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道小镇的路口前,我约摸着小姑娘应该能够找到路了,便将她放了下来,她还在装着昏迷,静静地躺在地上,不动弹。
我知道她醒着,便轻声说道:“回家路,你知道的,我们就不送你了,自己回去吧,找人多的地方走,没事的。”
说完,我正打算离开,她却睁开了眼睛,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中没有害怕,有的只是好奇。
“我认得你。”她忽然开口说道。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
“谢谢!”她又说了一句。
我微微点头,转身跟炮仗离去,身后又传来了她的声音:“你叫什么?”
我依旧没有说话,只觉得这小女孩挺有意思,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就这样离开了。
离开了小女孩的视线,我们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两人蹲在墙根边上抽着烟,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接下来该怎么办。
本来之前打算先回爷爷的小院看一看再说,但那个时候是早晨,老爷子可能还没有起床,院子里也没什么人,我们可以见机行事。
但是被那个瘦猴这么一耽搁,现在这个点,很可能有人去买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我们现在的身份很是敏感,突然来了一个十多年之后的孙子和外孙,估计老爷子身体再硬朗,也得惊出心脏病来。
因而,我们现在不敢回去,只能尴尬地在这里等,打算到晚上再过去。
但是追人的时候,感觉时间过的飞快,现在等时间,时间却好似静止了一般,让人十分的难受。总觉得等不到头,两个人连着抽了半包烟,我感觉自己嘴里都发苦,可就是不想停下来,一停下来就觉得心慌的厉害。
就这样,好不容易挨到黄昏,炮仗便再也等不了了,站起来,将烟头一丢,道:“走吧,回去看看,妈的再这样等下去,活人都让尿憋死了。”
“现在,是不是有点早?”我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
“晚上去买纸钱的人少,而且,咱家老爷子也不缺这点钱,关门也很早,这会儿估计又一个人喝小酒去了。”
“爷爷平时总喝酒吗?”对于这一点,我倒是不太了解,在我的记忆中,爷爷是不怎么爱喝酒的,至少我陪着他那几年,他基本上滴酒不沾,不过,想到昨天晚上看到老爷子醉醺醺的模样,我不由得相信了炮仗的话。
毕竟这些年,我实在是回来的次数太少,偶尔爷爷去城里看我,表现的和我儿时的记忆中差不多,也没见着他喝酒,总是一脸笑容的和我讲一些他以前倒斗的事,不过,每当这个时候,都得躲着点我老爸。
因为,老爸如果听到爷爷给我讲这些东西,必然是不给他好脸色的。
我不知道老爸为什么对老人家如此,可能是怕把我教坏吧,我也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不过,老爸便是对爷爷发脾气,爷爷也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微笑着摸摸我的头,不再吱声。
现在听炮仗如此说,似乎,他记忆中的外公和我记忆中的爷爷,还是有不小的差别的。
炮仗听我问起,一脸疑惑,道:“你不知道吗?”
我摇了摇头。
“也是!”炮仗耸了耸肩膀,“老爷子最疼你这个孙子了,怎么可能在你面前喝酒,再说我老舅那个人,总是板着脸,对老爷子也不客气,估计老爷子也有些怕他吧。”
炮仗这样说我父亲,我觉得有些不快,瞪了他一眼,道:“少他妈扯淡,你爸你能怕你吗?”
“你还别说,我老爹,你姑父这人,虽然说不上怕我,但是也从来不骂我,我说的事,他也基本不反对,我觉得,老舅和外公的关系也咱不了多少。”
“少拿你自己来猜度别人,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姑父是管不了你,破罐子破摔了。”
“得得得……”炮仗摆了摆手,“我不和你犟这个,咱们还是研究一下,待会儿见着老爷子,怎么说吧。”
我思索了一下,如果少了孙子这个身份,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我爷爷套上交情,主要是这些年陪他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便对炮仗说道:“你不是经常见到老爷子吗?你说说看。”
“你看这样,要不,说咱们两个是我的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你的朋友?”我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炮仗,“你他妈是傻了吧?咱俩现在才多大,能有二十几岁的朋友?”
“怎么没有?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时候,我就已经和廖瞎子没事喝小酒了。”炮仗一脸自信地说道。
对于他的这话,我深感疑惑,不禁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表示不太相信。
炮仗将外套胡乱地往身上一套:“行了,先别说别的,咱们去买两瓶酒,按我说的办,指定没事,到时候,你就看我的眼色行事就行了。”
我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便只能先听炮仗的。
两个人买了酒,又买了些下酒菜,天色也已经逐渐地暗了下来,从黄昏到了傍晚,我们两个不敢走大道,从小路摸黑来到了小院外。
果然如炮仗说的,院子里静悄悄的,看来老爷子已经关门收店,不做生意了。
屋子里亮着灯,和昨晚的情况差不多。
我提着酒,回头看了炮仗一眼,炮仗一脸自信地对我点了点头,示意我进去。
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了院子。
来到窗户前,我抬头朝里面瞅了瞅,隔着玻璃,只见老爷子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身前放着一张桌子,桌面上有一小蝶花生米,还有一瓶白酒和一个酒樽。
老爷子端着酒樽,却没有饮下,目光盯着花生米,不知在沉思什么。我就这样看着他,心里突然莫名地生出几分酸楚之感,爷爷似乎太寂寞了。
我回过头,看着炮仗问道:“爷爷平时总这样吗?”
