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蕴笑得温和,“梁国的女子,都像公主这样大胆么?”
“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我觉得,不算大胆。做人不都应该这样吗?恕我直言,我是不太懂得大楚女子讲究的内敛。”哒哒说。
她明亮的眼睛里似乎有着无限的热情,虽然脸色微微发红,但是一直和夏侯蕴对视,没有退缩。
“公主是性情中人,赤子之心真是可爱。”
“谢谢你。”
哒哒第一次被人夸奖“赤子之心”。她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但是夏侯蕴夸她可爱她是听懂了。
心里很高兴。
于是紧跟着说了一句,“等我们梁国的使节团一到,祭司大人只要见到世子您,眼里一定再也装不下大楚其他贵族。”
祭司是来帮她挑夫婿的,她这样说,暗示的意思再直白不过。
夏侯蕴没接话,礼貌地点了点头,站起来说:“给王妃带话要紧,改日再和公主相谈吧。公主若是没有别事,我让人送您回去?里头王爷和王妃正忙着,今日想必不会出来了,您在这里也是虚耗时间。”
他客气又得体,把突然要送客的话说得很动听。
让哒哒不但不计较,反而觉得他是在为她好。
“多谢世子好意。那,我这就回去?麻烦您帮忙和王妃说一声吧,我十分关心她的身体。”
“公主的关切我一定转达。”
夏侯蕴叫人送客。
哒哒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齐王府。
她的身影一出会客厅大门,还没走远呢,夏侯蕴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
最终变得面无表情,而且目光寒浸浸的。
和刚才温和有礼的样子判若两人。
“祭司?药?梁国这是玩的什么花活。”他冷冷地自语着,很快离开了会客厅,去找齐王。
他可不信公主的来访,只是关切那么简单。
而且他心里窝着一股淡淡的火。
这公主算是什么德行,他哪只眼睛瞧得上!竟然还想要巴上他联姻。
就算扒下这层皇族身份,他是个平头百姓,也不要她白送的驸马之位。
好像是走路不小心踩到肉呼呼的大青虫,鞋底子沾了汁液一样,他觉得被那公主看上,有点恶心。所以临出门时,不讲理地把不快迁怒到了带他来此的小厮头上,凉飕飕扫了人家一记眼风。
小厮正暗暗感激他送走“贵客”的大恩大德呢,突然被盯了一眼,顿时从头凉到脚底,打了个寒颤。
心想这世子爷的吓人程度不亚于王爷啊!
……
此时的内宅正房里,齐王正抱着秦韶华坐在榻上,在白城子的协助下给秦韶华输送内力。
秦韶华眼底红到了一定程度之后,甚至开始往外渗血。
虽然不多,只是细细浅浅的一层淡绯色的血水,可也足够吓人。
大家都怕她就此失明。
吴道快马进了齐王府,一看秦韶华的样子就知道是眼伤激发了血气逆行,发展下去可能会伤及体内胎儿。
“必须先把眼中刺痛控制住!”他让师侄引导秦韶华的经脉,自己开始准备行针。
这种情况下,银针刺穴是最立竿见影的遏制方法。
但是也最危险。
手法稍微差上一星半点,就有致命的可能。
毕竟秦韶华现在不是一个人,有孕正是体虚的时候,气血一乱很容易危及胎儿。
“王爷,你可要稳住。”吴道很快就准备好了。
拿着一套每根都有二寸多长的银针靠近,望着齐王严肃叮嘱。
他行针时齐王的内力不能停,不然秦韶华现在疼得几乎昏厥,单凭自己根本压不住体内的血气。
他的针不能有偏差,齐王的控制也不能有偏差,两个人谁掉链子都有可能引发严重的后果。
白城子一声令下,奇门的高手已经在房前屋后安置了身形,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而齐王的侍从们,则是早早命暗卫肃清了宅院周围,不让任何人靠近正房。
齐王府外松内紧,顿时成了铁桶,警戒升到顶级。
吴道的银针一根一根扎下去,齐王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银针那么长,每根都深深扎进了秦韶华的皮肉。
他真想亲身替秦韶华受了这份苦处。
说起来,这还是秦韶华去大雪山为他取药引受的眼伤,要是最后真好不了,他此生算是别想安心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房间里静得吓人。
唯有秦韶华偶尔咬着牙闷哼一声。算是唯一的动静。
吴道起初下针很快,后续则慢得要命,甚至隔两三刻钟才会扎一针。连续变化了几套针法之后,天已经黑了。
在旁策应的白城子悄无声息点了灯。防止光线伤了秦韶华的眼睛,他只点了幽幽的一盏小灯,外面还有厚重的纱罩罩住。
屋子里光线暗得很,几个人的影子歪歪斜斜投在墙上,放大了好几倍,黑漆漆的,让屋中气氛更显压抑。
“呼……”
终于,吴道沉沉吁了一口气。
摆摆手,示意齐王将内力停住。
齐王此时已经坚持不懈输送了几个时辰的内力,消耗严重,汗水把衣衫早就浸湿了。连所作之处都是湿漉漉一片,像是尿床了一样。
然而没人顾得上笑他,大家神色都很凝重。
齐王渐渐收了势。
他能感觉到秦韶华体内的血气归于平稳,但是哪里放心得下。
秦韶华现在身上可插着足足九枚银针呢!
