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低头坐在那里,像犯了罪一样一动不动。雷鹏飞越发可怜和喜欢这个孩子。
“我制止他这样做,可他却拿了一只旧的编织袋,倔强地跳上船走了。”船老大咧着嘴角,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我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谁知天黑以后,他竟然拿着那只空袋又回来了。他跳上船,把手里攒着的82元钱交给我,说是还我。我要他钱,就显得太可恶;不要他钱,他又不肯。他恳切地看着我,说我没地方住,就让我住在你的船上吧。我说船舱里不能睡,太闷热。开始我还有些不放心,没有让他睡到我的船舱里,而是让他睡在船板上,舱洞里。后来,我见他真是一个好孩子,很可靠,就让他睡到我的船舱里。这天以后,他每天都早出晚归地去拾垃圾,每天都有几十元到一百多元的收入。他把每一笔钱都交给我,我给他记帐。到今天为止,他已经拾到4287元钱了。有时候,我请他帮忙搬东西,也给他记工钱。”
说着,船老大到船中间的舱房里拿出一本练习本,递给雷鹏飞看。雷鹏飞看着上面的日记帐,又把敬佩的目光不由自地向小石投去。
小石名字叫孟小石,在学校里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尽管家里穷,身上穿得差,但因为成绩好,表现积极,就还是受到班上一些女同学的亲睐。他班上至少有三个漂亮的女同学在暗恋他,追求他。这次中考,他以全班第一的成绩考取县重点中学洪山中学,所以他不舍得辍学,要自己挣学费去上学。
“他跟我说了家里的情况,还有他的成绩。我也鼓励他挣了钱,回去上学。”船老大继续说,“我每天给他记帐,并不是真的要他的钱。他说8月30日前要挣满一万元钱,才回去上学,其实根本不可能。他已经尽到了一个孩子的最大努力,但到月底最多只能挣到六千多元钱。所以我想好了,到时,我会给他一万元钱,让他去上学的。可最近几天,他突然不安起来,也有些烦躁,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家里要他回去。一个大学生村官,要帮助他上学。我说那你遇到好人了,快回去啊,不要再在这里吃这个苦了。他说,我要坚持到8月30号才回去。我家里穷,要多挣些钱,补贴家用。今天,我让他帮忙,在船上收拾整理垃圾,再打成捆,他才没有出去拾垃圾。中午,他接到一个电话,他慌得连忙关机,然后就神情发呆。我问他,他也不出声。后来,他又接到一个电话,就对我说,有人来找我,我不能让他们看到,太丢脸了,我要到月底,买了一身新衣服才回去。说着,他就躲进舱洞,让我无论如何也不要说出来。”
这就是他不让妈妈来的原因,雷鹏飞听后,心里嘘唏不已。这个孩子每天拾这么多的垃圾,要走多少路?!流多少汗啊!
想到这里,雷鹏飞朝孟小石看去,说:“小石,你真是个好孩子,你的精神让我感动。”温美霖敬佩地也点点头,说:“是的,我还没有见到过,如此要强的孩子呢,太了不起了!”
朱亚芳既心疼儿子,又热爱儿子,所以她一边听一边抹着眼泪。到这时,他才对儿子说:“小石,你要好好谢谢这个叔叔,幸亏你遇到了好人。否则,你的命都没了。”
小石懂事地点点头。朱亚芳又说:“小石,你开始出来的几天,是怎么过的?”
小石低着头沉默,过了一会,才抬起头,看着妈妈,一脸稚气地说:“开始几天,最苦。我乘车到市里后,身上就没钱吃饭了。我饿得要命,想去找活干,可找了一天,一个饭店也不要我,都说不敢用童工。捱到晚上,我的肚子饿得生疼。但身无分文,又不敢去偷,我就只好蹲在路边,在地上写上几个字:我没钱吃饭,请好心人帮帮我,谢谢!”
雷鹏飞的心揪紧了。温美霖皱起了好看的眉头。朱亚芳更是目瞪口呆,眼睛再次发红。
“但很少有人给我丢钱。”孟小石淡然说,“我在一个过道里,坐了一个多小时,只要到23元钱。他去买了四个馒头,一瓶矿泉水。全部吃完,肚子才好受了一些。晚上没地方坐,我只好坐在那个过道里,一边要钱,一边休息。第一天还好,没人来赶我。第二天上午,就有城管来赶我了,还说要把我捉进救助站。第一次,我逃了。但下午,我被一个城管逮住,送到市救助站。救助站的人给我好吃,好睡,但计划着,要把我送回家。我听到后,乘半夜上厕所的机会,翻周墙逃了。我要挣钱上学,回去了怎么办?”
