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河朝宋北溟点了点头,按照兵种分工,非常干脆地交出了指挥权。
宋北溟颔首,默念:“二哥,放心罢。”
宋星河读懂了,他收回目光,指挥步兵用人墙拉出了绊马索和绊马坑的警戒。
宋北溟扫一眼,明白了宋星河布局的用意,判断出莽戎的战马和战车就在不远的后方。
他的五千骑兵奔袭的距离必须控制的足够精准,否则就会与莽戎骑兵主力正面对上。
第一轮,宋北溟领骑兵冲出三里地,便拨马回防。
后方宋星河的步兵举起盾牌和长矛换到阵前,挑落莽戎仓促上马的骑兵,又从列队的隙缝间砍断马腿。
在步兵的掩护下,宋北溟的骑兵下马原地转换成箭兵,以箭雨压制莽戎骑兵的速度,反过来保护前方北原步兵。
踏雪军三个兵种的不断变换,把刚从惊惧中冷静下来的莽戎兵打得十分烦躁。
宋北溟沉着地观察着:莽戎兵的节奏乱了。
他沉着地指挥着第二轮、第三轮……
如是几次。
莽戎逐渐看清了新来的踏雪军没有更多花样,他们以为吃透了踏雪军那几招的伎俩,开始想要调集大军反攻了。
然而,宋北溟在最后一次的变阵中,骑兵没有转成箭兵,而是反常地往后撤退。
后防地里的工兵们非常默契地迎上来,引导自己的同袍避开了新挖的绊马坑。
宋北溟急转退守,像是被莽戎的兵力吓到了。
莽戎骑兵士气大振。
退据在后方的另一个莽戎副将赤桓,他迅速看清了北原实际才不到一万人。
莽戎的军队在这场战争中已经失去了太多,这样回王庭必然会被嘲笑和处罚。
赤桓作为后防将领,深知莽戎有四万兵力、战马和充足军械的优势,他的两个长官已殒,这是他们的痛楚,却也是他个人的机遇!
只要他能讨回点战功,回王庭后,他赤桓就是扭转战况的功将!
赤桓做了多年的副将,早厌烦了和粮草辎重打交道,他这几年被心眼极坏的靳虎排挤到后方,毫无出头之日。
此时,他在这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看到了血腥的希望,他野心勃勃地想:这将是他改变命运的一战。
赤桓根本不信四万人会打不过一万人,他信心满满地命人吹响牛角,他挥刀指向前方,体会到了当主将的畅快。
在这残酷变幻的战场上,终于轮到他走上主将的位置,他当仁不让地纵马在前,豪迈地告诉自己的部下:“我们要踩碎踏雪军!”
宋星河的人头,到头来是他赤桓的。
-
如果赤桓有幸能看到宋北溟是如何杀掉胥轭和靳虎的话,或许他就不会做出这样的势在必得的判断了。
赤桓的命运确实会在这里改写,因为将有人把他的命运彻底摁进这场泥泞里。
命运并没有将幸运交给赤桓,当他的将士兵冲进踏雪骑兵跑过的、看起来非常平坦的草地时,迎来的是人仰马翻的意外。
赤桓的身手和马术都十分了得,他没有从战马上摔下去,及时翻身落地。
就在他还想要下令整军时,前方突然出现一匹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骏马。
赤桓管过多年战马,只消一眼,就知道这匹是百里挑一的好马,能拥有这种战马的,必定是主将。
赤桓顺着马蹄往上望,看到一张极其英俊且极其嚣张的脸,然后听到对方冷酷地对他说:“记住这个位置,它将是你谢罪埋骨的地方。”
赤桓被对方咄咄逼人的杀意摄得心神颤动。
他是想要出刀的。
实际他也出刀了。
然而,却有一把刀比他快数倍、狠数倍,他眼前白光一闪,甚至没来得及感到痛感,便知道自己可能死了。
滚烫的血在凉雨里格外清晰地被感知到,赤桓不敢相信失败来得如此仓促,他倒下去时,指着宋北溟问:“你是?”
“对了。”宋北溟在马上俯身,再次举起了刀说,“记住要你命的人是宋北溟。”
宋北溟?赤桓的意识在离体之时猛地想到,那是在靖都的小王爷。
竟然回北原了?!
