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婉总结:大姐姐惯来淳良不说黠语,如今终于在信里说了“热闹”一词,许是真的大开了眼界,大约写信时也仔细衡量了许多词,终于选了一个不褒不贬的来,可谓是宽厚至极了。
顾父当日听了茹婉的评价,少有的没绷住严肃,笑骂茹婉这话说的太刻薄,茹婳既说家里热闹,就全当是真正的热闹,何必说这些。茹婳过的安稳平静就好,何必管常家怎样一个热闹法呢。
家里也不放心将茹婳一个扔在徽南,经常的和常家往来通讯,虽然信件慢,音信却一直不曾断过。
外面的事,茹婉一概不知,顾父不与妻女说外事是一回事,顾母也不许茹婉打探外面的事。顾母出身乡野富户,幼时的闺训就是女儿家要守清自贞,如今也是依着这个规矩来教养女儿们,若不是生出一个闹腾不休的玲珑,顾家三姐妹许是真的就养成了一个个大字不识整日只知道低头做针线的蒙昧女子了。
茹婉性子也伶俐,只她到底不是顾母生的,生她的姨娘又老实,只让她听从顾母的教诲,虽她心知顾母教的不一定都对,但她胆子不如玲珑,不敢反驳,也不敢闹腾,就那么乖乖巧巧的长于顾母膝下,直到玲珑回家。
玲珑是不接受母亲那一套规矩的,面对母亲殷殷叮嘱,她很乖巧点头应允,转过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压根儿不听母亲说的那些个规矩。
不打听外事是不可能的。
玲珑会每日向维杞维樘问些外面的事,她不问别的,就问苏北有多少官员,都是什么职位,原籍都在哪里,官声如何,政绩如何,……不例外的,这俩一问三不知。
若问别的事,他们或许还知道些,毕竟这一年里,顾父带他们走过不少地方,历史名城,人文典故,他们都是熟知了的,唯有对苏北本地的官场诸人诸事还比较陌生。倒不是顾父不愿教他们,只是还没来得及教而已,凭他们自己去探问,必也是探不出什么的。
若问别的事,顾父也是不管的,玲珑的性子本就与别的女孩儿不同,即便是有心拘着她,也是拘不住的,她有的是法子折腾,除非她自己愿意。再一个原因,顾父私心里是不愿将玲珑养成茹婳茹婉那般品性的,玲珑有一副好刚骨,小时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如今大了,懂得了转圜,虽说有时恁的气人,但顾父还是极欣赏爱重玲珑的。只是玲珑问了官场诸人诸事,已是超了女训的范畴了,还是要管教一番的。
于是顾父训玲珑,说她行事出格,违了女德,乱了分寸,不许她再问外面诸事,或有闲心,不如帮着母亲处理内事,使内事通顺才是女儿家正经该做的事情。
顾母一惯的谨小慎微,以前家里拮据,仆使只用了三个,很好管理。如今来了苏北,家里骤然有了一座大宅子,几个女人打理不过来,再兼着顾父身边也缺少可用的人手,又有小郎们身边也得跟人,再加上她们几个身边也得添齐伺候的人,为着这些成文不成文的规矩,家里才添了几房下人并几个使婢。添了人,顾母却有些理不过来,她没有使唤过这么多人,交际也弱项,这一年,家里竟是囫囵理着,做事全没个章程。
顾母是不顶用了,顾父就想着,玲珑回来了,先让她理家,等过一两年,维梌维杞娶了亲,若顾母还是不顶用,就让儿媳妇先理着,当然,顾母若是学会了更好,省的别人家说嘴。
玲珑要理家事,顾母再没不同意的。她这一年过的,心里就没真正踏实过,生怕做错了事给丈夫带了拖累,只能尽心尽力的做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遇着没主意的时候,也会和两个姨娘商议着拿主意,偏两个姨娘也是不中用,老实有余伶俐不足,实帮不上什么忙,茹婉也顶不上用,只能她一个人费尽心力理着罢了。
将家事移交给玲珑,顾母可算是狠狠松了一口气,然后就跟两个姨娘一块儿,专心给家里人缝制夏衫了,全不管玲珑如何折腾。
先让她缓一缓,歇过一口气再说吧。
如今的顾府,宅子只比顾大伯家的宅子小了一些,家里人口不多,看着极是空落。苏北多雨,草木长势葳蕤,院里总是长出很多杂草,家里干粗活的四个妇人根本拔不过来,草苔也长的浓密,为了防人踩上去滑倒,也要时不时的清理一番。活儿太多,四个妇人做起来就有些埋怨主家不甚厚道,凭顾大人如今的官职俸禄,多养些干活儿的人也是有银子的,何必催着她们几个挣命做事。
粗使的四个妇人是上一任指挥使家遗下的,许是召了主人的厌,许是她们自己不想走,既留下来又没别的去处,顾父就顺便用了她们。只是这四个妇人,性子怪刁,凭顾母还有些摆布不开,又不能赶她们出去,用着又不顺手,便只让她们做些整理家院的粗使活儿。
顾母并姨娘身边,各多了一个使女,做的是些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的活儿,活儿是不累,主母们也不苛刻,闲出时间也让她们做自己的事。但是为人奴仆的,又不能看着主子们整日埋头做针线而自己干看着,就算是装样子,也要帮着一道儿缝几针,哪怕是只做个穿针引线的小事呢。
