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易容成女人的千妖月正跟在秦韶华身边,自称是丫鬟。
一听魏清狂的话,这厮心里一突。
不对啊,时间太快了!他前一天才假借迟青之名给王府送的消息,凤凰城那么远,消息一来一回总也得三四天,怎么才一天多就有回音了?
难道说……
只听魏清狂顶着一张中毒后苍白的脸,虚弱地继续说:“齐王好大口气,只让人撂下一句话,让我赶紧滚回南晋去。呵呵。”
秦韶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联想,脸色一变,“你遇刺中毒是齐王在背后搞鬼?”
千妖月默默转眼珠。这误会搞得有点大啊……心里头无声呐喊:魏小子你赶紧说“是”啊,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谁知魏清狂不似他那般无耻,没有顺势把黑锅甩到齐王头上。
“不,刺杀我的人乃是魏氏族中所派,与齐王无关。”但是齐王为什么突然让他“滚”,他也不明白。
秦韶华见魏清狂脸色虚弱得很,叮嘱他躺下休息,不要额外劳神。
回头单独找白城子了解了一下解毒情况,听白城子说并无大碍只需休养,这才稍微放心。
胡平凑上来似笑非笑:“齐王跑到我的金玉阁来耀武扬威,秦姑娘还要管一管才是。魏公子在楚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收到威胁口讯,让他‘滚’呢?”
秦韶华突然想起在冯尚书府的赏花宴上,齐王将她从魏清狂身边叫走的情景。
那时候她就感觉到,齐王和魏清狂之间有一种互相抵触的气场。似乎彼此都看不顺眼,但又彼此敬而远之。
“齐王早就知道魏公子的真实身份?”
“凭齐王的本事,魏公子再怎么隐藏,也藏不住呀。”
“楚晋两国之事,胡师傅怎么让我管?”
“哪里是楚晋两国之事,齐王此举分明是因为你。”
“此话怎讲?”
“恐怕是齐王嫌魏公子和姑娘走得太近了。”
秦韶华眉角一抽,完全不信。
她和齐王早就分开了,千里迢迢齐王为了她跑来威胁南晋魏氏的继承人?脑子坏掉了吗?
她转头便走。
胡平在背后微笑:“秦姑娘不信的话,就看后续吧。胡某只告诫一句,齐王虽强,我们魏公子也不是软弱之人。”
管你谁强谁弱?
秦韶华完全不感兴趣!
唯有默默跟在一旁的千妖月闻言窃喜。既然都强,那你们好好干一仗怎么样?本座会替你们加油的!
……
这个秋天,大楚政局的变化吸引了全天下的目光。
一贯不参与朝政,只知道风花雪月吃喝玩乐的建恒王,突然在老臣蔡烈的支持下荣登“辅政王”之位,拥有了与皇帝共同执政的名正言顺的权力。凡楚国一应朝政,悉由皇帝和建恒王共同朱批通过才能施行。
朝臣内部迅速分裂成两大派。
一派以段尚书为首聚集在皇帝周围。
另一派以老翰林赵名煊等一干人为首,官职虽低但人数众多,纷纷拥护建恒王。
这赵名煊就是赵立的老爹。曾在晚宴上险些因为儿子反对皇帝而获罪斩头,所以别无选择地站到了皇帝对立面。
建恒王旗下聚集着一大批这样的人,不是得罪过皇帝,就是得罪过段尚书、秦云等人。他们曾经在皇帝跟前乞怜俯首,一旦有了翻身的机会,立刻成为皇帝各种决策的最坚定反对者。
然后以老太师为首的中立派,成为平衡两派力量的第三方势力。
建恒王上任之后的第一项倡议,就是遥尊远在北方的齐王为“忠勇摄政王”,宣布齐王与他这个“辅政王”地位相当,能够参与朝政表决。
蔡烈集团拥护。
段尚书等人反对。
但是反对无效。
上朝时,半数以上朝臣通过了这项倡议。
宫廷特使离开京城,远赴凤凰城为“忠勇摄政王”加冕的时候,建恒王在自己书房临窗的大书桌上放了一封信。
当夜这封信就到了秦韶华手中。
信中写道:“感激涕零,一定鞠躬尽瘁报答恩主。此番加冕,不成敬意,作为前番屡次冒犯恩主的补偿,望笑纳。若有吩咐,尽管开口,倾家荡产亦为恩主达成。顿首!再顿首!”
秦韶华看得心中一万头羊驼奔过。
这个建恒王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是她建议他辅政的,从此日日都要写一封信摆在书桌上,称她为“恩主”,以近乎不要脸的低姿态表示忠心,只等她派人将信拿走。
几天后见她没回应,竟然就自作主张提议让齐王做摄政王了。
以为这样会让她高兴。
她早就离开了齐王府,怎么就脱不掉齐王侍女的身份,谁都以为她背后还站着齐王!
