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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水滢趴在桌上睡着。阿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竟无法入眠。
沈遥夜对自己的态度很是诡异,阿镜自然知道,她以为是少年性情反复无常的缘故,毕竟相比较带着记忆的她而言,沈遥夜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子罢了。
然而水滢的话,突然让阿镜不寒而栗。
她本能地拒绝相信,但同时又有一股森然凉意从心尖上爬起。
阿镜从没想过沈遥夜会喜欢自己,主要是因为,从第一眼看见这少年开始,在她眼中,他就是兰璃君的化身。
而兰璃……是从没有对她动过心的,兰璃喜欢水湄,而且毫不掩饰这种喜欢,每每还在她面前炫耀似的提水湄如何如何善解人意,他又要去何处仙山为她摘点儿鲜花果子之类好讨佳人欢心。
阿镜就深刻地记得,有一次他去仙岛上跟寿星要了两颗桃子,到情天来,扔了一颗给她。
那会儿阿镜喜欢问道:“怎么这么多礼,恰好我这两天想吃个仙桃了。”
兰璃君抱着胳膊笑道:“美的你,这是我给水湄要的,大的一颗已经给她了,这个小的顺便给你罢了。”
“原来是别人剩下的……”阿镜恨恨。
那甘甜多汁的桃子顿时也索然无味,更加没有想吃的欲望了。
那时候,每次兰璃在阿镜面前秀他跟水湄的恩爱,阿镜都会报以嗤之以鼻的不屑表情。
但她只是担心兰璃动心太甚,却从未怀疑过他的心意。
就如同她一看见沈遥夜,就犹如兰璃站在自己面前,恨不得再跟他做成知己。
而在水滢横空出世后,阿镜第一想法就是不能让沈遥夜再重蹈覆辙地爱上水滢。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这一世的少年……竟会对她动心。
就算这会儿水滢指出了这一点,阿镜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假如这一世沈遥夜喜欢的是她,那在九重天的兰璃君呢?
她怀疑是哪里出了错误。
其实阿镜本该放心,毕竟如果沈遥夜喜欢的是她的话,那么她的忧虑似乎也因而减少了许多。
毕竟她一直忧心忡忡,像是个护雏的老母亲为情窦初开的儿子担忧般,生怕沈遥夜为水滢动心。
谁能想到竟还有个匪夷所思的可能。
如果不是水滢就睡在近在咫尺的桌子上,阿镜只怕要烦恼的钻到床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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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动身,阿镜再看沈遥夜,眼神有些怪。
少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起初还以为是错觉,及至吃了早饭上路,沈遥夜忍无可忍地问阿镜:“你总是看我做什么?难道我睡了一夜,脸上长了花?”
阿镜还没开口,灵崆说道:“只怕不是脸上长了花,是心里。”
沈遥夜摸摸胸口,阿镜警醒,忙定睛细看他胸前,却又缓缓地松了口气。
在阿镜所见,少年的心上仍是一片平静,没有任何的情苗探头……也许的确是她太杞人忧天了,不管是水滢如何,或者她自个儿如何,对沈遥夜来说都不值一提,毕竟他尚未动情,先前种种,应该是他少年意气,赌气任性罢了。
阿镜本来因为被水滢的话说动,大不自在,突然想通了这点儿,整个人才又恢复过来。
往北而行的路上,阿镜便问沈遥夜:“你真的要去北边?就不管灵犀宫主了?还有讙跟蛊雕他们?”
沈遥夜才要回答,突然低头看向水滢。
水滢虽然在小蛇身上,却仍旧不该心思细腻的本性天生,见状便悄然从沈遥夜袖子里爬出来,在地上一寸一寸地自己往前挪动。
沈遥夜反而问道:“喂,你干什么?”
水滢因毕竟不是蛇,爬动起来的样子十分别扭好笑,灵崆在旁边看见了,便笑道:“哪里来了一条没有毛的毛虫?”
水滢气馁,钻到一块石头旁边休息。
沈遥夜低头探手,对她道:“上来啊。”
水滢并不理会,只淡淡地说道:“你有话要跟镜姑娘说,需要我避开我是知道的,你不用为难。我稍微歇一会儿就赶上了。”
沈遥夜笑了笑,将她拈起来,招呼帝江到跟前儿,把水滢放在帝江背上:“就算你心细,也不必自讨苦吃。”
水滢却仍是无精打采。
沈遥夜退回阿镜身旁。阿镜道:“有什么话得避着水姑娘?”
