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太监的确是苦役司的首领太监不错,姓孙。因为对待手下的宫人特别苛刻乃至变态,私下里被苦役司宫人们偷偷起了个外号,叫做“孙扒皮”。
孙扒皮名副其实,只要被他盯上的人,无一不被苛待得宛若脱了一层皮,甚至许多层皮下来。
在秦韶华获罪为奴做苦力的三年时间之中,孙扒皮受人所指使,自然是对秦韶华进行了特别的“关照”。
如果说对待别人是扒皮的程度,那么对待秦韶华岂止如此,简直是抽筋剥骨。那些日子里秦韶华是苦役司最惨的人,绝不虚言。
虽然不是亲身经历,但从身体原主的记忆中翻找出那些受苦受刑的画面,秦韶华依然能够感受到那种痛彻心扉的苦楚。
但孙扒皮虽然虐待她,却绝对绝对没有对她进行那方面的凌辱。
身体原主一直是清白的!
而且孙扒皮也并没有和宫女苟合的爱好。
秦韶华深知今日这么一出闹剧,绝对是冲着她来的,就是为了给她泼脏水。
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为了污蔑她,不惜在宫宴之前就布局,特意将孙扒皮问罪,又特意将之从皇宫苦役司弄到行宫里来。
真是煞费苦心啊。
“秦韶华来了!”
“她当年在苦役司真被太监……那样过?”
“听说宫里的太监们做起那方面的事情,比谁都变态啊……”
“快闭嘴,别被她听见!”
秦韶华带着侍从,一路分开人群朝场地中间走,因为耳聪目明,耳边不断听见人群里的窃窃私语。
无论是谁,什么身份,对待八卦之事从来都是兴致勃勃的。更何况这八卦又关乎现在楚京里的风云人物秦韶华,又涉及宫廷隐秘,又有无根的太监做主角……简直不要太劲爆!
就算是慑于秦韶华的武力威胁,大家也忍不住要议论一番呢。
建恒王一见秦韶华露面,登时骂禁卫骂得更厉害了,不住催促他们将孙扒皮等人全都拖下去。
然而他就算再怎么辅政,禁卫也是属于宫廷的,名义上是皇帝的人,皇帝还没发话,当兵的也不敢行动。建恒王只不过是白骂罢了。
他越是骂,反而越显得是为秦韶华遮掩丑事。
而皇帝竟然问起那老太监孙扒皮来:“你说什么?有胆子再给朕说一遍?你竟然对秦韶华做过非礼之事?”
皇帝脸色铁青。
看上去非常生气。
众人只道他装腔作势。现在朝廷上下谁不知道皇帝恨不得将秦韶华斩立决,看秦韶华名声被污,皇帝怎会不打心眼里高兴?
然而这一次众人还真是想错了。
皇帝是真生气。
他乍然听到孙太监的话,简直就像被晴天惊雷劈了一样。眼前立刻就联想出秦韶华衣衫不整被老太监非礼的画面,心里的火气噌噌往上冒。
他想着秦韶华瘦弱的身子,娇弱的模样,就那么被老太监为所欲为……简直不敢深想!
他甚至开始思索当秦韶华被凌辱的时候,一贯冷清清的眼睛里会是怎样的情绪?会像寒星那样让人胆寒吗,还是又绝望又无助?
他顿时想把老太监大卸八块。
“你给朕说清楚!”他大声喝问老太监。
然而孙扒皮此时神志不清,只顾自己乱嚷,哪里分得清是谁在问话,片刻之间又说出了一通欺辱宫女的事情,细节详实。
建恒王就吼骂禁卫,让把人拖下去。
场面乱糟糟。
秦韶华走到了孙扒皮跟前,低头看看他。
只需一眼,就确定了这家伙大概是中了什么奇怪的毒,神智紊乱了。按照现代的说法,应该是神经毒素。
“建恒王爷何必着急,既然有人故意让他跑出来乱说话,就算您把他当场杀了,也挡不住流言蜚语。”秦韶华脸上挂着清冷的微笑开了口,一身黑色衣裙在明亮的灯火之下甚为孤绝,瘦长的影子长长投在地上,单薄而凌厉。
她轻轻抬起一脚,揣在孙扒皮身上。
满口乱嚷的孙扒皮立刻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再也不动了。
旁边禁卫低头一看,骇然禀告:“气绝!”
