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碰到有太阳的天气,珺艾一大早起来将帘子拆了泡在盆子里,老周是无论春夏秋冬都是同一个点起床,在外打了一壶豆浆和一包油条回来,听到后面的动静,站在月洞门上看她:“手上都生冻疮了,就别自己洗,送到外面去洗好了。”
珺艾蹲在那里,卷着袖子挫了几下,的确搓不太动,讪讪地猫腰起来,又是卷裤腿想拿脚去踩。老周看得直摇头,笑了一下:“别犯撅了,要洗的话床单被套一起都送出去洗吧。”
老人家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卷了好几层,露出一叠整齐的钞票:“小艾来,爷爷给您零钱。”
珺艾嘻嘻嘻地笑半天,踩上鞋子也没穿好,一拖半蹦地跳过去鞠躬弯腰:“谢谢老爷子,老爷子明天发大财!”
打湿的帘子只得从水盆里捞起来架在板凳上,让它滴水,滴到中午差不多,珺艾将缝纫机上的线绕好,回头找东西把窗帘跟要洗的床单等等打包在一起,成了好大一捆的家伙,就往背上背。
老周都看不过去:“你就不能分两次送?”
珺艾扯了扯肩膀上的线:“还好啦,跑两次也费劲。”
想着也不是很远,勇士弓腰着低吼一声起驾,衖堂里不上学的小孩跟在她屁股后面又叫又笑,珺艾挥出拳头来,威胁要他们好看。谁也不怕她,倒退着在她面前吐个舌头做个鬼脸,起哄着跑开了。
街上人挺多,车也多,繁杂中透着浓浓的生活气息,谁又去看河对岸那一片战后千疮百孔的残骸。
旁边滴滴、滴滴个不停,是汽车喇叭的叫声,怎么都没想到是叫她啊,她也没去看,汽车停靠过来,发出刺耳的乍停声,司机把脑袋伸出来喊了好几声周小姐。
她是不能停的,一停下背上的大包袱就要往下滑,颠都颠不住。司机跑下来直接帮她卸下了,一条长腿加一根铮亮的乌木拐杖从车门内露出来,温宏下车来,两步走到跟前,始终是含着点风雨的意思,他看那可悲发湿的大包袱,再看眼珠子乱转就是不敢看他还在通过擦汗躲脸的小艾。
视线是那么明显,珺艾躲不过了,拿下手臂笑,因为刚才做了剧烈运动,脸颊上红成了鲜苹果:“就是送点东西去浆洗。”
温宏拿手杖在地上点一下:“送去哪里?”
她把手臂一抬:“喏,就是前面拐弯一个姓桂的大娘家,95号。”
司机自告奋勇地去送,路过的人不免要看这对僵在路边的男女,一个穷鳖土气,一个衣着绅士雅致,怎么看都不太配。
有些人实在看得过了,温宏在旁边又是一股压力,她就把眼睛瞪起来,腰也插起来,起骂时脚尖也跟蹬,专挑妇女婆子瞪眼:“看什么看!多看一眼能长肉!”
司机很快就回来了,温宏跟他讲了两句什么,这人就把车开走了。
温宏无言地做了请的姿势,是往回走的架势,珺艾挠一挠脑门,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上次分别气得那么厉害,就这么过了?骨气什么的本来也不能当饭吃,他一副要言和的架势,她也不能把这本来就要的东西往外推吧?
掰着手指头一路沉默着往老周记的方向回。来时没觉得有多远,怎么回去总是望不到头呢?
温宏老早就看到她在抠手指头,小动作不断地,以为抠两下就算,谁料到没完没了,他现在忍不了这些,步子停下来。一见他的动静,珺艾了也跟着停下来,又要去抓脑袋。温宏差点眼尾要跟着抽搐,深吸一口气:“把手给我看看。”
珺艾长长的奥了一声,左右张望着看没什么人了,快快地摊开手掌送过来:“看掌纹吗?能看出什么命理么?”
温宏的喉咙就那么一滚,在压低的帽檐下深看她一眼,几秒后收回视线捏住她的手:“什么都不记得了?”
问一句就算,也没指望真能得到回答,珺艾也没听清楚,只觉得手心上痒痒的,男人的指尖在她的茧子上滑,手指羞涩地要卷起来,被他捏平了翻个身去:“长冻疮了?”
“没有,应该还不算冻疮,现在就是有点痒。”
疮还算不上,但是骨节处已经显而易见的红肿起来,粗了一小圈,看起来笨拙又丧气。ρó18κ.)
他又站近了一步,离拥抱也就半步的距离,要贴不贴的,隔着一个拳头帮她捏酸痛的骨节:“这样,会不会舒服点。”
的确舒服多了,可是血液揉上来后,隐隐地又开始发痒,跟刚才滚水烫过一遍。她开始难受了,抽回自己的手,拿手背在裤线上使劲的擦。
温宏半晌退开:“你先回去,我待会儿再过来。”
等他转身,珺艾偷偷看一眼,呲溜地就开始冲刺小跑,一口气不停地跑回老周记。老周靠在火盆间午休,眼镜快要滑下来,听了动静扶一把埋怨:“发生什么事了?有人要跟你求婚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她朝外面张望着,也不知道是开始干活呢,还是先备上一壶茶。
半个钟后,温宏独自造访,老周在半滑的眼镜下瞅一眼珺艾,这才慢吞吞地起身:“温先生您来了,是要做衣服么”
珺艾觉得这问题太傻,就像人去饭店,饭店老板问先生是来吃饭吗。正当她以为大哥要点头时,他却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软膏和一瓶药油:“老先生,她的手不太能碰冷水,以后那些事尽量不要让她做。”
狭长的裁缝铺里就没有第二个“她”,珺艾和老周双双地震了一下,怎么就突然到了这个程度了?
老周重重地咳了一声:“您说得是,她就是不太听话,瞎胡闹。我想起要去玉龙街看料子,小艾你招呼一下温先生,我去去就回。”
如果此时有地方,她是一定要钻进去的。哪怕有块豆腐,撞上一撞也能解开几分尴尬。
老周双手背后着走了,珺艾简直闲不下来,又是给火炉加炭,又是加水冲茶。
反正满屋子都是她团团乱转的身影,温宏坐在简陋的板凳上,忍不住抬手揉眼角和太阳穴。
“哪里有不舒服吗?没睡好?”
她把脑袋从后伸过来,温宏一抬手,便把人捞了过来。
珺艾一屁股压在他的大腿上,自然是要扭的,温宏面色不悦加不善:“你就不能乖乖地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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