厨房也进了四个媳妇,两个是徽南带来的,两个是来苏北后新雇的,徽南那两个也不是原来家里的那两个。原来的那两人也是雇用的,人家有家人,不能撇了家人跟顾家来苏北。这两个是顾父离开徽南的时候买的两房人家里的媳妇子,男人们在前院照料车马做门子,男孩子跟在维梌兄弟们身边做使唤,其中一家的女孩子跟茹婉身边,半大丫头,什么都干不了,只能打个洗脸水、倒一倒夜桶这样的事情。
这两家,一家原本姓李,一家原本姓张,都是死契,顾父没夺了他们两家的姓氏,依然用着原来的姓,两家各有一个小娘子,张家的那个才八岁,原来的名儿叫丫丫,去了茹婉跟前,茹婉给她新取了一个名字叫采莲。
李家那个十二了,顾母是给玲珑备下的,玲珑回来见这个小姑娘挺伶俐,眼色也不错,就推给了顾母,将顾母身边老实的画角换了过来。顾母给小姑娘取了个名儿叫关关,关关雎鸠的那个关关。
顾母不识字,给两个丫头取的名儿,比好多人取的名儿都好听。
算来,家里连带男仆,已经有了将近二十名使唤人,连同主子在闪,近三十人,比之前成十倍的多了人,难怪顾母有些料理不来。
其实,顾父还有两个幕僚,只是他们俩不住顾家,另赁了房子住,两人身边也有使唤人,这银钱还是由顾家来付。
这一项项的,花的都是银子,单单顾父的俸禄,可养不了这么一家子。
说来,还是江南富庶,当官的外财多,顾父还不敢贪,只吃上面分下来的耗费与下面敬上来的灰口,家里境况就已经与以往大不同了。
为官,当真是极来钱的营生,也是极容易墮落腐败的营生,更是提着脑袋的营生。
玲珑不能说让顾父独善其身清白为官的话,除非顾父辞了官职回家,否则他在哪里都做不到独善其身清清白白,他若真清白的不取一分俸禄之外的财物,怕是这官也做到头了,若一个不好,顾家上下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玲珑想着:我其实没那么伟大,我的心也是不干净的,我天天想从前,其实就是一种虚伪。
读了圣贤书的许多人,最终,也都没成为另一个圣人。
我不能成圣贤,也无法成为圣贤,如今看来,只是个伪善的人罢了。
22.聘妇 礼与规
收了两回冀中来信,再寄一回,天气就大热了,热的人受不了,屋里院里,好似躲都没处躲,在外面要将人晒化,躲屋里又似又将人蒸熟……这样的天,还要穿三层衣裳,简直就活不过来。
顾母不做针线了,姨娘们也不做针线了,三人就躲在凉亭下,一个劲儿的摇扇消暑,天热,连话都懒得说了。
扇面摇出来的风也是湿热的,扑到汗津津的面上,越发惹人烦燥的很。
前儿端阳,顾母去了别人家做客,回来后就说那家人家里挖了池子,种了荷花养了锦鲤,池子上还有个水榭,她们都坐在那里纳凉,那日的风也热,不过掠过池子再扑上人身时,就清凉的很。又说家里这宅子大归大,没个池子终是憾事,别的倒不计较,就是夏天太难过了些。
可不是难过?夜里都热的辗转一宿的玲珑无数次的想念冀中高远又凉爽的夏日,苏北的夏天热的蒸笼一样,偏在家还不能只穿小衣,非得裹三层,必要遮的脖子根儿都不漏一丝儿才算是女儿家应有的尊重。
有些话本儿里,呆书生为什么只见了女子一小截小臂就脸皮红的不成样子呢?就是因为这个,如今的女孩儿裹的太严实了,脖子不能露,手腕也不能露,有体统的人家,女孩儿都只准露个纤纤的指尖,似乎除了脸,哪里都是不能露的。玲珑私下想着,若不是眼睛长在了脸上,以当下的男人们来说,女儿家的脸许是也不能露的。
这是什么天杀的规矩?
贺嫂子汗津津的来问玲珑:“姑娘,下晌的饭食是依着单子备还是另点?”
单子上的食谱做来容易,但天气太热,家里人胃口不开,好多次都是怎么端上去再怎么撤下来,井里湃过的绿豆饮子倒是熬了一锅又一锅。
玲珑如今也是不愿吃热哄哄的东西的,入了口就得逼出一身汗来,太难受,但一直吃凉食,对身体又不好。
于是嘱咐道:“今日另点,后院这边,熬一锅热热的姜滚柳叶虾仁稠粥来,炸些米糕片儿,再拌几个时蔬,别放秋油,就只调醋汁蒜末,蒜末少放,挤两颗青柠果汁,多放些糖粉,要拌的酸酸甜甜才好。前院里多备些扛饿的饭,蒸两条鲈鱼,再烧个豆腐酿虾滑盒子,烩一盘茄条,分些稠粥小菜,也尽够了。”
贺嫂子说:“小郎们闹着要吃冷淘,备还是不备?”
“少备些,就拌凉过的韭叶面片儿,多捣些姜汁,今日吃了虾,再不能给他们多喝绿豆饮子了,仔细闹肚子。”
贺嫂子去了,玲珑依然没骨头似的倚在一张竹榻上看书。她以为许夫子不会再给她新书了,结果离开顾大伯家的前一夜,许夫子给她送来了一箱子书,估计是将她自己的存书都拿出来了。送别时只说让玲珑有空就将书抄下来,她的书待日后再还她,好好爱惜着些,不许丢了,也不许坏了。
夏日天长,实在没心思做别的,就只能看书,还要避着顾父些,省的他又说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