炮仗探头朝里面看了看,摇了摇头,道:“不太清楚啊,平时见他喝酒很干脆啊,都是大口干的,这样的情况不多见,再说我以前没事也不会偷看老爷子怎么喝酒啊。”
我们两个说着话,突然,屋内传出了老爷子的声音:“是谁啊?别在外面站着,进屋吧。”
我和炮仗急忙收声,彼此对望了一眼,炮仗点了点头,我深吸了一口气,拉开屋门,迈步朝里面走去。
第八十四章 一无所知
走进屋子,老爷子背对着我们,并没有回头,不过,他手中的酒樽却移到了嘴边,耳畔传来了嘬酒水的声音,一口酒下肚,老爷子似乎意犹未尽,请“啊!”了一声,很是回味地说道:“这酒一般,村头买的二锅头,你们提来的那个好,拿过来。”
听到爷爷的话,我不禁有些奇怪,他一直背对着我们,怎么知道我提着酒?以前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家老爷子居然还有这本事。
“老爷子,嘿嘿,厉害呀!”炮仗笑着,小步跑了过去,也不客气,径直坐到了爷爷的对面,对我招手道,“快点,拿过来呀。”说着,他便开始讲述路上编的的那套说词,“老爷子,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呢,是八蛋的朋友,这次过来呀……”
八蛋,是炮仗的小名,虽然炮仗这个称呼很早就有了,不过,在他十几岁的时候,还只是外面他那些狐朋狗友这样叫,家里人还称呼他的小名,一直到后来,年岁大了,炮仗可能觉得自己的小名不太好听,这才主动要求大家别喊他的小名,后来慢慢的,家里人这才也开始喊他炮仗了。
不过,他编好的一大串说词,还没有说完,便见爷爷轻轻摆手:“那混小子能有个什么正经朋友,既然是来看我老头子的,就坐下吧,其他的不必说说了。”
炮仗一路上对这段说词,可是下了大功夫的,不单想好了怎么开场,还假设了老爷子如何发问,他如何回答,设想出十几种回答方式,现在直接被堵到了嘴里,他顿时愣住了,接下来好似都不知该怎么说话了。
我这时也冷静了下来,见炮仗如此,便走过去,把酒和小菜放到了桌上,本来我还想着如何圆一下这个场,再编一些话,不过,当我和爷爷对视的瞬间,看着他面带微笑,十分平静的模样,便知道,我们的瞎话肯定骗不过他,于是便决定不再编瞎话,轻声说道:“老人家,我们就是来看看您。您不介意吧?”
“看我?”老爷子笑了笑,“行啊。”说着,一点也不见外,直接把酒拿起来,拧开之后,将杯中的酒洒在地上,给自己满了一杯,随后又道,“去取两个酒樽来。”
“哎!”炮仗答应了一声,起身走到里屋取了两个酒樽出来。
当他拿着酒樽坐下之后,我不禁傻眼了,愣愣地看着炮仗手上的酒樽。
炮仗瞅了瞅我,又看了看手中的酒樽,一脸疑惑,还弄不清楚状况,我心里暗骂,这混球平日里机灵起来,比鬼点子贼多,犯起傻来,也是够笨的,现在我们是什么身份,他屁都没有放一个,直接就把酒樽找了出来,傻子都能看出来,我们对这屋子的熟悉了,何况,记忆中的爷爷还是个聪明人。
我悄悄地看了看老爷子,老爷子脸上依旧带着笑容,轻轻敲了敲桌子,对炮仗说道:“不是让你拿在手上玩的,放下,倒满,咱们喝几樽。”
“哎!”炮仗又答应了一声,忙去倒酒,倒完了,伸手摸了一把汗,看来他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当着老爷子的面,我也不好和他说什么,趁着老爷子没注意,瞪了他一眼。
炮仗对着我咧了咧嘴,又耸了耸肩膀,我自然看得懂他的意思,他这是表示,反正事情都这样了,怪他也没用,何况老爷子又没有看出什么不对来。
我没有理他,接过了他递来的酒樽,正想说话,老爷子却抢先开了口:“你们看起来有些放不开,这酒色二字,坏事的时候,是真坏事,古往今来,多少英雄都吃过这东西的亏,就拿曹操来说吧,多么英雄的人物,还不是因为这两样东西丢了儿子、侄子和手下猛将的性命,所以,年轻人少饮,是对的。”
我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突然说这么一句话,曹操强纳张济的老婆,导致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和典韦之死,这事我自然是知道的。
我对历史也是自幼受爷爷和老爸的影响,比较喜爱,读过一些这方面的书,但并没有深入研究过,三国演义里对这段描写的很详细,但史书上,好似就魏书中提了一笔,具体的我也记不清楚了,至于曹操当时是不是喝了酒,这个就更不知道了。
