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北野武会面的地方,并不是银座区,而是在相隔较远的私宅。他的事务所是filmex的赞助方之一,必须得小心谨慎,极少公开露头。
李昱没去,她没被邀请,跟翻译参加今天的一项影展小活动。
上午时分,市川尚三载着褚青到了一处院落,典型的日式格局,白色的木头拉门,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长走廊,宽敞的榻榻米房,还有跪坐用的垫子。虽然庭院里没有滴水的竹筒,可也让他赞叹了好半天。
房子很拉风,主人就寒碜了点。北野武可能是他见过长得最抽象的一位,小眼睛,大脑袋,右半边脸因为车祸而导致面瘫,肌肉纹理特诡异。尤其笑起来,右嘴角不动,然后左边咧出一道斜斜的弧线。
好吧,据说女生很喜欢这种歪嘴笑法,坏坏的好帅,比如陈老师。但人家风华正茂,自然赏心悦目,你丫五十多岁老头子,只能觉着猥琐变*态。
褚青来这,不是吃饭,是饮茶。用市川尚三的话讲,既然到东京了,那就互相认识一下,随便聊聊。
北野武看起来蛮严肃古板的样子,不过此前市川跟自己通过气,说这货腹黑毒舌着呢,千万不要被外表蒙骗。所以他心态也很放松,保持礼节的同时又颇为随意。
这会儿,他瞧着对面那老头熟练的摆弄一套茶器,偷偷摸摸的挪了挪小腿。没办法,实在不习惯跪坐,仅仅几分钟就压得直麻。
“其实《站台》参加完威尼斯影展之后,我就邀请贾璋柯导演来日本一会,他也应允,可惜最后错过了。今日得见褚青君,亦属幸事。”
北野武鼓捣了好半天,总算沏了三杯茶。他穿着身传统和服。一撩宽大衣袖,右手伸出,笑道:“请!”
“多谢!”
待市川翻译后,褚青点头示意,双手捧起那小杯子,稍稍瞅了眼。丫哪里会品什么茶,咕噜一声,仰脖就倒下去了。
俩日本人笑着摇摇头,并未在意,各喝各的。陌生人初见。总要从彼此都熟悉的话题聊起,于是老贾便不断躺枪。
比较忙的是市川,因为他不仅仅充当翻译,还是个聊天者,和褚青用中文巴拉两句,又得用日语再解释一遍。
“那部新片我还去客串了下,现在应该杀青了吧,感觉跟以前的风格不太相同,可能心态有变化了。毕竟都三十多岁了。”
“嗯,确实杀青了。《站台》算是他最大的沉重,既然过去,自当轻松。《任逍遥》筹备时。他就跟我说要做一些新鲜的尝试,对一个导演来讲,是件好事情。”市川与老贾合作过两次,非常了解。客观且精准的评价道。
“哎,这片子也送去威尼斯么?”褚青忽想起这茬,随口问了句。
“老师已经打好了招呼。会参加明年的戛纳影展。”
“他前不久看了样片,非常有信心,对褚青君的表现同样赞不绝口,中文有句话怎么形容的?”北野武扭头问道。
“惊鸿一瞥!”市川的成语运用仍然很糟糕。
“……”
那货听了有点尴尬和羞涩,不晓得该用什么表情接,只得默默喝茶。
“你做演员多久了?”北野武忽道。
“呃,97年开始算的话,应该快五年了。”
“哦?”老头微怔,随即笑道:“入行这么短的时间,就取得如此成就,前途不可限量。”
“您过奖了,我只是运气不错,碰到那么多愿意耐心教导我的前辈。像贾璋柯,楼烨,还有姜闻,关金鹏等等,都算是我的老师。”
“说起来,我以前仅是个不入流的演员,也是因为碰到了一位好老师,才懂得什么叫做表演。”
老头随便一提,褚青倒来了兴致,他了解过这位的经历,说相声出身,后来演电影,后来又自导自演,还拿过不少大奖,在西方声誉颇高。
这么牛*逼的人物,故事自然传奇,他便问道:“您能不能详细讲讲?”
老头笑了声,没拒绝,开口道:“我的老师是大岛渚先生,当时我演一名没有文化虐待战俘的军官。他要求我不要有任何表情,沉默寡言,完全区别于我在电视中的刻薄形象……”
他慢慢悠悠讲,褚青认认真真听,居然有种感同身受的奇妙共鸣。
北野武瞧他的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笑问:“看得出来,你肯定也有类似的体会。”
“呵,我比您差远了,我就是扮演一个盲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感觉。”
“盲人?”