行宫的刑罚太监跪在孙扒皮身边,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挪了挪身子,尽量离秦韶华远一点。
秦韶华当众杀人,面不改色,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变动半分。眼风轻轻一扫,就扫在那刑罚太监身上。
刑罚太监浑身僵硬,大气不敢喘。
皇帝眼看秦韶华出手杀人,一时之间却没想到要怪她犯上,反而满脑子还是她被老太监欺凌的画面,虽然全是自己遐想出来的,但越想越真。如今看着她站在老太监身边,就更加心里别扭。
即便她已经把老太监杀了,皇帝还是觉得别扭。
“把这奴才给朕拖走!”他指着老太监孙扒皮的尸身,不想看到他和秦韶华同处一个画面之中。
禁卫慌忙执行命令。
瞬间场中就被清理干净。
秦韶华杀了人,然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责她御前失仪。现在大楚朝中众人对上她,都要掂量掂量再行动。
谁知秦韶华也是出人意表,被人当众泼了这么说不清道不明的脏水,却依然笑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只拿眼睛往嫔妃聚集处轻轻一瞄。
然后她提议道:“些许小事,何必为此扰了陛下带众人赏月的雅兴?卫国长公主不是给大家献舞助兴么,无端被打断,不如重新再跳一遍?”
她拿眼一扫场地,见这里正是离跳舞的回廊不远的一处水边观景台,周遭有美人靠可坐,也有临时设置的座椅。她就挑了一个建恒王身边不远的空椅子,走过去坐下,一副要继续欣赏舞蹈的模样,兴致勃勃。
她是真没把御前杀人当回事。孙扒皮早就该死,她以前是不屑于专门找这种小角色报仇,现在撞在手上,管他是谁指使的,杀了再说。
建恒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方才听秦韶华对他说的那样话,他以为秦韶华要有什么厉害的举动,要把幕后之人揪出来呢,谁知秦韶华只杀了一个神志不清的太监就罢手,连涉事的行宫刑罚太监都没有问话,他实在想不出其中深意。
然而他是绝对不会公然违拗秦韶华的意思,立刻笑出来,“陛下,今日本是乐事,何必为区区小事生气,不如重新开始?”
皇帝铁青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建恒王见他不说话,直接做了主,派人去给画廊那边传话,希望舞女们重新开始舞蹈。立刻就有太监一溜小跑着去了。
秦韶华噙着微笑坐在那里,目力超乎常人,已经看见不远处的花丛暗影之后,有妙曼的身影晃了两晃。
是贺兰馨无疑。
这厮隔岸观火,没观出什么结果来,想必憋屈得很?
传话太监跑走之后,贺兰馨的影子也很快消失了。
重新舞蹈什么的,分明是侮辱人的提议。那贺兰馨等人又不是楚国宫廷自养的舞女,乃是友邦人士,怎么能够随便让人从头再来?可建恒王又不跟贺兰馨一伙,乐得践踏她的体面,就那么让人传话。
至于跳是不跳,全看贺兰馨自己要不要脸了。
秦韶华恍若无事一般坐在那里,甚至让随从拿了糕点出来给宴会助兴。
她说糕点是自带进宫的,按照当年凌家外祖家传的做法所制,请大家品尝。
建恒王带头捧场,命人把糕点切成小块分下去,两盒子糕点分了三十多个小碟子,并非人人都有份,地位低的根本分不到。
然而分到的人也并不是很愿意品尝。
事到如今,当初秦韶华在金銮殿放毒的事情早就不胫而走,朝中人心知肚明。她带来的糕点,谁知道有没有毒?
然而当着秦韶华的面谁又敢不吃?
于是大家纷纷尝鲜。
小口小口的,尝过之后脸上笑得都有些勉强。
因为实在太难吃了!
口感粗糙,味道苦涩,还带着一股子可疑的腥味,简直比药还难吃!
就算是一心捧场的建恒王也很是尴尬,十分费力才咽下口中的糕点,呵呵干笑几声:“凌家家传的糕点做法真是……别有风味。”
秦韶华微微笑道:“是别有风味。这其实不是面粉做的点心,是以麸皮当面,以野草当馅,以马尿和在一起制成的糕饼。是不是吃着有点腥臊气?”
什么?
马尿?
呕……
顿时有人吐了出来。
场中不断响起作呕干咳的声音。
建恒王脸上的笑是挂不住了。
他方才为了捧场,别人吃一口,他吃一大口,吃得最多。
“秦……秦姑娘真会开玩笑……”他咧嘴。
秦韶华乌溜溜的眼睛一瞥众人,嘴角弧度有了几分凌厉,“怎么是开玩笑呢。你们运气好,我制糕点时匆忙,并没有找到枯草,所以你们吃到的都是鲜嫩的野草。而真正纯正的凌氏糕点做法,可是用荒草为馅的。”
“这……这个……”就连建恒王也说不出话来了。秦韶华这么理直气壮地犯众怒,他无力相助。
作呕之人中终于有忍不住的,站出来指着秦韶华鼻子骂:“你这妖女!多次公然藐视朝廷,罔顾天家威严,要不是念着你也算半个烈国公府的后人,我们岂能容留你活到现在!今夜本为北方战事庆功,何等庄严场合你也敢胡闹,你简直岂有此理!竟然说马尿糕点是烈国公府的家传,你这样侮辱先人,还有脸打着凌家的旗号横行于世,你不若一头撞死干净,别给先人抹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