造的,带有‘宠物’性质的爱丽丝。对吧?”
多洛莉丝则是语气平静,一本正经将多恩的话补充了起来。
虽然邪神姐姐的用词显得不那么委婉。
但祂表达的意思,确实是和多恩心里的疑问一致的。
多恩眼里的[瘟疫],性格恶劣、轻浮、邪魅,有时候还有点孩子气。
但除此之外,祂还会时不时难以掩盖地流露出一种情绪——
那是一种跨越了漫长久远的时间长度之后,对一切事物都无所谓,对任何事情发展都全然不在乎的情绪。
简单来说,就是索然无味。
就是贤者时间。
很难想象,这种性格的瘟疫小姐会这么的在意爱丽丝。
在意到临别前都还要特别来场“家长谈话”,嘱咐自己好好照顾龙娘。
多恩总觉得,这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家长谈话”的气氛,变得略微有点僵硬。
过了好一会,邪神大姐姐再次开口。
这一次,是一句没头没尾的反问:“我问你,你觉得意义是什么?”
“嗯?”多恩又一次没跟上邪神大姐姐的谈话节奏。
可多洛莉丝却自顾自地继续,仿佛根本就没打算听他的回答,只是单纯想给自己来个开场白:
“在我看来,意义狭隘和短视的产物。”
“要想追寻到[意义]的话,你就不能站得太高,不能看得太远,不能……活得太久。”
“当你从帝国的东面徒步走到西面,感觉自己完成了颇有意义的壮举。但从整个宇宙的尺度上来说,这场壮举不过是原地踏步的点。”
“当你从哇哇落地,摸爬打滚到垂垂老矣,自认为一生已经过得轰轰烈烈。但在无尽的时间线上,这段人生又只是不值一提的匆匆一笔。”
“想要追寻意义,就要把自己放在狭隘的空间和短视的时间里面。”
“从帝国的东面到西面的距离,从春天播种到秋天收获的时间,这样有限度的时间和空间里面,更容易让人获取到存在的意义。”
“活得太久,神性超越人性以后,一切都会陷入虚无,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多恩:……
实不相瞒。
我不明白。
好好的“家长谈话”,怎么突然讨论起哲学范畴的话题来了?
试问那个家长在本应该聊孩子生理心理的会谈上,会讲这些存在和虚无论题的东西啊!
会给小孩子带来心理影响的啊喂!
不过,通过[瘟疫]这一番神神叨叨的叙述,多恩大致能明白过来,祂时不时流露出来的那种索然无味和贤者时间是怎么回事了。
“活得太久,神性超过了人性吗?那什么,抱歉,我还没有活那么久。”多恩挠了挠脸颊。
“或许以后你会?到时候我们再来讨论这个也不迟。”多洛莉丝一笑。
“呃……可是,这和爱丽丝有什么关系?”
“很难理解吗?那孩子是我在这个世界之上,所仅存的和人性意义有关的存在。所以,我很重视她。”
“呃……为什么?”
“呵呵,是不是我对你太宽容了,所以导致你敢对着一个邪神发扬探究精神,刨根问底?”
“咳!抱歉,我不问了。”多恩及时打住。
但邪神大姐姐,却又坏笑着继续:
“如果一定要说为什么的话……我是按照我曾经妹妹的模样来创**丽丝的人形的。虽然我知道那孩子不是我妹妹,但她到底有两张和我妹妹一样的脸,爱屋及乌吧。”
好吧。
虽说不能完全理解,但好像又能理解一小部分。
或许等到多恩日后真的能有机会在时间跨度上和瘟疫小姐活得一样久以后,才会和祂共情,感同身受。
在弄清楚了[瘟疫]对于爱丽丝的情感,是有合理依据的以后,多恩也就没有其他的疑问了。
他打算和这位提供了不少帮助,最后还积极和自己讨论哲学的邪神大姐姐道别。
多洛莉丝没有再挽留他,只是“温柔”地说了些分别的话:
“狩猎风暴神的事情,我不打算提供什么实质的帮助。”
“你目前的实力还不错,故事世界里还有几件带原初和[死亡]气息的道具,连你身边那个一直对你言听计从的妖精妹妹,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再加上身为神使,还可以调动教廷那边的力量。有这样一手好牌,要是都料理不了那只半神垫底的大章鱼……”
“[战争]的小红鱼和[饥荒]的小黑蛇你也就不用想了,去了也是白给。”
……
等到多恩要走出大木屋的时候。
不知怎么的,他脑海里面又划过了邪神大姐姐刚才很有哲学味道的那句话——[活得太久,神性超越人性以后,一切都会陷入虚无,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
多恩忽然想到,这句话好像对于原初和其他三个天启也一样适用?
神性超越人性,在漫长时间长河里论证存在和虚无的意义,貌似是每个永生者都要面临的困境?
“如果是这样的话,天启们现在自认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该不会是终焉和灭世吧?”
因为活得太久,所以认为一切都是虚无,想把世界连同自己都一同毁灭?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邪神们还真是有够疯狂的……
和天启有关的事情已经不能再进一步了解更多,不然就会有被感知的危险,多恩也就没有顺着这个思路再多想。
“不过,那么原初呢?身为希望存续世界的一方,祂也和[瘟疫]一样吗?这个世界上,或许也有被祂视为人性意义的存在?”
这样想着,多恩推开了多洛莉丝木屋的大门。
外面的天色昏沉,积雪比他们来的时候要厚上一些。
黯淡的天空在落着小雪。
薇薇安正抱着乌木法杖和《爱丽丝的睡前读物》,站在木屋前的院子里。
她银色的发顶和发梢,正粘着零星的雪花。
看到多恩出来,薇薇安便小跑迎了上来,兴奋摊开右手手心炫耀:
“看!多恩!我刚刚在屋外接到的,一片有八个角的雪花,还没有化!其他雪花,可都是六个角的呢!”
多恩看向妖精小姐的手心那个奇特的,纹路清晰的八角形雪花片。
也不再去思索瘟疫小姐给他留的哲学命题了。
存在和虚无这种事情,还是留给多洛莉丝这种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头的老家伙去想吧。
永生者们的困境,和我一个风华正茂的优秀青年有什么关系?
对自己而言,连一片八角形的雪花瓣都是有意义的。
多恩感觉心情瞬间舒畅了很多,他伸手替妖精小姐轻轻拍掉粘在头发上的雪丝:
“久等了薇薇安。接下来好像会很忙,有很多事情在等我们去做。”
“嗯嗯!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准备好了,和你一起!”
妖精小姐湖蓝的眼眸闪光。
“那么,一起去狩猎海上的大章鱼半神。”
“哦哦!一起去狩猎大章鱼半神!”
薇薇安配合着小小欢腾起来,并且很自然地搂住了多恩胳膊。
雪夜有些冷,不过主动贴过来的妖精小姐,却是暖呼呼的。
(第四卷,永生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