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老爷!”
正在书案前练字的段尚书猛然间被仆人扰了兴致。
什么事风急火燎的,真没体统!段尚书提笔姿势没变,抬起头阴森森盯了屁滚尿流跑进来的仆人一眼。他最近心绪非常不好,闲下来就会凝神练字,以修身养性,所以对突然闯进来的家伙非常不满意。
打个百十板子才解气!
那仆人被主人盯得头也不敢抬,趴在地上喊道:“老爷息怒!小的不是有意的!是是是……”
“是什么!”
“是那个那个……那个……”仆人指着外头语无伦次。
段尚书啪地扔了笔,甩一书案墨汁子,“不必说了。来人啊,拉下去打。我不说停,不许停!”
仆人顿时惨白了脸,吓得话也说不出来。
老爷这是要把他往死里打的意思啊!他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事态紧急啊!
段尚书脸色阴沉,等了片刻却不见有人应声而来。书房周围伺候的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叫也叫不应。
题一口气欲带再喊,冷不防窗外一声清亮的笑声。
“尚书大人好大的脾气。原来大人在朝廷上圆融伶俐,在家里却是个暴躁的。”
段尚书未曾见到人呢,一听这声音就顿时僵住。
就见房门上挂着的八宝绣春帘子轻飘飘一晃,眼前一花,一个通身乌墨衣裙的少女笑吟吟站在了她的面前。
少女走到跪地不起的仆人跟前,轻轻踢了踢他,“下去吧。我保证你家主人不敢打你。”
仆人颤巍巍抬头看段尚书。
段尚书语气立刻比方才软了不知多少,“下去!”
仆人赶紧爬走。
少女自顾自落座,在书案对面的大圈椅里盘起腿,老朋友似的问好:“月余未见,尚书大人近况如何?”
段尚书的脸色变了几变,但是很快就调整出了一脸温和的笑容,离开书案往前走了几步,朝少女拱手,“特使大人。”
这少女正是秦韶华。
秦韶华笑着摇头:“大人的礼,我受不起。”
段尚书一迭连声喊人来倒茶,“特使大人光临寒舍,下官荣幸之至。只是特使大人若能提前告知一声,也好让下官备好香茶迎接嘛。”
“得了,别叫人了,这附近的人我都遣走了。唯有刚才一个趁我不备跑进来给你报信,忠心真是可嘉,反倒被你骂了一通,差点要拖下去打死。”
段尚书心里一个激灵。
附近可不仅有仆人,还有家里的护卫呢。悄无声息全都被遣走了?秦韶华怎么办到的!那他不是孤家寡人一个,生死难料了……
不过凭着秦韶华在宫里都敢杀人放火的性子和本事,就算全府护卫都在跟前,恐怕也不管用。
今日唯有自求多福……
自从秦云出事,他自知早晚会有这一天。
秦韶华笑呵呵聊天,“幸亏我没有提前告知,不然怎么能领略大人刚才的威风呢?”
瞄一眼书案上只写了几个的大字,“尚书大人练字呢?字写得不错,就是看起来似乎落笔犹豫。段尚书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一股郁气萦绕怀中啊?”
段尚书暗骂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一脸沉重叹气道:“特使大人慧眼如炬,下官的确是心绪不佳。您知道……宫里那位对您颇有除之后快的意思,屡屡催下官出主意,下官实在是……有违君命不妥,可对特使大人您动手,下官也对不起良心。为着下官拖延不肯办事,陛下非常不满……”
哈哈哈,秦韶华朗声大笑。
“尚书大人真是妙人!明明心里不知恨得杀我多少次了,还要做好人,把责任都推到皇帝身上去。皇帝因为你屡屡不趁他意,最近疏远于你,你日子不好过我都知道。你不肯帮着皇帝害我、害楚国公府、害和我有关的所有人,我也知道。但恐怕,你并非想帮我,而是怕我杀你才如此吧?毕竟得罪皇帝的话,短期没有性命之忧,得罪了我这条’疯狗’,可是危险!”
段尚书心里又是一惊。
他私下里曾骂过秦韶华是“疯狗”,但骂人时跟前可没人,秦韶华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自己一举一动秦韶华都知道?
唰一声,秦韶华抖出一张纸,写满了字。
“段尚书送出去的秘信,我碰巧捡到了几封。”
段尚书指尖发抖接过那信,一眼认出正是自己笔迹,是秦云伏法之后不久,他给当年涉事人送去的秘信之一。他也是参与过谋害威远侯府的,没被秦韶华当众揭发,自己赶紧毁掉痕迹,免得日后事发。
没想到这都被秦韶华截获了!
望着段尚书惨白如纸的脸,秦韶华又掏了几封信出来,无一不是段尚书与人勾通的秘信,涉及的可不只谋害朝臣一桩事。
段尚书心惊胆战去接,秦韶华却随手一丢,把信都丢在了地上。
“尚书大人,我今日是光明正大从你家正门走进来的,以摄政王特使的名义造访。相信宫里很快就会知道。”
段尚书咬紧牙关。
这姓秦的丫头坑人不浅!
