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子见千妖月眼睛泛红,浑身散发着戾气,好像随时要爆发似的。
他顿时投鼠忌器,不敢与之硬顶。
秦韶华可在千妖月手里呢!
“你吼什么?圣主情况不好,让我给她搭一搭脉。”他严厉地警告千妖月,人却不往前凑,以免刺激到对方。
千妖月却并未如他忌惮的那般发狂,反而收了戾气,很是认真地仔细观察着秦韶华的脸色。
“圣主只是头晕,用不着你!”
他独自一人扶着秦韶华,小心翼翼将她扶回椅子上坐好。
语气沉凝地说:“圣主,我早就说过,自从你为我奔波求药的那天开始,我就认了你这个圣主。就算这姓白的小子,也不如我忠心耿耿!”
“那么昨夜之人是谁?你告诉我。”秦韶华软软靠在椅上,抚着额角,紧锁眉头。
晕眩的感觉真是难受。
但是,她今日必须问出真相。
错过了这一次机会,不知千妖月还要滑头多久!
她试着将眼睛勉强睁开一点点,看住千妖月。
千妖月却垂下了眼帘,不和她对视。
秦韶华一直注视,绝不移开目光。
屋子里一下子陷入寂静。
半晌。
终于,在秦韶华目光的压力之下,千妖月沉声道:“昨夜之人……是……”
“是谁?”
“是苗化羽。”
苗化羽这个名字吐出,千妖月的肩膀陡然沉了下去。
仿佛背上有千钧压力,将他压得再也支撑不住。
他像是骤然老了好几岁似的,眉宇间的神采飞扬,消失了。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句话一说出来,就等于向秦韶华变相承认了他的背叛。
白城子闻言,顿时脸色一变。
昨夜朝圣主下杀手的人……果然是苗门主、苗尊者?
但这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千妖月能够确定对方身份!
岂不是说,昨夜之事和他果然……干系匪浅?
“千门主,你到底背着圣主做了什么?昨夜之事你参与过多少!”白城子忍不住胸中的怒火,上前两步,掌心之中已经凝聚了雄浑的内力。
秦韶华轻轻抬了抬手。
“白尊者,你先出去吧。”她淡淡地吩咐。
“圣主?”白城子不解。
难道圣主要和千妖月单独叙话不成?
那也太危险了!
“出去。”秦韶华重复一遍,语气坚定。
白城子是很听话的。就算心里觉得万分不妥,也不会违命。
但是临走前,他用眼神严厉警告了千妖月一眼。
要是千妖月敢闹幺蛾子,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房门关上,他避到了几丈之外。
千妖月自然是无视白城子的警告。
秦韶华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她现在虚弱,用力也没多大力,但是千妖月却感到她的小手重逾千斤。
“圣主,要杀要剐,都随你。”
他说。
秦韶华长长吐了一口气,将晕眩之中紊乱的呼吸调整好,然后把手松开了。
指了指旁边,“你坐。”
“圣主?”
“坐下吧。其实我早就不怀疑你了……我向来相信自己看人的直觉。以前你怀着怎样的心思,我不知道,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你对我的确没有存坏心。”
秦韶华像是朋友似的,用推心置腹的语气和千妖月说话。
千妖月胸口一滞。
没说什么。
既然她能感觉得到,他也就无需多说。
秦韶华接着说:“所以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听你谈一谈。你不愿意说的部分,可以不说。说出来的,我希望都是实话。”
西边的太阳落下了山头。
屋子里的光线从晕黄渐渐转为青灰。
取暖的火盆因为半天没有人照看,已经熄灭了。
有点凉。
秦韶华刚才晕眩时出了一身虚汗,现在平静下来,汗水变冷,被凉气一冲,就打了一个喷嚏。
她没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随手扯过茶桌上蒙茶具用的绸子,随便将鼻子擦了擦。
然后半闭着眼睛靠在大圈椅里休息。
并没有急切之色,好像打算打一场对谈的持久战。
千妖月落座一旁,无声地打量她。
她的侧脸清丽秀挺,眼窝比一般女子略深,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又浓又密,十分漂亮。
可是眉头因为不舒服而紧紧锁着,刚刚擦过的鼻头更是微微泛红。
这份漂亮就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楚楚可怜的圣主?
需要人怜爱的圣主?
自从认识了秦韶华,千妖月从来没把这种形容词和她联系到一起。
她总是那么强悍,威风凛凛。
就算功力浅薄之时被他欺负,脱掉了衣服按在床上,她也能想到办法脱身,给他狠狠一击,让他死去活来。
可现在……
千妖月眼神微黯。
脱口就说:“苗化羽那死耗子,曾经和我有盟约。”
他本能地不想再让秦韶华劳神。
和盘托出,死就死吧!
