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明不明白不要紧,他只知道:“爹爹说娘,童儿不开心。”
褚童转身牵住母亲的手:“娘,童儿累了。”
“你是怎么教孩子的,不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魏文昭继续训斥。
褚青娘懒得理他,问魏奇:“我和童儿住哪里?”
魏奇瞟一眼魏文昭,猫腰领人上二楼:“姨娘这边请。”
因为褚青娘的倔强,魏文昭心里微微烦乱,信步又走出船舱。船已经驶离码头,船工们‘蹬蹬蹬’上下来回忙碌,将帆一张张迎风展开。
看着鼓风而起的风帆,看着辽阔的江面,那点烦乱消失,魏文昭心里一片澄净。
岸边忽然传来浑厚的歌声:“朝起整行衣~云彩相伴~~”
“送君离故乡~挥手不断~~”
魏文昭用眼去看,岸边一两百号人,个个身体强健,穿着穿着粗布褂,膝下系布条,正不断对着自己挥手。
又是百姓自发组织送行的,魏文昭正要亲和的挥手,手都微微动了,却死死按住。
‘送君离故乡’这可不像是送他的。
歌声还在继续:“此去行千里~祝君步步安~~”
一曲毕,就是热闹的告辞声:“褚娘子,一路平安啊~~”
“一路平安~”
二码头的脚夫们,自动组织起来送行,为了三年彼此浅笑晏晏,为了褚青娘富贵不相忘。
几百号子声音震天,听不到褚青娘如何回应,但岸上人挥手更加热烈:“一路好走~~”
魏文昭负手而立,迎着朝阳微笑:祸兮福所伏,福兮祸所依,虽然青娘吃了些苦头,但看她五年时间,上交乡绅,下结力夫,从挎篮到开店,竟也是进益惊人。
这世间也没多少女子,有这本事。
而这个女子是他的,魏文昭脸上带点盈盈笑意,负手进仓打算去看看青娘。
银杏是魏母赐给魏文昭的通房丫头,只是魏文昭于女色上向来淡淡,不说在魏家那几年,就是跟出来,十天半月也难见一面。
魏文昭的冷淡,早早将银杏野心磨灭,这一回更是准备替夫人看紧老爷。
只是她时常被扔在后衙,什么消息也不知道,这次还是上船后,才知道老爷竟然收了个妾,还是带拖油瓶的寡妇。
这得多狐媚,才能勾走老爷的魂?
不行,她得先踩一脚,向夫人邀功。
同在二楼,银杏直接杀进来,斜着下巴,用睫毛稍那点余光,打量褚青娘。
竟然不像她想的世俗狐媚,而是亭亭而立,沉稳自若的一个人。
浅碧色襦裙,细腰用浓绿的,仿佛能拧出水的丝绦拴了,让人一见清爽自生。
银杏打量青娘的同时,青娘也在看她:玫色轻罗襦,白绫合欢裙,银盘脸杏核眼雪白肌肤。
这模样一看就是魏母喜欢的。
谭芸芬鄙视的撇撇嘴角,跟褚青娘说:“这必是通房丫头,正经官宦人家的妾,不会穿合欢裙,真正的丫头,没胆量冲进来。”
合欢裙是一种从后向前系的裙子,不动的时候看起来和襦裙一样,但是走路步子大了,就可以看见里边裤子。
这种裙子,是方便妇人干活的时候,撩起来别再腰后。因为合起来像襦裙,所以叫合欢裙。
其实普通百姓,许多年轻妇人穿这个,褚青娘就有。
银杏被叫破身份,也不怕,昂着头:“我可是老夫人赏赐的,虽然不是妾,可也和你相差不了多少。”
果然是魏母口味,褚青娘淡笑,这一号魏文昭绝不会喜欢。
来给下马威,人家却没给眼里放,这种事能忍?银杏撇着鼻孔上下找茬。一低头,和褚青娘腿边童儿对上,童儿正好奇看她。
银杏立刻有了下手处:“你就是那个拖油瓶,连庶子都不如……”
谭芸芬不用吩咐,扑上去俩嘴巴子,打的银杏嘴角见红。银杏被打蒙了,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扑上去和谭芸芬撕打。
谭芸芬好歹出了俩月摊,那烧饼是白揉的?摁住银杏打的她滋儿哇乱叫。
魏文昭来的时候,银杏都快成彩缸了,魏奇唬了一跳:“这是干什么?”
谭芸芬见魏文昭来了,也不行礼松开银杏,整整自己衣袖,站到褚青娘身后。
银杏可是盼到救星了:“老爷~救命啊~”
“送回房上点药,以后没事不许出来。”魏文昭不想听她说什么,最主要他刚训了青娘,这会儿想哄哄她。
看,这够偏心了吧。
可惜褚青娘不需要他偏心,牵着童儿手淡淡:“大人还是问问她,刚才说了什么。”
魏文昭觉得驳一驳自己话,这个面子青娘还是有的,于是问银杏:“你刚说了什么?”