赤桓直到身首异处,才感知到恐怖。
-
赤桓的头颅被斩断,与之前胥轭、靳虎的头颅一起挂上旗杆。
三个将领在瞬息间被斩首的血腥,将恐怖瞬间放大到整个莽戎。
宋北溟看到被困绊马坑的莽戎骑兵以及后面阵脚大乱的莽戎大军时,便知道这次的任务他已经完成了。
-
一个时辰之后。
宋月潇的大军出现莽戎的后方,战局彻底反转,踏雪军将莽戎反围住了。
这场大战持续了半日,莽戎被踏雪中愤怒地歼灭了两万人,被俘一万人,只有一万人溃逃出去。
宋北溟终于抽空纵马来到宋星河身边。
他扬鞭兴奋地喊:“二哥!”
“扶雨”撑在地上,宋星河站得笔挺,对宋北溟露出了点笑意。
宋星河的笑从眼底溢出来,脸上却是僵硬的,他黑色的铠甲和红色的军衣混着污水和血迹,到处都破烂不堪,铠甲甚至都要裂开掉落。
宋星河一直冲在阵前,他的战损看起来比苦战的弟兄们重一些。
但踏雪军习惯了宋家主帅的不可战胜,没有人觉得宋星河不行了。
宋北溟却瞧出诡异,他猛地下马冲过去。
宋星河的瞳孔里映出幼弟越来越近的身影,他在终于停歇的雨里,看着劫后余生的兄弟们,双唇轻启,说了四个字,然后笔直地栽了下去。
鲜血顺着宋星河的手指滑落进泥水里。
“北原大捷。”
-
是夜,北原大营。
军医们在大帅府中出出入入,急得团团转。
宋月潇沉着脸问:“可有把握?”
军医们扑通跪了一地,皆是摇头。
宋北溟在可怕的沉默中冷静开口:“将二哥送入靖都吧,我去信请太医院的人来治,夏小先生近日也在靖都附近,他是神医,没有他治不了的。”
宋月潇在晃动的烛光中与宋北溟对视,他们无声地交换着意见,彼此点头。
是夜,一队千户所的侍卫连夜护着两辆马车赶往靖都。
汉临嫣在马车里坚强地擦干了眼泪,她拧出一条新的凉帕子,轻轻敷在绑满绷带的丈夫的额头上。
她心疼地瞧着丈夫,许久之后,强挤出一抹笑意,一只手托着肚子,一只手极轻地勾住了丈夫一根手指,温柔地说:“牧之,我们一起回王府,孩子还等着叫你爹爹呢,一定要撑住。”
-
临西洲的交战地,一队踏雪军的千户所在打扫战场。
他们提着灯笼,不漏过每一个同袍,挨个去试鼻息。
这场战打得太血腥了,阵亡的踏雪士兵中,甚至找不到多少尸首完整的。
他们越收拾越难过,流血不流汗的汉子们捂着脸痛哭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有人轻轻地唱起了《英灵歌》。
大家跟着慢慢地唱起来。
他们的灯笼打得很亮,照着地上躺着的兄弟们去往领功的路。
就在那歌声中,在他们契而不舍地探查道路上,有一个身体轻轻地动了动。
夜太黑,那个活过来的身体在灯光未及之处,没能被照到。
那具身体渐渐加大了动作,在寂静得如有万鬼的深夜里,突然一阵猛咳。
千户所的士兵们猛地一僵,他们不惧同袍的鬼魂,丝毫没有在这种阴森的异动中感到害怕,反而是立刻激动起来。
千户长提灯冲在最前,从尸山里挖出了转过气的同袍。
有人认出了这位,高兴地喊:“这是肖顺!”
肖顺满是血的手像鹰爪一样猛地擒住了千户长的手,睁开一双布满血的眼睛,急切地问:“宋星河活下来了吗?”
-
与此同时,在通往西境的山道上,素蓬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进。
一行人错过宿头,索性赶夜路,明天就能到位于岳西的西境总督衙门。
卫持风架着马车,一刻也不敢闭眼,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在听到几只夜莺的歌声时,他捏着石子正要弹出,忽地听到车厢里有了轻微的动静。
卫持风小声地问:“主子?”
燕熙轻缓的声音传出来:“没有吵到我,不要杀生。”
卫持风并不意外燕熙隔着帘子都能感知他的动作,他仔细地把石子塞回袖袋,请罪道:“卑职知错了。”
燕熙在里头轻轻翻了个身:“你做的很好。”
卫持风心中一暖说:“谢主子。”
卫持风没敢再多说什么,因为他听出燕熙在这夜里的声音有着些许的不同,好似多了一两分……类似温柔的意思。
他蓦然想起三天前夜里看到燕熙与宋北溟分别的情景,微窘地赧了脸,他好像知道了主子为何睡不着,于是识趣地没再多言。
燕熙在车上睡不安稳,他在静夜莺的歌唱中睁开了眼,清晰地感受到体内缓缓上升的“荣”的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