少年道:“其实也没什么可避着她的,有些事她也知道,只不过我不想当着她面再说。我觉着灵犀未必能瞒得过太子去,就算瞒得过他,也瞒不过北冥君。”
阿镜点头:“然后呢?”
沈遥夜道:“然而我先前在皇都也好,我们这会儿离开了也好,却并没有听说过任何有关太子妃的流言蜚语之类,可见东宫那边一切如旧。”
阿镜若有所悟:“你是想说,国师大人不可能察觉不了水姑娘被假冒,可是却没有戳穿……难道他们另有图谋?”
沈遥夜点头:“也许是不想打草惊蛇……你应该知道吧,袭击方圭山跟情宫的,都是水丞相所派。”
阿镜才知道沈遥夜避开水滢的缘故,当即就把灵崆转告的有关水丞相种种也告诉了沈遥夜。
沈遥夜道:“果然如我所料,这姓水的另有所图,我本来还以为北冥君不肯打草惊蛇,是要套住灵犀,可灵犀也没什么底细,原来是想利用灵犀来套住水家。”
他想了片刻,笑对阿镜道:“我方才还想,怎么连我都找到你了,北冥君却毫无动静,只怕如今丹凤皇都里也忙的很,他一时半会儿无法脱身吧。”
此刻,前方帝江翩然飞舞起来,庞大的身躯浮在空中,十分可乐。
沈遥夜见状,不由想到先前所见的凫徯,便同阿镜说道:“我看丹凤皇都是要出事,乃至这天下也要不太平了。”
阿镜问缘故,沈遥夜就把凫徯出没差点儿把帝江捉走一节说了。
“凫徯一出,天下战乱,”阿镜叹道:“所以我要往北边去,如今天下各地的妖魔渐多,都是从北地过来的。假如无法将大部分妖魔挡在北境,让他们侵入中原,那不知有多少生灵涂炭。”
沈遥夜道:“我没你这般忧国忧民,叫我看,这不过是天道罢了,天荒天灾乃至盛年平靖,也不过是天道轮回,各人应命而已。”
阿镜想起灵崆跟自己说起的情天陷落一节,不禁问道:“那倘若你所谓的这种残忍‘天道’,也跟你有关呢?”
“跟我有关?”沈遥夜惊笑起来,显然是不信,“我倒是想跟我有关呢,只不过我的力量卑弱,担不起这样大的责。”
阿镜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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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已经开春,鹃儿他们所去的江陵在南边儿,这会儿早就春暖花开了,但是阿镜等越往北,天气越冷,等进了北安州,天竟正飘着雪花。
这一行人除了帝江皮厚肉糙,灵崆毛多膘厚外,阿镜跟沈遥夜都添了衣裳,而水滢因为是蛇,天越冷,越是精神不振,整天恹恹欲睡,几乎要冬眠起来。
眼前黄昏,北风又大,正好到了州府县城。
因为天冷,街头上行人稀少,城门口的守军看见了这一行人跟妖兽等……均都大惊失色,那稀稀拉拉的行人们也都抱头鼠窜,大叫“妖兽又来了”。
不多时,就看一队士兵,十几个人,有的手持兵器,有的抱着弓箭,匆匆赶到,把阿镜跟沈遥夜围在中间,如临大敌。
为首的兵营校尉喝道:“你们是何人,怎么跟妖兽在一起?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沈遥夜道:“你看明白,这虽是妖兽,并不害人。”
“害不害人,由不得你说,何况你也说是妖兽了,”那校尉道,“识相的快快跪地,不然就放箭了!”
帝江因不明所以,尚在左顾右盼,那些士兵们是头一次见到帝江,甚为恐惧,有个弓箭手见帝江似乎在瞅着自己,偏偏看不见他眼睛在哪里,吓得手一抖,周围的弓箭手正也在紧张,一支箭发,顿时其他的箭头也纷纷射出。
阿镜正恐帝江被伤到,沈遥夜纵身上前,手中的鬼骨扇一扬,并未念咒,却有一股阴力自扇上飞出,刹那间,那些箭头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屏障,发出扎扎之声,纷纷落地。
与此同时,阿镜忙从怀中掏出一方令牌,上前举高道:“你们都住手,且看清楚,我这里有国师大人的令牌!”
