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得地大笑,高声道:“我已经是真龙了!”

谌巍不悦地啧了一声,再次和虞操行战在一起。

天空中的剑啸龙鸣传到皇陵行宫,声音依然清晰无比,虞操行说的那句话也是一样。

车元文、几个辅佐的老臣、章鹤雅、宫柔、万子华、杨冬熔……除了李乐成依然留在桃府,为稳定东南局势不曾回来外,该到的人来到西园中,将昏迷中的车山雪包围了整整一圈。

宫柔和几个师兄师弟坐在一堆,虽然忍住没流泪,眼睛依然通红。老臣们轮流出去,淋着雨也要看看天空,等回到殿中和同僚们议论两句,说到最后总要唉声叹气。

已经很有帝皇派头的车元文在床榻前渡步,从床头走到床尾,又从床尾走到床头,没把别人晃花,先把自己的眼睛晃花了。

这个时候听到虞操行那句得意的话,他不禁生气地喘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喜公公搬来的圆凳上。

整间屋子都没人说话,他们倾听着天空中的声音。

就在听到虞操行兴致勃勃和谌巍说起他是怎么依附在车炎的尸骨上,用一截肋骨捅穿车山雪的时候。车元文终于忍不住开口。

他道:“我想不明白。”

一屋子人齐齐抬头,看向唯一发出声音的皇帝。

车元文则看向宫柔和杨冬熔,问:“既然你们说,当天那个阻挡其他人的结界是皇叔爷爷吩咐你们开的,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宫柔道:“为了不让其他人进去。”

车元文道:“这又为何?”

杨冬熔道:“为了和虞贼见面,并……并被刺死?”

“不是,”章鹤雅道,“师父事先给自己种了假死的秘术,显然并不想死在虞操行手中。”

“可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借虞贼的手假死呢?”车元文又问,“他安排我不去皇陵,安排母后和其他几位太妃,加上宫人们一起离宫,安排结界让大臣们离开皇陵,还有那什么假死的秘术……他安排了这么多,说明他早就知道虞贼在太.祖爷爷的尸骨上做手脚了吧?如果要杀虞贼,为何不趁他虚弱附身时纠集人手杀他呢?”

车元文目光扫过屋中所有人,只见他们或沉思,或避开他的目光,一个个明显也都不知道。

他只能恨恨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将自己的疑问重复一遍。

“为什么啊?!”

然后他得到了回答。

一个虚弱但熟悉到让他流泪的声音,在车元文身后响起。

“因为……”

天空上,虞操行哈哈大笑地问出同样的问题。

一人一“龙”的交锋停歇下来,谌巍稳住身形,好悬没被虞操行一尾巴抽进一道贯空雷霆中。他以手指拂过湘夫人的剑脊,在剑身刚刚生出的裂缝上停了片刻。

颤动不已的长剑安静了,而谌巍抬眼看向眼神戏虐的烛龙。

他道:“一开始我也不明白,所以这些天我一直在努力思考他到底想做什么,然后我突然想到了。”

皇陵行宫,西园。

车山雪被几个徒弟扶起来,喂下一口温水。

他润了润嗓子,声音不再沙哑,接着之前的话对车元文说:“虞操行想要成为真龙……”

天空上,谌巍笑了起来,笑得浑身杀意。

“支撑大地的灵脉,可是龙骨所成啊。”

第96章 一棍折,百棍坚

电闪雷鸣, 一片寂静。

虞操行在狂风中舞动的长长身躯突然僵住片刻, 然后才慢慢放松下来,从他嘴中喷出的笑声渐渐变大,鬓毛和漫天黑云一起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道,“龙骨?”

漆黑的烛龙一甩长尾,整齐排列的鳞片就像是山峦一般向着谌巍压下来, 而翻滚的黑云则是狂风吹起的骇浪, 被两者包围的谌巍就像是落入风暴中的碧竹那样摇摆, 纷乱的剑光则像是被卷飞的落叶, 飘零远去。

呪术的光华, 剑锋的神光,雷霆和火柱,冰霜和噼里啪啦的雨水,全部交织在一起, 指挥它们的便是虞操行的狂笑。

“真有胆子,真有胆子啊, ”他从容避过谌巍百忙中向他劈来的一道剑风, 说话的语气颇为不可思议,“你竟然敢……你们竟然这样想?”

虞操行万万没想到,车山雪为了复生阳地脉,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这个主意出乎意料却又合情合理, 既然灵脉乃龙骨所成, 那就屠一条龙,既然没有龙……不, 他虞操行不是要成龙吗?

“我真是小看了他啊,”虞操行压低了声音说,“表弟疯起来我自愧不如,幸好他倒下了,而你们也小瞧了我。”

他话音落,谌巍被他一爪挥开,锋利的指甲在剑圣胸膛留下一道皮肉翻卷鲜血纷飞的口子。

“谌掌门,”虞操行得意地瞧着这无比狼狈的天下第一人,自觉自己丢弃人这个身份的决定实在是太机智不过,炫耀一般问,“你要取龙骨,那你杀得了我吗?”