四个听众个个都听得胸脯起伏,津津有味。
孟小石则越说越有流利了:“第二天,我又开始一家家小饭店跑,终于有家小饭店要我,但只管饭,不给工资,我不干。后来,我就跑工地,有一个工地肯收我,但工资只给120元一天,我也不干。我说人家二三百元一天,你凭什么只给我120元一天?那个老板说,你年纪小,干不出活。我说我可以跟大人干一样的活,但要同样的报酬。他不给,我就走了。晚上,我还是没钱住旅馆,只好又在过道里坐夜。蚊子咬得我,全身都是红块。蚊子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小流氓。那天,我坐到晚上十点多钟,突然有三个流里流气的小年轻围住我,其中有个身上有纹身的人,冲我喊,你是哪里的?坐在这里干什么?我发现不对,站起来就跑,却被那个纹身人追上来抓住,一句话不说,就打了我一个耳光。我被打得眼冒金星,想跟他拼命,他们却有三个人,我根本打不过他们。你跑什么跑?纹身人指着我骂,既然连睡的地方也没有,就跟我们一起干呗。我不肯,僵在那里不愿意跟他们走。纹身人就开始哄我,他说,你跟着我们干,保证你有好吃,好睡,好穿,还有好的小妞玩。”
听到这里,雷鹏飞心里一惊。流浪少年的可怕遭遇,他也碰到了?好在他有继续上学的追求,否则,恐怕就被他们带坏了。
“后来呢?”温美霖也瞪大眼睛,迫切地追问。
“我被他们说动了心,就跟着他们来到一个旅馆。”孟小石绘声绘色地说,“纹身人叫葛二蛋,19岁,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他爸爸妈妈离婚后,他跟他爸爸过。他爸爸出去打工,就管不上他了。他是前年从海阳县,流浪到市里来的。他收罗了两个小流氓,一个叫陆星星,一个邢小兵,他们一个16岁,一个17岁。他们在一个地下室开的小旅馆里包了两个房间。葛二蛋跟我住一个房间,另外两个小年轻住一间。开始,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后来才知道,他们专门干偷鸡摸狗的事,还经常到学校里去骚扰女生。”
职业的敏感,让温美霖越听认真,越听神情越严肃。但他不打断孟小石的话,边听边与雷鹏飞面面相觑。
“住进旅馆的头天晚上,我睡得好香。但半夜里被葛二蛋推醒,然后被他拉起来,说是去执行任务。我懵了,问,执行什么任务啊?他说你跟着我们走就是了。我便糊里糊涂地跟着他们走。他们先是来到一幢居民楼下,对我说,你站在这里,如果有人来了,你就学一声鸟叫。我就我叫不来,他说那你大声咳嗽一声,我才点头同意。陆星星和邢小兵鬼鬼祟祟地从楼梯走上去,而葛二蛋则是抱着一根白色的落水管,像蜘蛛侠一样爬上去的。他爬的速度非常快,一转眼就到了三楼。我想这不是要去偷人家东西吗?那是做贼啊,是犯罪的。我吓得不轻,脑子里热烘烘地想,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我不能走犯罪这条路,我还要去上学呢。于是,我马上可着嗓子,大咳一声,然后赶紧转身逃跑。”
这时,船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河面上偶尔发生的几声鱼跃篙动的水声。尽管热辣辣的太阳晒得人很是难受,但四个听众个个都屏声静气地听着。
“我朝小区外面跑,跑到马路上,我不知往哪里跑好,犹豫了一下,就胡乱地折往西边跑去。谁知我刚转过一条马上,那三个人竟然叉腿撑腰,档住了我的前面。他们是从侧门出来的,对这个小区非常熟悉。我连忙折回去,往相反方向逃。他们三人在后面拼命追,很快,我就被葛二蛋追上,拖到旁边一个公园里,把我打得鼻青眼肿。葛二蛋问我,还跑不跑?再跑,就打死你。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只好说不跑了。他又问我,你再乱咳嗽不,我说不咳了。他说那行,今晚,你跟着我们一起去干一票看看,否则,我弄死你。我很害怕,只得点头同意。葛二蛋说,刚才我们要紧逃跑,弄出了声响,被小区里的人发现了,那个小区不能再去了。我们去找个超市,先弄点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