银杏惊惧了,还可以这样,这女人有什么魅力?夫人都不敢这样驳老爷话。
做丫鬟的,而且能做的体面的,再蠢也蠢不太远,银杏战战兢兢不敢添盐加醋。
“听说多了一位姐姐,奴婢过来拜访。”
“嗤”谭芸芬鼻子出气。
褚青娘淡淡道:“问你说了什么。”
“奴……奴婢没……没说什么……”银杏一眼一眼梭褚童“就……就说小公子拖……拖油瓶。”
房里气氛一冷,这冷气来自魏文昭。银杏急了,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连忙扑到魏文昭脚下讨饶,嘴里急切的不行:
“是奴婢不会说话,既然到魏家,自然是老爷庶子啊……”
银杏被魏文昭一脚踹翻,踹了人魏文昭依旧淡淡:“童儿是本官亲子,嫡次子,懂吗?”
银杏迷茫了,懂什么?嫡次子不是思瑞小少爷吗,思瑞小少爷才半岁。
魏文昭淡声吩咐魏奇:“拉去下仓,等靠岸随即发卖。”
发卖!迷茫的银杏立刻清醒,死活抱住魏文昭腿:“老爷是奴婢猪油蒙了心,冲撞少爷,求老爷饶了奴婢。”
“拉下去”魏文昭冷声。
魏奇连忙来拉,银杏杀猪样惨叫:“老爷、老爷念在老夫人面子上,饶了奴婢。”
猛然惨叫,吓得童儿一哆嗦,抱住母亲腿。褚青娘抱起童儿,把孩子护进自己怀里:“够了,你要如何出去处理。”
魏文昭还没怎样,生死关头银杏扑向褚青娘:“姨娘救命,是奴婢有眼无珠冲撞,奴婢给您磕头。”
银杏不要命似的,把头砸到木地板上‘咚咚咚’响。
褚青娘护住童儿后心,往后退几步,魏奇再不敢耽搁,上来就扯人。
魏文昭微微颦眉,看着青娘怀里孩子,吓到了确实不好。
“哼”褚青娘冷哼一声,准备抱孩子离远点。
魏文昭不悦:“你哼什么?”又不是他惹的事。
褚青娘转身,冷笑:“哼你一如既往凉薄,当年如此,今日还是如此。”
银杏也是有眼色,立刻不叫了,死死扒住门框。
魏文昭非常不高兴:“当年怎样,今日如何?一个奴婢能和你比?”
“不一样吗?碍到你什么,一样不是休就是弃。”
魏文昭眉目全冷肃下来,盯着褚青娘瞪了半天,忍下火气吩咐魏奇:“压去下仓等回京城,送到夫人院里。”
银杏简直由死再生,对着褚青娘不停感谢,拉下去很远还能听到。
等船舱安静,魏文昭才冷哼一声,对褚青娘轻嗤:“满意了?”
不满瞟一眼青娘,才抬脚走到她身边,对青娘怀里孩子和声道:“童儿不怕,爹爹带出去看风景好不好?”
童儿自小到大,没经过这么可怕的事,趴在母亲怀里蔫蔫儿摇头。
“那爹爹在这里陪童儿,好不好?”
褚童看看母亲,再看看和颜悦色的爹爹,小小点头。
“乖”魏文昭拿手揉揉儿子细软的头发,笑着对褚青娘说“不如我们手谈一局?”
不说褚青娘心里只有受惊吓的儿子,就是没事,也没心情和魏文昭下棋。
童儿蔫蔫儿的,褚青娘低头,在孩子温热的额发亲了两下:“娘和爹爹带童儿,去看水鸟好不好?”
想了想灵巧的白鸟儿,童儿点点头,等出了门,褚青娘低声和魏文昭说:“换间屋子。”
魏文昭脸上露出和色,说什么家宅不宁,有孩子能别扭到哪儿去,这不就有商有量。
“行,我让吕颂换一间,或者你看喜欢什么,自己摆设。”
褚青娘点点头,她亲自摆设出来,童儿会住的更舒服。
太阳已经升的挺高,江面开阔凉爽。两岸水稻平铺,仿佛一大片绿毯子。
岸上间或一群鸭子‘嘎嘎嘎’,扑腾到水田里你争我抢,或者一两只悠闲的水牛,甩着尾巴在田边吃草。
开阔祥和的景色,很快让童儿忘了刚才,一会儿拽着爹爹看鸭子,一会儿拉着母亲看飞鸟。
两岸青山缓缓后退,魏文昭想起一个故事,从褚青娘怀里接过孩子,指着青山说:“这座山再往前是新县,新县丹参算是上乘,丹参收益占新县三成税赋。”
“丹参是什么?”
魏文昭抱着孩子,笑着解释:“丹参是一种很好的妇科药,可以活血祛瘀通经止痛,据说它原本叫丹心。”
“为什么呀?”童儿好奇的问。
魏文昭抱着孩子娓娓道来:“相传很久以前,东海边有个渔村,里住着一个叫“海明”的青年,海明从小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
童儿问:“会不会是海明的爹爹也走丢了?”
这是想到自己了:“……也许吧。”魏文昭敷衍。
“走丢了,总会找到的,爹爹就找到童儿和娘了。”褚童挺起小胸脯。
魏文昭笑着点点儿子小胸脯:“是,爹爹总会找到童儿和娘。”
“那爹爹以后不能凶娘,娘养童儿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