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可盈看不懂手势,但大概也知道他在问什么,“没有办法,这是上头的决定,换了批人,方建程再打点也没用。”
“而且这事,他自己确实太心急。”唐可盈看着周进,停顿了一下,说:“不仅仅只是破产…这个项目,还涉嫌海洋污染。”
室内一静,窗外风声剧烈,拍打着门窗。
吴小俊脸色彻底暗了下来,虚软地倚靠着墙,像被人突然抽掉脊梁骨。
周进猛地起身,这便要往外走。
“你去哪儿?”唐可盈问。
“我得去找她!”
他不敢想象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那么脆弱的一个小女孩,该如何去面对。
唐可盈拉住他,“你还要去找她?她现在已经没钱了,周进,你搞搞清楚,她现在可不是那个大小姐了,她身无分文,父亲还是罪——”
“她家在哪?”周进打断她,暗沉的目光稍亮,“你一定知道她家在哪。”
“他们家根本没有人!”唐可盈说:“要不然你以为我来找你干什么?我还以为你会和她在一起——”
她话只说了一半。
这事情已经板上钉钉,只是暂时没被曝光出来——不过也就明后两天的事。方家现在根本没人,也找不到人,她的确以为方小姐可能在这里,也是想来这里挖第一手新闻。
但看见周进,唐可盈忽然明白了。
原来自己不仅仅是想挖资料,而是迫切地想告诉他。
那个娇滴滴的女孩,完了。
这些天,当年的事情她已经理得七七八八。
唐可盈是真不明白,这男人被那女孩害成那样子,隐忍不说便罢,居然还心甘情愿对她好。
或许是为了她家的钱吧,唐可盈阴暗地想。
也或许,只是活在底下的人对上面的人一种仰望——家庭条件的优越,无形中形成一道光环,迷惑了人的双眼。
但现在呢……
“她们家在哪?”
“你没听我刚才说的话吗?”
“在哪!”他用力钳住她肩膀,低吼,声音嘶哑。
唐可盈被他眼底汹涌的情绪吓到,怔了十多秒,晃了晃肩膀,才报出一串地址。周进推开门,飞快冲下楼。
……
人不在,空空荡荡。
一栋靠海的白色独栋别墅,花园精致宽敞,绿植丰茂,私密性甚好。离这里最近的一栋也隔得甚远,周进顺着街道往下问,无人知晓,门口保安也不知情摇头。
周进攥紧拳头,在门口静静伫立许久,心里陡然升起一种无力感。
这座城市车水马龙,光怪陆离,繁华而热闹。她就像是一滴水滴,落进波澜壮阔的大海,再无踪迹。
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寻她。
周进拿出手机——来回折腾一趟,已经上午十点半,他看着单一的通话记录,渐渐,从发了疯的担忧,形成一种无法言喻的愤怒和绝望。
出了这样大的事,她把他像个局外人一样,一句话都不肯讲。
——为什么?!
手机响了。
跳动的心再次冷却下来,还是小俊短信,【哥,时间快到了,我去找她吧。】
周进摁了摁眉心,没有回复。
他知道时间快到了,只是想最后见她一面,哪怕只看她一眼。
没隔多久,另一条短信跳出。
【哥,快回来吧,你行李还在这。如果小璃家真的出了事,你更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啊。】
【你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我知道。】
周进回复完这条短信,把手机揣回兜里,转过身。
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临海的独栋别墅。
晨雾散去,露出蔚蓝天空,海水拍打着岸边,卷起白色泡沫,海鸥飞过,发出阵阵低鸣。
他深叹口气,步伐决绝离开。
———
私人医院。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沉闷味道,头顶灯光惨白,病房豪华却空阔,一股死寂的气息。
方璃坐在病床旁边,咬住下唇,紧紧抱着手臂。她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病房里暖气十足,但她还是感觉极冷,难以抑制地瑟瑟发抖。
医生说方建程是疲劳过度,睡眠严重不足,心理压力过大导致的精神力竭,出院后好好调养,放松心情,问题不算严重。
可是方璃还是十分担忧。
她垂下头,望着病床上的父亲,抬手擦了擦眼睛。
爸爸已经整整昏睡两天了。
这两天,她把方建程送到医院后便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她什么都不想去想,大脑一片空白,生活里没有了主心骨,彻底垮塌。
时而回想到过去,她真的觉得自己好任性好叛逆。父亲工作那么忙碌,她还那么不听话,处处都不体谅他……
方璃捂住小脑袋,满满的愧疚。
“爸爸…”
她伸出手,很小声地说,“对不起。”
床铺上的人没有动静,阖着眼睛,睡得极沉。
方璃呆呆地看着他,安静等待。
时间被无限拉长,变得很慢,很慢。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漫长的深夜再次降临。
爸爸还是没醒,她再撑不住,眼皮子上下打架,浑身酸痛不已,手臂趴在床边,将脸埋了进去,想暂时休息一小会。
睡到一半,有风从脖颈里灌进来,冷得打了个哆嗦。
方璃闭了一会眼,身体倦极,却睡不着了。
突如其来的打击,她心情混乱慌张,满脑子都是父亲的病情。这时静下来,才想起哥。
哥……应该走了吧。
他也一定很担心她吧。
方璃心里酸涩。
手机坏掉,背不出他新换的号码,也没法子亲自去找他……越想越难过,方璃低叹口气,小脸埋在臂弯里,伸出一只手,搓弄着乱糟糟的头发。
心底发慌。
像是一个人站在悬崖边,四周漆黑一片,无处可去。
揉着揉着,手腕忽的被人轻轻拉住。
“璃璃。”
床头传来极虚弱的声音。
方璃手一僵,浑身绷紧,旋即抬起小脸,“爸?!”
她眼睛湿漉漉的,小巧鼻头红红的,眼皮浮肿,短短两天,足足瘦了一圈。
方建程半眯着眼睛,苍老的大手抚摸过女儿头顶,将她刚才被揉乱的发丝一点点,拨弄整齐。
方璃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抓住父亲的手,握在手心,“爸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叫医生?”
“没事的。”方建程低咳一声,声音倦怠,“只是太累了。”
“对不起……”
听他这么说,方璃声音里透有哭腔,“爸,对不起,都是我太任性了,我总是、总是不听您的话……”
她垂下头,愧疚地望向父亲。
四目相对,浑浊与清澈相对,方璃浑身一震,为父亲眸中的老态所惊。
一大滴眼泪,没有任何酝酿,倏然从红肿的眼角划过。
“爸……”
方璃抬手捂住眼睛,擦了又擦,可是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越流越多,越哭越放肆。她再憋不住,头埋在床前,啜泣起来。
长发遮住脸颊,身体轻轻地发着抖。
她不想爸爸变老啊。
她想他永远年轻,健康,平安。
他一定要像一棵大树,让她安心依靠。
“别哭了,是爸爸的问题。”
那只手重新按在她头顶,像女孩小时候一样,轻柔地抚摸着,一下下。
“是我……”方璃摇头:“都是我……是我不听话的。”
方建程深深叹了口气,看着方璃瘦小的身子,记忆里好像回到她小的时候。
那么小的女孩子,像一只瓷娃娃,听话又乖巧,白嫩的小脸,小奶音叫着“爸爸”。
——她是上帝赐予自己最美好的礼物。
所以方建程总觉得,无论哪一个男人,都配不上珍贵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