不过,典韦饮酒也是导致自己死亡的一个因素,当初看这段的时候,我还深感遗憾,只是此刻,却不知该如何接老爷子的话,更不明白他这句话里是要暗指什么。
“不过,这酒有的时候,却能拉近人与人的关系,两个陌生人坐在一起,感觉没什么可说的,几杯酒下肚之后,就能像多年不见的好友一样,谈天说地,你们两个太拘谨了,喝两樽就好了。”
说着,老爷子又笑了起来,笑的很开心。
身旁坐着他老人家,我不自觉的就产生了一种信任之感,因此,听他说完,很自然地就拿起了酒樽,扭头看了炮仗一眼,他也如同我一样,已经把酒樽端了起来。
“干了……”老爷子十分豪气地说了一句,当先饮下。
我和炮仗自然跟随。
几樽酒下肚之后,果然如老爷子说的一样,我感觉轻松了许多,已经没那般拘谨了,老爷子也没有将我们当外人,一直陪我们聊着闲话,说着一些小镇上的趣事,偶尔会说点人生哲理,我感觉好似回到了童年时代,也是这样坐着听他说话,唯一的区别就是那时没有酒。
我听得很是陶醉,心也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炮仗却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小时候就不怎么爱听老爷子讲道理,更多的是追问老爷子以前倒斗那些旧事。
夜色已经深了下来,我们三人也饮下一瓶白酒,炮仗终于憋不住了,说道:“老爷子,听说您年轻的时候,去过一个叫长生湖的地方?”
“长生湖?”老爷子微微一愣,“没听过这个名字。”
我和炮仗也很诧异,不过,转念一下,爷爷当时的年纪不大,是跟着自己的师傅和师兄去的,很可能连他的师傅都不知道那个地方叫长生湖,只是想去倒一个大斗,发些财吧。
“您不是有一只黑猫吗?就是您带猫出来的地方……”
“哦!”老爷子点了点头,“说到猫,它好像和你很亲近。”他说着,朝我的脚边看了一眼,我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瞅,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只黑猫,居然趴在了我的脚边,脑袋枕着我的脚面,正睡得舒坦。
对此我居然一无所知。
第八十五章 后来呢?
在我低头看猫的时候,这小家伙居然也抬起头,与我对视了一眼,我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它似乎很享受的样子,伸了伸脖子,随后,又趴了下来,眯着眼睡去了。
我记得我家的这只黑猫很有灵性,如果遇到陌生人,是绝对不会让人碰的,更别说主动接近了。
难道说,这猫知道我是谁?
我也不知道爷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见他没有再将视线落在我身上,我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听他和炮仗聊天。
在炮仗的追问下,爷爷又讲起了那个我自幼听了无数遍的故事,开场白还如同以前一样,没有换过,依旧是从日本人,罂粟山开始讲起的。
只是这次爷爷故事里的细节却和我记忆中的版本有所出入,在他口中,他的师傅和师兄,不再是疼爱他的长辈,而是成了同伴。
而且,他自己的身份也有了变化。
这次爷爷说的分外有感情,不再是以前那副讲陈年老故事的语气,脸上满是回忆之色,好似这次他说的才是真的。
我也被他感染,思绪似乎跟着他飞回到了那个年代。
抗战年代,中国是四战之地,从清末开始,战争就几乎没有停过,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乱世之中,治安自然极差。
所谓乱世出英豪,每个战争年代,都会名将辈出,但同时,乱世也出盗贼、土匪。
在当时的伪满洲国,有一个小孩儿父母都死在了土匪的手里,七八岁就开始自己流浪,乞讨、偷窃、抢其他小孩的食物,帮人放牛,反正只要能活,什么都干。
常年自己求生,使得这孩子和一般的孩子大不相同,现在的小孩十几岁了,有的离开母亲,还会哭鼻子,那个年代,像他这样的,当时已经算是社会上的老油子了,眼活的很,什么人有钱,什么人能偷,一眼看过去,就估摸个大概。
虽然平日里也多有失手,被抓住后,如果遇到好说话的,给两脚,抽两个耳光也就放了,碰到好心的,说不准还会给些吃的,但是,遇到狠人,可是往死里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