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我如何要用一个又字……
想必对这读书之事,太深恶痛绝了……
是夜,月披银彩,星漏金沙,我在一豆灯光下苦读。
面前轩窗大敞,我抬眼穿过一地疏影横斜,半院花树婆娑,见对面那厢房亦是轩窗大敞,我那债主侧卧榻上,长腿半支,胳膊肘子撑在枕上,一手支着头,姿态颇是惫懒惬意,正闲极无聊,变着花样往嘴里扔葡萄……
我偷偷咬牙切齿,怎么扔了这许久,也不见他噎着……
琉璃荧灯下,他俊长眉目忽的瞟向我这边,唬得我慌忙低下头,继续与那无聊至极的经卷面面相觑。
我正漫漫长夜苦读无趣的紧,却听外面院门哐当一声似是被人一脚踹开,对面房里那债主小爷反应颇是迅敏,闻声忽的起身,瞬间已在院中。
破门而入那人似是再前进不得。
“好狗不挡路。”
一个陌生又颇嚣张的声音嚷道。
“是啊,劳驾让开别挡路。”
我那债主小爷回敬。
我登时两眼放光,探身趴在窗台上,望穿秋水盼着瞧一场热闹……
第16章 宝塔镇河妖
这位不速之客着一身流波弟子的月白素服,冠发高高束起,虽与我那债主师兄身量齐高,却因生得肌肉遒劲,看上去便显得魁梧许多。
他被星沉挤兑得一愣,当真让开一步,星沉直奔门口处,哐啷一声将门复又掩住。
“你做什么?”
那不速之客嚣张的问道。
星沉漫不经心的说:“关门……打狗啊。”
说完当真随手抄起门边一条碗口粗的棍子朝那冒闯进来的人招呼了上去。
我之前猜想神仙们打架,总要有些神仙们的派头才是,什么腾云驾雾啦,衣袂翻飞啦,双方各祭出几样宝贝,让它们互掐便是啦……
没想到星沉这疯子打架,却和传说中的亡命之徒别无二致,我不禁啧啧,这厮下手委实狠辣了些。
那位流波师兄见势也不遑多让,仗着膀大腰圆,空手便要夺那大棒。
两人眨眼已旋风般过了二十几招,满园草木变色,风灯狂曳。
我不禁朝二人喝彩:“打的好,再来。”
星沉似是皱了皱眉,只听哐当一声,两扇雕花小窗应声合上,差点将我拍倒在地。
我连忙起身,推那窗户不动,真真悔恨自己方才看得忘形,嚷出那煽风点火的话来。
有热闹怎能错过,我推不开窗,便趴到门上,从两扇门的缝隙中向外张望,只听两人边打还不忘互相奚落。
不知名字的流波勇士冷言嘲笑:“瞧你如今的脸色,跟个娇病小娘们一般,还敢与我缠打。”
星沉冷笑:“娇病小娘们,揍扁你也足够了。”
说着抡起那棒,又是几招夺命狠杀。
两人打的正酣,却听大门哐当一声又响了。
今夜这热闹,着实看得酣畅。
只见一袭白衣男子掠空而入,挡在将疯狗招式舞得虎虎生威的二人间。
“住手。”
一个温雅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夜幕中响起。
我趴在门上,极力向外张望,却只见一修长清雅的背影,站在两个飞扬跋扈的少年人之间,三人皆身姿高挑挺拔,很是养眼。
没想到煞星那赤手空拳便能将人打死的性子,被这白衣男子淡然一喝,便当真住了手,那棒子也被他随手扔在一边,骨碌碌滚进草丛里。
白衣男子朝向夜闯进门的那位师兄道:“霁月,你又来招他做甚。”
我暗暗将那兄台大名记在心上,敢打上门来与十殿阎罗叫板之人,想来也必是条好汉。
那位叫霁月的师兄指着星沉鼻子骂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母后伤成这样,好不容易醒过来一会儿,你为何不去看她,亏她醒来第一个问的人,便是你。”
我听那院中一阵寂寂,过了半晌才听星沉冷冷道:“关你屁事。”
霁月师兄立刻咆哮着向他扑去,被那白衣男子抬手抓住衣领,拎到一边,霁月不甘心,挥胳膊踢腿还要去打星沉,嘴里骂骂咧咧:“兄长,这小狼崽子不教训不行了,你瞧他半点悔改之心也无,亏得母后那般惦记他,他当真是个忤逆不孝,烂了心肝的畜生。”
白衣男子转过头看向星沉,朦胧月色下他面孔好生熟悉,我忽想起来,他便是昨日师父讲道时,为他焚香,随侍身侧的那位翩翩师兄,听霁月师兄唤他兄长,原来这位便是慢慢师姐口中那位受了伤的大殿下,名字好像叫景旭……
我啧啧,原来九重天上紫微宫内,也有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啊,瞧这位大哥,好似一个宝塔镇着两处河妖,真真辛苦的紧啊……
啧啧,待我再细听一二,替他们判一判这豪门恩怨……
景旭师兄虽钳住了他这位冲动暴躁的二弟,却也没给这位狼心狗肺的三弟什么好颜色,沉着脸对他道:“母后昏睡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醒转片刻,你该去看看她。”
星沉对待景旭的态度,明显比对霁月要温和些,他好似猛然收了爪牙的小狼崽子,虽不情愿,却也没了刚才的暴躁,只淡淡道:“我去了也是给她添堵,何必呢。”
霁月作势又要揍将上来,被景旭拦挡了。
景旭问:“你今日身体如何?”