“建恒王这家伙挺听话啊,不过这报答方式……使错力了吧!”千妖月对此也是哭笑不得。
明明是自家圣主让建恒王辅政的,这厮不给圣主送钱来,加冕齐王是什么鬼思路?智商捉急!
秦韶华无语之后,淡定了。
加冕就加冕吧,反正对她来说无所谓。
她推出建恒王来,只为了制衡皇帝,免得大楚朝廷三天两头找她麻烦。现在他们自己窝里斗,她乐得清静。
“给他回信,让他别写感谢信了,以后好好理政就是。以前的过节我不计较,让他安心。”秦韶华吩咐千妖月。
“是。”千妖月派了人去办,半个时辰之后,建恒王就发现书房里多了一封回信。
这位郡王不知自己写的信是何时被取走的,也不知是谁送了回信来。但是由此更加确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秦韶华监视之中,愈发谨小慎微。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怎么就脑袋进水,怂恿皇帝派兵围剿秦韶华的近卫军呢!
万人大军落花流水回来!
幸亏秦韶华不和他计较啊!
还让他做了辅政王……这是提醒他要好好为她办事,否则随时会取他人头的意思吧!
不管建恒王怎么脑补秦韶华的本意,甚至为此将引起最初事端的建恒王妃禁足,将陈玉菱赶出了王府,以表达自己痛改前非的决心……
总之,秦韶华就这样,间接控制了楚国一半朝政。
连魏清狂都忍不住表达敬佩之情。
“此等手腕,我自愧弗如。”
秦韶华耸肩:“我是胡打乱杀不经意闯出的局面。你才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人还在楚京,却把南晋政局稳住了。”
中毒之后,魏清狂一改置身事外的态度,连番在魏氏族内一串动作,不但雷厉风行遏制了魏氏内乱,而且将自己父亲推上了南晋丞相之位。
信门在南晋的探子捕获各方消息,虽然无法窥得全貌,但秦韶华也从蛛丝马迹中领略了魏清狂绵里藏针的手段。他和齐王是截然相反的风格,水滴石穿地布局,一丝不苟地收网,像是耐心又细致的首饰匠。
魏清狂摇头,余毒未清干净,脸色还苍白着,但是头脑很清醒。他看定秦韶华的眼睛说:“你并非胡打乱杀。若非洞悉蔡烈想要天下太平之心,洞悉建恒王觊觎龙椅之心,洞悉朝中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局面,辅政怎会奏效?这事情看似荒诞,看似成功得莫名其妙,可背后,是你对人心人性的敏锐把握。”
“能得’公子魏’如此盛赞,我是不是要惶恐一下?”
“也许惶恐的该是我。”
“哦?”
“你和齐王一样,奉行的都是’一力破千巧’。不管对方什么阴谋诡计,直接杀上门去以血腥暴力解决问题。看似粗暴,其实每次行动你都有缜密布局,绝不贸然以身犯险。事后不是悄然远遁,就是祸水东引,总让敌人不能光明正大对付你。譬如这次你当众图谋弑君,犯下滔天大罪,可竟然剑走偏锋推出了建恒王和蔡烈,让皇帝事后再也顾不得找你报复,甚至楚国朝廷再也无法通过剿杀你的决议,实在干得漂亮。”
“呵呵。”秦韶华笑笑。
魏清狂元气不足,说话多了气弱,可是眼神越发清明,“你能看出建恒王闲散表面下的野心,不计前嫌给他机会,能忍住杀人的冲动放皇帝一马,将整个楚国朝廷带入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双王’局面,这份心性和谋略,常人难及。而这局面,似乎不只对你有利,对齐王有利,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对楚国大大有利。”魏清狂眼神悠远,似乎在窥探不可知的未来,“我不知道若是这局面延续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南晋还有没有和楚国平起平坐的资格。”
秦韶华眼角一跳。
这“公子魏”果然眼界不一般!
连蔡烈都未必看得清她真正意图,以为建恒王的上位只是平衡皇帝和齐王势力而已。
秦韶华缓缓站起来。
走到窗前,透过金玉阁轻软的纱窗眺望满城秋色。
“你既然想到这一步,那么为了南晋的未来,是否要搅一搅楚国的浑水,削弱它的国力呢?”
魏清狂并没有马上作答。
过了许久才说:“魏氏一族不是我的,晋国,也不是我的。”
所以你要袖手旁观?秦韶华微微偏头。
魏清狂望着她线条柔软但表情清冷的侧脸,道:“眼前能看到的风景……和人,才是真正属于我的。”
秦韶华不解。
魏清狂说:“你们齐王殿下又给我送信了。这一次他表示,要是我还不滚回南晋,他就’送’我滚回去。”
“可是我觉得楚国不错,一时不想回去呢。”他突然笑了,如同云开月明,“秦姑娘,咱们的合伙生意,是不是该扩大规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