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永镇的市集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郁殊孤身走在其中,没让任何人跟随。
一身的绯衣袍服,墨发以一根发带松垮垮束在身后,几缕碎发被风吹到眼前。
宽肩窄腰,颀长瘦削的身形,苍白毫无血色的双颊,还有……那如妖精一般微眯的双目,轻易吸引了周遭众人的目光。
他很是缓慢地走在市集中,如同漫无目的的闲逛,偶尔转眸看一眼道路两旁。
郁殊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处角落,那里有一个裹着披巾的妇人,面前干净的白麻布上,放着整齐的饴糖。
他拿起一纸包,手也是苍白的,而后将一颗饴糖放入口中。
妇人从未见过如此美得张扬的男子,一时之间不觉多看了几眼。
郁殊又要从袖口掏出银票,身后却突然钻来一阵酒味。
他脸色一白,匆忙拿出素白绸缎掩住口鼻,抑制着肺腑的翻涌。
只是下刻,他掩着口鼻的力道不觉松了些。
喉咙一阵阵紧缩,几欲干呕出声,心口如被人拿着匕首一下一下剐着,手甚至在细微颤抖。
他却再未掩鼻。
那阵刺鼻的酒味下,还泛着淡淡的女子馨香。
正如当初他卧于她膝盖时,嗅到的那股温软的味道;亦如为他上药、塞一口蜜饯在他口中时,拂过的淡香;更如那夜……她踮脚吻着他唇的味道。
那馨香从他身后不远处飞快行过,酒味依旧刺鼻,女子馨香飞快消散。
“你没事吧?”身前,妇人小心问道。
郁殊陡然回神,扔下银票扭头朝馨香消失的方向看去。
一个穿着一袭红衣,戴着帷幔,裹着红纱的女子,眨眼之间消失在人群中央。
作者有话要说: “自由了一章”的宝宝,你要笑死我。
我脑子里想的是一年多、一年多!
第48章
酒馆门“砰”一声巨响,被用力合上,惊扰了正在打酒的人。
众人朝门口看去。
苏棠一身红衣,脸上裹着的红纱散落,后背抵着门口站在那儿,容色微白,呼吸急促,鼻头泛着淡淡的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易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难得正经了几分:“怎么了?”
苏棠并未言语,只缓步走到柜台后,手撑着柜台,双眸怔忡。
她看见郁殊了!
绝非幻觉!
那个穿着绯衣的身影,眉目绝艳的男子,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只身出现在这个淳朴的边陲小镇。
他的脸色苍白的像个魅鬼,与周围的大漠格格不入,很是显眼。
如此一来,前段日子她在市集上碰见的那辆马车、那些人马,也都有了解释。
难怪她会觉得在马车旁驾马而行的人很是熟悉,那是高卫吧?
可是……他怎会出现在此处?
易齐看着柜台后魂不守舍的女子,转头将几个打完酒的宾客送出门去,而后走到柜台前,伸手将她头上的红纱扯了下来。
苏棠惊了一跳,飞快后退半步。
“大白日的见鬼了?”易齐睨着她,身上仍蒙了一层酒味,但不重,想来只喝了一点儿酒。
苏棠看着易齐,她还真见鬼了。
见到这世上她最不愿招惹的鬼。
可转念又一想,如今西北战乱,郁殊来监军也并非全然不可能,若是……他只是来市集随意瞧瞧呢?
毕竟军营在大漠中,并无什么人家。
苏棠高高提起的心强行平静下来。
“老板娘,易掌柜……”身后,女孩怯怯声音传来,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坛,“我打酒。”
苏棠抬眸看去。
眼前女孩是邻居的小女儿蓉妹,今年方才十五岁,但生于大漠,已和她差不多高,身形也相差无几。时常来此为其父打酒,苏棠瞧着她可人,也会将从京城一路带来的衣裳首饰送她一些。
“老板娘?”蓉妹不解。
苏棠顿了下,走出柜台,将手中红纱交付到蓉妹手中;“蓉妹,可否帮我一个忙?”