星沉不语。
霁月冷笑道:“母后自己伤成那般,却将白芷仙君遣来日夜看顾他,依我看这祸害且死不了,他克死了父皇,还要留着命克母后,最好将我们两个再一并克死,他便是紫微宫的正主,九重天便可任他一人践踏了……”
“闭嘴。”
景旭似是动了怒,拎着霁月的领子将他拖了出去……
好戏戛然而止,我意犹未尽趴在门上,等着看看有无余波,只见星沉垂首独自站在院中,皎皎空中一轮孤月与他形影相吊,看上过去竟好似有些难以名状的落寞和孤寂……
站了半晌,我正猜这厮难道是站着睡着了,就见白芷老头端着碗汤药,颤巍巍走到他身边。
“小殿下,该服药了……”
星沉这才动了动脑袋,看着白芷老头手中那碗汤药,迟迟不接过来。
白芷老头叹道:“小殿下保重身体要紧,何必与二殿下置那份闲气……那日启程前,我去你母后内殿为她诊脉,见你在对面偏殿的屋檐上独自坐着……其实……你去看过她的吧……”
星沉从他手中接过药,默不作声的喝了,又黑着脸,一语不发回了房。
白芷老头叹了叹,端着空碗颤颤巍巍走了。
我若有所思回到书桌前,却一个字再也读不下去……
星沉这厮,当真不是好惹的,忤逆起亲娘和兄长来也只道是寻常,难怪他在流波行凶称霸王,也没人拿他奈何……
娘亲和兄长他况且如此对待,我吃了他的内丹,还这样活蹦乱跳活得好好的,岂不是日日都在给他添堵……
我揪着头顶的发髻,一时间愁上心头……
以后的日子,恐怕天天都似刀山火海,人间炼狱了……
我一夜未曾睡得安稳,做梦便是被凶神恶煞追杀,忽而已是卯时,我迷迷糊糊间听到咚咚的撞门声。
星沉那厮对我修炼如此看中,竟然亲自唤我晨起?
他既这般上心,我只好生无可恋从床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去给他开门。
我拔开门栓,却见一只漆黑的影子铺面而来,劈头盖脸将我扑倒在地。
“如梦……”
我被这突然一扑吓得三魂出窍,待将魂魄扯回时,已是醒得彻彻底底。
“你主子呢?”
我愤愤然推开窗,却见对面门窗紧闭,屋里漆黑一团。
这厮自己呼呼大睡,遣一只狗来叫我晨起读书。
真是……真是……聪明的紧啊……
我却不信那狗真能靠得住,复又爬回床上,裹紧被子。
那狗却一个熊扑上来,咬住我的被子便往下扯……
好你个成了精的狗腿子,我较量不过它,被它连人带被子扯到了地上。
我只好怨气冲天扯过一个蒲团打坐……
我半睁着眼偷觑蹲在面前的狗腿子,心道小样儿的,我还斗不过一条狗……
我正襟危坐,背却偷偷靠上了床柱,肩膀渐渐放松下来,两只眼睛越眯越小,做高深莫测状……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三灾八难,技多不压身,学些装死、装睡、装傻的本事,关键时刻能保平安舒坦……
于是我便正襟危坐着,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午后下山时,我跟在星沉身后,因颇是有些心虚,时不时解释一句:“师兄,我今早打坐炼气,颇觉有些心得……”
见他只给我个冰冷的后脑勺,我便知他不肯信我,毕竟方才他一根手指在我眉心点了点,我便顺势倒在地上,继续呼呼大睡了起来。
又行几步,我又上赶着道:“师兄,炼气炼到精妙之处,便有种入定了的错觉,感知不到身外之物,醒着也跟睡着一般……”
星沉脚步顿了顿,说声:“闭嘴。”
我只好乖乖闭嘴,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他让我做什么,我做什么便是,哄得这煞星心情好了,我日子也便好过些。
我被星沉师兄掳上晨钟峰的消息一夜之间不胫而走,虽然慢慢师姐一早上都在不断纠正那些匪夷所思的演绎,但待我随着星沉一同进了知言堂时,一半的同窗还是将我当成了星沉的背后怨灵,颇乱了一阵子。
经我昨日以身试法,星沉小爷不喜别人与他分享坐席之事更被传得神乎其神,于是我二人进来时,靠窗最敞亮的那块风水宝地,足足又敞阔了一圈,当真扎眼的很。
星沉毫不客气,走去便坐了下来。
我偷偷摸摸想往慢慢师姐那边靠,被他一个眼神扫过来,便觉背后秋风萧索,只好跌跌撞撞跟去在他旁边坐了。
不一会儿,又见一群同窗拥着个高大魁梧的小爷进来,我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昨夜与星沉打架的霁月二殿下。
他从我二人旁路过,颇为新鲜的打量我两眼,又冲星沉十分不屑的冷哼一声,拂袖向后走去。
知言堂四下一片窃窃私语,直到琴籍师兄冷着一张脸走进来。
琴籍师兄目光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知言堂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我一侧的星沉脸上,淡淡开口:“呦,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