谌巍神色未变,变成大长虫的虞操行难对付早就在他预料之中。

他沉声道:“一人之力,终有尽时。”

另一个声音接口道:“合天下之力,咱们还是能和你这个瓜娃子斗一斗的。”

虞操行一愣。

之前他注意力全部放在谌巍身上,忽略了更远处,而今一仔细看,他突然发现他们周围出现了不少人影。

断刀门少门主焦言将他那把环首大刀抗在肩头,环上那一抹绸带被雨水打湿,反而更显鲜红。他师父,断刀门老门主用长刀做拐杖,站在焦言身后。这位辈分与谌巍师父乃至青城苏信长老同一辈的老人家垂垂老矣,但扶着他的徒弟后,也站得背脊笔直,自有宗师风骨。

林苑施针给谌巍止血,他们身后的花花草草在动。

那是头顶胸口肩膀手臂上长满了芳草绿树藤蔓黄花的武神。

天山派滕良泽站在武神肩膀上。

春秋刀,飘零雨,五刑岛主……

东南大帅卢新,西南大帅王国栋,西北大帅杜昂友……

多少年了,这些人从未在同一个场合出现过,今日偏偏齐齐身穿戎装,赶了过来。

人族上一次有这般盛景,似乎还是七百年前,大宗师和宗师们,虞家的祝师乃至其他一些同样修习祝呪的家族,在现在属于魔域深处的地方汇聚一堂。

为了同一个目的,做同一件事——

——屠龙。

虞操行目光一个个扫过这些人,而这些人也没有一个退缩。就算是最年轻的断刀门少门主焦言,态度也是满不在乎,回头对自己师父道:“老头子你没问题吧!等会能挥动刀吗?”

“开什么玩笑?”断刀门门主瞪他,“老子今天早上吃了三碗饭!”

“三碗?”焦言也瞪大眼睛,“大夫吩咐你少食多餐修身养性你他妈都当耳边风了啊。”

其他江湖前辈听到这一对师徒吵架,纷纷摇头。

“邹老前辈这个徒弟真是教得不好,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就是啊,几年前小焦来挑战我,竟然一进门就用刀柄戳我鼻子。”

“戳到了吗?”

“怎么可能。”

一番吵架之后,焦言忿忿发现自己竟然沦为众人谈资,毕竟在场之人中,只有几个朝廷“鹰犬”没有被他挑战过。

他将刀从肩头放下,指责那些前辈吼道:“看什么看?不服来打一架啊!”

江湖前辈们齐齐移开目光,转移话题道:“啊,那魔龙看向我们了。”

其他人听到这句话,一起交换一个眼神。接着他们或踏空而起,或提起轻功跳到武神身上,按照见面时商量好的,分别前往虞操行上下左右四面八方。

一边走他们一边朗声大笑。

“谌掌门,我依言前来了。”

“人族存亡之际,我们可不能如之前万门盟一事那样不出面啊。”

“虽太.祖有诏,四境之军不可妄离边关,不过而今边境已安,臣等独身前来,问题应该不大。”

“谌巍!说好了的!来帮你打这一架,回去你也得和我打一次!”

就连武神也哐当用铁拳锤胸口,对一个凡人妄图窃取真龙之力表示不满,谌巍对他们点点头,发现这些打招呼的人里,只有不请自来的天山派大宗师滕良泽没有说话了。

滕良泽沉默无言,唯有眼神里燃烧着复仇的火苗。

虞操行在魔域中肆意杀戮,导致妖魔呪兽往外奔逃,西北雁门关被破。但在雁门关之前,被妖魔呪兽踏平的是蛮人的疆土。

关外荒漠草场原本便因魔域一再扩张而土地缩减,多少年蛮人都不曾畅快跑马,几个部落挤在一起生活,冬天夏天都有人饿死。

若非这样,他们何苦一次次南下,在草原上活着不好吗?

时至去年,作为蛮人神山之主的天山派发现魔域的边缘已靠近天山派山脚,他们已经退无可退,正好虞操行找来,许诺杀死大国师后为他们分一片疆内的肥沃土地。

在这种诱惑下,天山派答应了。

没想到青城掌门插手,大国师没死。

没死便没死吧,魔域并非只是他们蛮人的灾祸,于是滕良泽后来上青城山,见杀人不成,就改为约人相见,看可否解决魔域问题。

没想到的是,约定的日子还没到,天山派便叫潮水一般的妖魔呪兽给冲破了护山大阵,滕良泽的掌门师兄本就不以武力为长,山破之日死在了妖魔口中。

六山中的天山派名存实亡,而虞操行是一切的源头。

现在,站在虞操行所化的烛龙之前,滕良泽无话可说。

他能做的,只有搭箭,拉弓。

弓如满月,继而有缺,灌注了劲气的长矢则如同从天而降的彗星,对着虞操行射去,破空疾驰时擦出一连串的火花。

虞操行想要退避,焦言和断刀门老门主双刀齐出逼他退无可退;虞操行招风来挡,那细细一根长矢却接连射穿了雷霆火柱,冰墙风雨,须臾之间,命中虞操行胸口。

符文流动的龙鳞并没有挡下它,长矢穿透龙鳞,没入了三分之二。

焦言:“嚯,也不是刀枪不入嘛。”

断刀门少门主这句话刚落,感觉到痛楚的虞操行长啸一声,整条龙发了狂。

他撕裂乌云,张口就喷出色泽近乎雪白的火焰。

蕴含诅咒的浑浊雨水遇到白焰,顷刻便化为了蒸汽,就算来围攻的这些人至少也是一流高手境界——几位大帅拉低了平均水平——依然感觉浑身要被烫脱皮。

众人皆退避,唯有谌巍反倒冲出,一剑又快又准,青光乍现,刺向滕良泽一箭射中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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