……
郁殊循着那红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众人看着这脸色煞白的美貌男子,不觉纷纷避开了道。
可那红影却如鱼入海,再难寻任何踪迹。反倒是一阵阵刺鼻的酒味越发的浓郁。
郁殊脚步一滞,前方有一处酒馆,酒馆前悬挂着一面大大的幌子,在风中摇晃着,上方只书了一字“酒”。
那个……让他做过无数噩梦的字。
郁殊掩着口鼻,飞快朝前奔去,却在越过酒馆将要到达前方不远处的黄土老城门时,脚步倏地停下。
他缓缓转身,定定站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之中,任由众人打量着他,他只望着那风中飘荡的酒幌。
良久,郁殊掩着口鼻的手放了下来,一步一步朝酒馆走去。脸色煞白,唇近乎透明。
每靠近一步,肺腑的翻涌便猛烈了几分。
他却始终面无表情朝那里走去。
那个酒馆里,除了漫天的酒气,还泛着熟悉的馨香。
他最终站定在酒馆前,藏在宽袖下的指尖不自觉颤抖着,如在惶恐些什么。
推门而入。
浓郁的馨香与酒气传来。
心口一阵阵酸涩与干呕。
“客官要打酒?”柜台后,一个面容白净清秀的男子浑身泛着酒气,对他笑着。
郁殊未曾理会,只转身环视四周,目光定定落在酒架旁那个正收拾酒坛的女子背影上。
她穿着一袭红衣,脸上裹着红纱,正在利落的忙碌。
“客官?”易齐扬声道。
郁殊已走到那女子身后,举手投足间,那股馨香越发明显,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如鲠在喉,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个字:“苏……”
声音嘶哑难听。
女子被惊吓到,匆忙回首,后退半步,满眼惊惶看着眼前风华无两的男子。
眼睛不像。
郁殊静静想,却还是走上前去,抬手落在她面上的红纱上,而后用力一扯。
陌生的眉目,陌生的女子,眼里还夹杂着陌生的惶恐。
不是她。
郁殊皱眉,如被顷刻抽出了最后一线生机,整个人都萎靡下来。
“这位客官,您没事吧?”易齐朝他走了过来,一同袭来的,还有阵阵酒气。
郁殊终于再难忍受,转身近乎狼狈的跑到门口干呕起来,喉咙一阵血腥味,撕扯般的疼痛。
“公子?”女子陌生的声音传来。
郁殊面无表情直起身,双目因着方才的干呕变得血红,一言未发走了出去。
逆着人群,一步一步朝大漠走着。
“喂!”那个穿着红衣、周身盈满光雾的“女子”又出现了,站在他前方不远处的人群之中,笑望着他,“你方才是不是把旁人当成我了?”声音带着清泠的回声。
郁殊歪了歪头,看着那光影,也笑了出来:“是。”他轻道。
“女子”对他拧了拧眉:“你还对旁人动手动脚了,是不是?”
郁殊仍旧笑道:“是,”他一步步朝她走去,看着她随着他的接近而后退着,离他越来越远,“所以,你走过来,亲自把我的手砍下来,这样,我就再不能对别人动手动脚了。”
“女子”瞪着他,刚要说些什么,余光却突然落在他身后,双眸圆睁,而后顷刻消失在熙攘市集中。
郁殊皱眉,刚要追上前。
“王爷!”高卫的声音传来,带着惊惶,气喘吁吁。
今日一早察觉到王爷不见,在军营遍寻不着后,碰到了左将军的幼弟,询问之下这才追到固永镇来。
郁殊闻声,脚步倏地钉在原处,此刻方才察觉,周围无数百姓如看怪物一般看着他,眼底是明晃晃的惊惧,远远的绕开了他的身边。
“王爷,该回了,”高卫上前,轻叹一声,而后伸手将手里的发带递上前去,“您的发带掉了。”
郁殊垂眸,原来不知何时,发带竟松了,满头长发散乱在身后。
他伸手将发带接了过来,下刻脚步却蓦地僵住。
方才在酒馆中的那个红衣女子,头上戴的是一根海棠花状的木簪,他只在一人头上看到过。
苏棠。
“王爷?”高卫不解。
郁殊突然转身,大步流星朝酒馆而去,不复方才的死气沉沉,反添……冷厉怒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