就算她要杀了他,他也认了!
他盘膝坐在一旁的大圈椅上,抄着手,垂着脑袋,一五一十将旧事全都说了出来。
当年老圣主去世,事发仓促,而且临终遗言是传位给一个与奇门毫不相关的外人。这传位是秘密发布的,门中只有少数几个高位之人知道。三尊者奉命全力辅佐新任圣主,但是除了白城子,其他两人都各怀心思。
鬼姬是根本不愿意搭理一个闺中小姐。
苗化羽则是想要取而代之。
可他身为老圣主首席弟子,没有得到传位,就是被老圣主否定了。若是突然篡位,名不正言不顺,前景难料。
好在他发现秦韶华是闺中小姐,什么都不懂,对他构不成威胁,于是前几年并没有将秦韶华当回事。
只是暗中和千妖月联盟,约定来日篡位之时,两人互为助力。
而千妖月跟在秦韶华身边之后,也得到了他许多传信,他要求千妖月将秦韶华的近况和脾气、本事等一一告知。
秦韶华揉着额角,声音虚弱而散漫,“你给他传过多少消息,我不问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至于以后该怎么办,你自然知道。”
千妖月没说话。
他的确曾经给苗化羽传信。
在最初的时候。
虽然那时候他本人对秦韶华了解甚少,传过去的没什么关键信息,但是,毕竟也是背叛。
毕竟他那时候,是真不认可秦韶华做圣主的。
他不想为自己开脱。
“我不问了”四个字真真切切听在耳里,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渐渐暗下去的窗纸发呆。
外面暮色四合,屋里,秦韶华的脸庞也渐渐模糊。
成了一道清秀的剪影。
千妖月却不能直视这道剪影。
他不敢看。
此中心事,难以言表。
半晌,他突然跳下了椅子。
“还有事么?没事我就回去了。”他依然不看秦韶华,直视着窗户说。
秦韶华淡淡“嗯”了一声。只说,“要是想到了擒拿苗化羽的好法子,记得来告诉我。”
千妖月没答话,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的冷风呼地一下子灌进来。
秦韶华打了一个寒战。
守在院子里的白城子很快冲了进来。
“圣主感觉如何?”他怕秦韶华劳累伤身。
“没关系。”秦韶华张开了眼睛,慢慢站起来,“我感觉好多了,回去睡一觉。你也早点回房休息吧,这两日为了王爷和百姓,你还没合眼。记得把吴先生早点叫回来,他年纪大了,更不能劳累。”
在关心下属方面,秦韶华向来想得周到。
“属下无妨,圣主先休息好吧。”
白城子送秦韶华回房,叮嘱了一系列恢复元气的宜忌,才肯离开。
齐王不在房里,去军营检阅部队了。
秦韶华倒在床上和衣而睡,昏昏沉沉陷入凌乱的梦境。
“韶华,山鸡肉怎么还不好,想饿死我啊?”
“韶华,水缸里没水了,去打山泉。”
“韶华,下雪了,咱们用笸箩扣山雀吃吧?”
师傅坐在茅草房前,捏着胡子支使她忙来忙去,他自己倒是一盏清茶悠闲得很。
她梳着两只羊角辫,小胳膊小腿,干什么活都很吃力。可是师傅说什么,她都高高兴兴去做。虽然累,但是满心里都是欢喜。
师傅用柳条编花冠,插上野花,戴在她的头上。
她就哈哈地笑。
戴着花冠满山追蝴蝶。
“师傅,我满头都是花,蝴蝶怎么不往我这边飞啊?”
“大冬天的,哪有蝴蝶。”
一把低沉的男声响在耳边。
唔……
不是师傅的声音。
秦韶华迷迷糊糊张开眼睛,看见齐王俊挺的鼻梁,还有璀璨的星星一样的眼眸。
“师傅呢?”她还沉浸在欢乐的梦境里。
齐王跳上床,一把将她抱起来,“哪有师傅,这里只有你的夫君。”
秦韶华努力眨眨眼睛,让自己清醒一点。
房间里精致富贵的陈设在烛光里闪闪发亮,和茅草房里的简陋桌椅可不一样。
这里不是她和师傅隐居的深山,这是凤凰城,齐王的府邸。
“我想师傅了。”她觉得梦里的场景真好。
那是她小时候,无忧无虑。
不是后来血火充斥的佣兵生涯,也不是这辈子打打杀杀的圣主生涯。
“不想夫君吗?”齐王轻轻咬她耳垂。
她懒得躲,“有什么可想的,天天见面。”
“你承认本王是夫君了!”齐王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