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对她伸手:“随我回去。”

如当年在教坊司,他对她伸出手一般。

只是,那时是救赎,而今却是折磨。

“你很得意吧?”苏棠睨了眼他伸出的手,嗓音如死水微澜,“只因为我见过你不堪如丧家之犬的模样,你便扰了我的喜宴,毁了我的姻亲,看着我如你一般不堪至此,你心中定是得意的吧?”

郁殊指尖一颤,眼尾也如染了血色:“你是这样想我的?”

“……”苏棠不语。

郁殊却突然笑了出来:“苏棠,我本就是污浊秽地里的野狗,你救我护我,转眼却要弃了我,我恩将仇报,不是理所当然?”他收回手,想要蹭向她的脸颊,却被躲开了,他也不在意,继续道,“但你想要嫁他?”

“休想!”

第32章

休想。

苏棠看着跟前人,那双曾让她一眼万年的凤眸,此刻却盛满了乖戾。

“太可怕了,”她低喃着,直直盯着他,“你这种人,太可怕了。”

郁殊指尖颤了下,片刻却又笑的更是欢愉:“如今才知道吗?可是后悔曾几次三番的救我?”他前行一步,气声道,“你曾是最能轻易要我命的人。”

下瞬他径自伸手,不顾她的躲避,拇指落在她的朱唇上,将唇红蹭去。

他厌恶她的娥眉,厌恶她双颊上的胭脂,厌恶她的唇红,她今日越是好看,他便越是厌恶。

那时刻提醒着他,她对这场姻亲有多重视,她有多想嫁给旁的男子!

苏棠凝眉,起初还躲避着,后来便静默了。

郁殊的拇指逐渐停下,低头望着她,看着唇红晕染在唇外,在脸颊蹭出一道红,目光不觉深了些,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

沾了唇红的指尖一点点划过她的眉眼,落在她的发间,停留在那枚红玉珠钗上,摩挲着珠钗上的两颗如红豆的红玉。

苏棠抬眸,声音平和:“的确后悔了。”

本摩挲红玉的手一顿,郁殊突然笑出声来,声音嘶哑难听,手上用力,直接将那早就看不顺眼的珠钗摘了下来。

珠翟剧烈晃动了一下。

“可是,苏棠,阿姐,棠棠,”郁殊单手捧着她的脸颊,另一手从袖口拿出她当初不要的红玉琉璃却月钗,温柔插进她发间,而后弯下腰身平视着她,“怎么办?晚了……”

苏棠喉咙紧缩了下,脸颊上的手冰的吓人:“你分明已得到你想要的,何必再将我拥有的毁了……”

脸颊上的手僵住,郁殊深深凝望着她,沉默了很久,他方才道:“你爱我。不论是郁殊,还是阿郁。”

曾经那三年,她的爱写在了眼里。即便成为阿郁,她亦曾因他的那句“家”而动容。

她从来固执的紧,若非在意,不会动容。

不论郁殊,还是阿郁。

苏棠安静看着他,这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吐出“阿郁”的名字。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吗?”她反问,神色平静,她的感情没那么见不得人。

郁殊不语。

苏棠弯了弯眉眼,继而低眉敛目道:“可是,三年,腻了。”

这一次,再未停留,她绕过他朝门口走去,头上的珠翟一下一下的晃动着,迷了人眼。

郁殊仍静立在原处,心口处沉闷闷的坠痛,痛得他腰身忍不住佝偻了些。

腻了。

——那段感情,换来的不过这短短二字。

一旁,细微动静传来。

郁殊转头,看向一旁的李阿生,后者一身刺眼的喜服。

“燕州荣城。”郁殊道。

李阿生神色怔忡了下,目光仍望着门外,恍若还能望见方才苏棠离开的背影。

下瞬抬脚朝外跟去。

“此物李公子自个儿收好。”郁殊随意将手中红玉珠钗掷出,钗尖尖锐,直直刺入门框之中,堪堪挡住李阿生走出的脚步。

他望向郁殊。

郁殊只垂眸,看着染在指尖的唇红:“从今往后,她同你再无半分瓜葛。”

李阿生身子一僵。

“王爷,”高卫走了进来,躬身道,“苏姑娘回了隔壁。”

“嗯。”郁殊低应一声,转眼间已恢复如常,方才的狼狈似乎不过一场幻觉。

高卫道:“您可要……”前去。

话未说完已被打断:“派人看着隔壁,”郁殊顿了下,“不许任何人打扰。”