当初阿镜偷跑的时候,准备的很妥当,此刻将国师府的令牌一亮,果然有震慑之力,那为首的校尉上前,接过令牌细细一看,浑身一震,忙恭恭敬敬地将令牌归还,说道:“不知道两位是国师大人所派,多有得罪,请不要见怪!”
沈遥夜回头瞅了一眼阿镜,对她手中的令牌不屑一顾。
阿镜看着满地的箭头,道:“不知者不罪,只不过你们倒要加倍小心才是,如果方才不是我这位……这位哥哥能耐,你们就伤到我的妖兽了。”
沈遥夜本不高兴,听见她以“哥哥”相称,才又露出笑容。
那校尉道:“是是是,我回头会训斥他们。都是因为前日来了两只妖兽,十分凶猛,杀了城内数人,又掳走了两个婴孩,所以大家都十分紧张不安。”
阿镜毛骨悚然:“什么?竟有这种事?”
校尉忧心忡忡道:“是啊,近三个月来,这种事已经发生了十五起,知州大人已经向皇都发了无数紧急文书,总是没有回信,敢问各位今日前来,是奉国师之命吗?”
阿镜看一眼沈遥夜,还未回答,灵崆跳起来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会有国师的令牌?我们正是国师大人的使者,还不快点好好地招待起来?”
他的毛被风一吹,格外蓬松,整个猫比先前也膨胀一倍,看起来从一只寻常的田园猫变成了狮子猫似的,加上戴着纯阳冠,越发威风凛凛,颇有气势。
校尉见猫会说话,又是如此异样的模样,居高临下的口吻,慌忙答应,一边派人去通知知州,一边请他们进府衙休息。
大家往府衙来的时候,那知府大人听了消息,迅速跑出来迎接。
这北安州因为地处偏僻,天高皇帝远,又被妖兽侵扰,从百姓到官员都苦不堪言,偏偏发了无数告急的公函,丹凤皇都却毫无回音,知府大人也为此焦头烂额。
如今听说终于派了“使者”来到,犹如大旱逢甘霖,虽然看阿镜跟沈遥夜两人,一个绝美而年轻,一个绝美而柔弱……但毕竟是国师所派,应该是人不可貌相。
何况他们两人还带着一只会说话的狮子猫,并一头模样看来奇怪的妖兽呢,当下仍是毕恭毕敬打躬作揖地请了两人入内。
沈遥夜因是修行人,不是十分怕冷。
阿镜却毕竟是人身,进了府内烤了烤火人才好了些。
沈遥夜则把水滢拉了出来,就搭挂在屏风之上,被暖气一烘,水滢也终于从冬眠的状态缓醒过来。
那知府大人不停地诉苦,又恳请两人快速将作恶的凶兽降服。
阿镜因听说又婴儿被掳劫,格外关切,就耐心询问那妖兽的模样,从何而来之类。
水滢在旁听了会儿,对沈遥夜道:“夜哥哥要去拿这妖兽吗?”
沈遥夜道:“既然遇见了,倒要会一会。”
“听起来很不好对付的样子,可有胜算?”
“这要见了才知道。”沈遥夜笑笑,看向正跟知府说话的阿镜,“不过镜儿是个福将,只要她认真想做成一件事,是不会不成的,上次没我在,她还能把那些难缠的野狗子尽数消灭呢,何况这次我在,难道会比上次更差?”
灵崆啧啧道:“小子,你倒是对自己极为自信。”
沈遥夜瞥他一眼:“是了,我倒是忘了还有阁下也在,北冥君既然不在,少不得你帮他出一分力。”
水滢刚醒来,气力不支,勉强看一眼灵崆:“猫大人也能降妖除魔吗?”
灵崆倨傲地步回答,沈遥夜笑道:“降妖可以,除魔吗……我看就未必了。”
水滢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黯然低头:“只有我什么也做不成。”
沈遥夜一愣:“怎么了?我也从没想过要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