皇帝最近本就对他颇有不满。秦韶华这么一来“造访”,让皇帝知道了,不定怎么联想呢!
他心念电转,一下子想了很多事,最终一咬牙,破釜沉舟地对着秦韶华跪了下去。
“特使大人有事但请吩咐,下官一定鞠躬尽瘁,任由驱策!”
虽然投诚已经晚了,彼此之间因为威远侯府和段夫人所生的仇恨,渊源甚深,不是磕个头就能解决的。但段尚书想,秦韶华既然肯来谈话,今日大概不会轻易杀他。
只要有活命的机会,暂时低头,以后再慢慢筹划嘛!
谁料秦韶华又是一声轻笑。
“哈,尚书大人误会了,我可没有协迫您效力的意思。快请起,论官职,我这个特使又没有品级,当不得您这个文臣之首下跪。论情分,您还是段夫人兄长,我继母的血亲呢,我叫您一声舅舅理所当然是不是?”
段尚书冷汗直冒。不提段夫人还好,提了,是要新仇旧账一起算的意思?他当日监斩段夫人骗得了不知情的百姓,可骗不了秦韶华……
他不敢轻易开口了。
跪在地上也不敢起来,低着头,老老实实等秦韶华授意。
偶尔抬眼瞟一眼,就看见秦韶华盘膝端坐椅上,目光沉沉地盯着他。隔一会再抬眼,还是被盯着。
秦韶华的目光有如实质,让他越来越压力沉重。
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若不是身临其境,谁能想象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会散发这般强大的压力!
“尚书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直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段尚书觉得膝盖都跪得没知觉了,才听到秦韶华悠悠开了口。
“特使大人但请吩咐!”
“呵,谈不上吩咐。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也许月余即回,也许再也不回,看心情。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楚国公府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可以吗段尚书?”
秦韶华轻飘飘一句话,让段尚书冷汗流了一脸。
“特使大人,下官可从来没对楚国公府做过什么,绝对没有!”你不用这么变相警告我啊。
秦韶华道:“我管你做没做过,我说的不是以前,是以后。明白吗?若是我不在京的日子,楚国公府出了什么事,不管是不是你做的,我必定找你算账!”
这什么道理!
段尚书不敢反驳,可也不甘心。
秦韶华道:“尚书大人虽然一时不得皇帝欢心,但你在朝廷上下的能量我是非常明白的。让你保护楚国公府,我很放心。作为交换,我也不妨告诉你,今日我来虽然让皇帝疑心你,可也在世人面前给你撑腰了。大家都以为我和建恒王爷是一面的,今日之后,你也可以说咱们有交情。”
段尚书一时没想明白。
什么意思?
可面对秦韶华凉飕飕的眼神,他也只好低头,“特使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尽心竭力保护楚国公府安全。楚国公正在外为国带兵,他的家眷我自然要保护好!不但楚国公府,就是那姓赵的小子,以及所有跟特使大人有关系的人,下官都会加意保护!绝对不让人伤害他们!”
嗯,态度不错。连不起眼的赵立都添上了。
秦韶华笑着起身,“那就有劳尚书大人了。”
她告辞,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把刚松了一口气的段尚书吓一跳。
“尚书大人,忘了告诉你,这次我离京的事还没公开呢,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呃?段尚书愣住,试探着问,“特使大人的意思是……想通过我的口向外公开?”
“呵,公不公开都随你。”
秦韶华飘然离去。
段尚书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很久。
突然明白,秦韶华似乎真是给他撑腰来了!
摄政王特使要出京,别人都没告诉,单单告诉了他。若是旁人知道了,岂不就会以为他和摄政王搭上了关系!
如今皇帝阴柔暗弱,建恒王跟在齐王身后当走狗,拉拢了不少人,和皇帝两派斗得厉害。他作为皇帝一派,最近又被皇帝嫌弃了,处境堪忧,秦韶华今日一来,建恒王那伙人可不敢拿他怎么样了。
至于皇帝那里,想个办法,倒是也能说通。
段尚书想着想着,露出一丝微笑。虽然对秦韶华俯首很难堪,可对自己未必没好处。保护楚国公府之类的,都是小事!
与此同时,已经离开段府的秦韶华,望着越来越远的段家高墙,也露了一个微笑。
今日一行,可不只让段尚书替他保护楚国公府那么简单。
楚国朝廷已然很乱,就让它更乱一些吧!
在特使乘坐的马车里换过装扮,悄悄跳下,混入街上熙攘的人群。
“圣主,都安排好了,明日随时可启程。”乔装的白城子悄悄靠近。
天色将晚,冷风飒飒,一轮血色斜阳照耀着楚国京城。
街上人流往返,市井繁华。
“不必明日,此刻便走。”
秦韶华朝着城门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