……

苏棠坐在铜镜前,看着镜里唇红凌乱的人。

好一会儿她起身走到院中,打了一盆清水,泡上些许皂荚粉,走回屋中。

将绢帕打湿,她一点点擦拭着脸颊,胭脂、眉黛、唇红逐渐消失,留下一张有些苍白的脸。

幸而不算太过狼狈。

苏棠将凤冠摘落,喜服褪下,换上自个儿的衣服,正如什么都没发生过般。

今晨来接亲之故,屋中微乱。

她想了想,起身开始收拾屋子,从桌椅板凳,到锅碗瓢盆,床下衣箱上,便是角落都不曾放过。

待得将一切擦拭的一尘不染,她方才轻舒一口气,鼻尖沁出几滴汗珠,额头也生了一层薄汗,双颊红彤彤的。

已是申时。

苏棠起身走到门外,将污水倒了,回首时方才看见院门下,能隐约望见二人的黑靴,一动不动。

郁殊的人。

苏棠垂眸,面色无恙将木盆放在一旁,安静回到屋中。

她只怔怔坐着,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好一会儿,外面已是夕阳西下,满城余晖,屋内却昏暗的紧,一片死寂。

苏棠起身,没有去院门,而是去了屋后的角落——那有个半人高的小门。

刚来到此处时,她发现这个小门当夜,曾被吓得夜不能寐。

若有盗贼来,院中只有她和一个“活死人”,只有等死的份儿,所以第二日她便搬了些石头、和了些泥,将此处堵的七七八八。

而今,好些泥块已经脱落,将石头搬开便是。

从院中出来时,夕阳尚还勉强在天边挂了条尾巴,行人行色匆匆而过。

苏棠安静走在市集中,脚步缓慢,偶尔看见孩童拿着糖人飞快跑过去,也会望过去笑一下。

她也不知自己该去何处,只是不想在那狭小的庭院待着。

可当看见对面酒肆时,她的脚步顿住,终于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

摸了摸身上,幸而带着几两银子。

苏棠抬脚便朝酒肆走去。

不远处却传来一阵马蹄疾驰之声。

“那姑娘,快躲开。”道边有人高呼。

苏棠茫然循着声音望过去,只看见一匹红棕色高头大马带着辆黛色马车竟在市集上飞奔着,不过三两丈,已奔至近前。

她呼吸一紧,脚步却如死死钉在原处般,身子动弹不得。

马匹长嘶一声,便要朝她撞来,马夫抓着缰绳,形容惶恐。

苏棠只怔怔望着。

却在此刻,马车内钻出一人,抢过马夫手中缰绳,死死勒紧,马鞭用力挥向马肚。

马前蹄高高扬起,一声嘶鸣过去,堪堪转向一旁,逐渐停了下来。

苏棠仍僵立于原处。

“哪家的姑娘,寻死竟寻到我跟前儿了?”马车内,一人扬声道。

苏棠抬眸,轿窗处,一人穿着湖蓝对襟袍服靠在那儿,高高竖起的长发,仅有两缕垂在额前,添了几分少年气。掀起轿帘的手心,因着方才勒紧缰绳的缘故,生了一层紫痕。

“世子,可吓死奴家了……”不过片刻,那人肩头伏靠过来一个貌美女子,姿容暧昧。

“抱歉。”苏棠低头道,便欲行至对面。

“只一句道歉便完了?”那人一挑眉,少年气越发张扬,“没瞧见美人儿被你吓得花容失色?”

苏棠怔愣,想说市集不可行快马,却又顿住。

周围已有人朝这边望来。

突然想到什么,她伸手摸到发间,将头上那枚红玉琉璃却月钗摘了下来,递给马夫:“此物便当我赔礼道歉了。”

话落,再未停留,朝酒肆走去。

马夫看着手中珠钗,打眼一瞧那红玉琉璃便价值不菲,恭恭敬敬将其递到马车内:“少爷。”

沈辞将珠钗接了过去,端详片刻一挑额前碎发:“倒是赚了。”

话落,落下轿帘便欲催促前行,却又想到什么,掀开轿帘朝酒肆望了眼。

“世子?”身侧美人儿声音娇软,尽是不解。

沈辞笑:“瞧着面善,大抵是认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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