老头眨了眨小眼睛,道:“你可不可以表演一段?”
“呃……”
褚青摸不着头脑,瞥了下市川,对方回了个肯定的意思,便道:“那您别见笑。”
话音方落,他就闭上眼睛,然后微微歪头,脖子往前伸。
左手紧紧把着桌角,右手在桌面颤颤的点了几下,忽听“当”地一声清脆,指尖触到了杯子。
纤长的手指莫名一顿,往后缩了半寸,紧接着五指张开,缓慢而轻柔的,感受着那尊细瓷的轮廓和大小。
摩挲了大概两秒钟,他才确信的拈住杯口,拿起沾了沾唇。
…………
北野武本是无心要求,褚青亦是客套应对,谁知恰好撞到了一起,噼里啪啦的火花四溅。
对于日本电影,他的印象无非是从光月*夜也到希志*爱野,其他的一无所知。比较熟的是电视剧,《东京爱情故事》,《同一屋檐下》,《悠长假期》什么的,中学时候还特意买过vcd收藏。
没成想,跑东京参加个小影展,竟然谈妥了一部片约。
那片子叫《玩偶》,刚刚开机,分为三个故事,因为要有春夏秋冬四季景色,计划的拍摄周期特长,得到明年四月份杀青。
第一个故事最重要,占了很大篇幅,主角也是当红偶像,菅野美穗和西岛俊秀。其余两个呢,只能算凑数,甚至连演员还没最终敲定。
褚青本不想接的,一是没时间,二是语言不通。但人家表示,他的戏份会安排在明年拍,绝对没问题,至于剧本更简单,那角色满打满算就七句台词。
说白了,就是个大龙套。
北野武本打算找位新人垫场,偏偏又看到了这货,偏偏又演过盲人,偏偏还有不错的合作关系……好吧。
双方谈妥了初步意向,褚青其实挺兴奋的,毕竟见识不同的导演风格,不同的地域文化,乃演员的一大乐事。何况,他还要与别国的同行搭档,期待感就愈加强烈。
李昱则十分淡定,对丫爆表的幸运值早特么习惯了。
……
本届filmex的评委会主席,是柏林影展青年论坛的掌舵人乌尔里希。
褚青不认识他,对方的印象却特熟,当初《小武》在柏林参赛,就是这位老爷子把贾璋柯一顿猛夸,顺便记住了里面的男主角。
加上此后的《苏州河》、《站台》,在欧洲轮番公映,这张东方面孔的认知度就更清晰了。
filmex的气氛不同以往任何一个影展,没有人谈生意,没有人拉着你问成本多少,讨论的都是电影,电影,电影。
虽然粗糙单调,但他感觉比鹿特丹还要纯粹一些。
此后数天,俩人主要奔波于银座区的各个场馆,参加大大小小的交流活动。期间也看了几场电影,没国内的片子,大多是日韩、东欧和拉丁美洲那边的制作。
《今年夏天》被安排在第四天傍晚,朝日大楼11层的主会场,老实说,环节确实非常简陋,更像一场小型的私人放映。
可李昱特喜欢这里,氛围,品质,流程,记者,什么都对。尤其是观众,不仅没人提前退场,留座的人也果真不少,问答之间轻松自若,素质奇高,让疯婆子居然有了一见钟情的归属感。
很快到了12月6日,闭幕式。
filmex的评选奖项就三个,最佳影片,评审团大奖,以及最受欢迎影片。《今年夏天》凭借略胜一筹的整体质量,摘下后两个奖,李昱在台上近乎喜极而泣。
时间紧,行程赶,市川尚三本欲多留一宿,俩人却不愿耽搁,颁奖当晚就匆匆飞回了香港。
大陆那边的小伙伴也先后聚集,王瞳,张婧初,范小爷,王昱,刘晔已经抵达,秦海路与《榴莲飘飘》的出品公司一组,焦雄屏大姐头专门从台湾过来,帮衬王晓帅和李斌打点。
陈果则要等周公子,她正忙着拍射雕,大胡子抠门不给假,估计得8日当天才能到场。
差不多都齐了,只有窦维没来,人家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