她早就在治疗之中昏睡了过去。
齐王将她放倒在软榻上,小心替她整理好衣衫头发,盖了一床薄被。
秦韶华苍白的小脸上,挂着几道未来得及擦拭的已经干涸的血痕,虚弱得连锁眉的力气都没有,呼吸也是极浅。
齐王心疼地给她擦干净脸庞,握着她的手候了一会。
见她睡得还算安稳,这才抬眼示意吴道出去说话。
两人先后走出了卧房,留了白城子在跟前守着。
齐王将吴道带到侧间小书房问话。
“她是怎么回事?好好的,突然眼疾加重!”
吴道思忖道:“圣主这眼疾不是一日两日了,原本还能拖一拖,但是她有孕在身,女子天性,全身的气血都主动去补偿胎儿,却弱了她自己。我和城儿最近通宵达旦为她琢磨良方,也是怕她情况不稳定,遇到什么刺激就会发病。就像今日,被日光刺了一下就……”
“既然有孕会严重影响她的眼睛,为何提早不说?”齐王尽量压着火气。
他怒两个神医守在跟前都不提醒,但更怒的是自己。秦韶华眼疾是为他而起,有孕也是他的孩子,说到头都是他害了她。
两个人在一起,他没有给到她什么,反而连累她如此受罪。
齐王现在自责得不行。
吴道摇头叹气:“这种眼病也是我第一遇到,之前是不知道有孕影响这般大的。”
没能事先提醒,他现在也很后悔啊。
当时在梁国只顾着到处寻找稀奇药草了,哪怕多分心在圣主身上一点,早点发现她有孕,也不会闹到今日这般田地。
齐王沉默了一会,刚要开口说话,一个侍从悄悄走了进来,通报了蕴世子带话的消息。
方才齐王一直在输送内力的紧张关头,下人没办法打扰,所以消息进来得迟了。
齐王闻言,眉头高高挑起。
“哒哒真那么说?”
侍从被齐王盯得不敢抬头,“蕴世子的原话,属下是一字不漏复述。”
齐王一掌下去,无声拍在了书案上。
拳头大的碧玉狮子镇纸,瞬间化为齑粉。
“好,梁国那个妖邪的祭司,竟给本王送诱饵来了。”
他冷笑。
只可惜他不是任人垂钓的鱼。
他的目光,沉沉落在书房一角。
墙角那里,陈放着他早已告别的黑铁轮椅。
椅子上翻江倒海的恶蛟,正血口大张。
若咬钩的是条恶蛟,呵,不知那垂钓者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
走着瞧吧!
……
秦韶华昏昏沉沉,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前世。
战火纷飞的某东战场,野兽出没的茫茫丛林,安保严谨的帝国大厦,机关重重的军事基地……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一幕一幕在她眼前闪过。
她忽而在这里,忽而在那里,将曾经命悬一线的危险关头,全都重新经历了一遍。
感受那么真实,她一度恍惚以为自己是死了,灵魂飘回现代了。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艰苦挣扎在各种生死关头的时候,忽然听到半空传来齐王的声音。
他在叫她的名字。
呼唤声先还飘渺,渐渐就清晰起来。
最后她意识到他就在她耳旁叫着。
“嗯……”
她艰难地回应。
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但是意识一瞬间清醒起来。
她想起自己是因为眼痛而昏迷了。
现在依然在痛,她不敢睁眼睛,但是没有之前那样疼得死去活来了,总之是还能忍受。
她试着抬头,想寻找齐王的位置。
刚动了一下手指头,整个手掌就被齐王抓住了。
真实的触感让她感觉到非常安心。
“你醒了。韶华,别怕,我在跟前呢。吴道告诉你先别睁眼,你忍几日,等药效上来就好了。”
齐王的声音特别柔和。
但是听起来有点沙哑,好像是他哑了嗓子。
“你怎么了?”秦韶华张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