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厉害,怎么咳两声就成肺炎了?”赵一枚拉开窗帘,转身笑嘻嘻地看着他,“怎么样,打了快一星期吊针了,今天还发烧吗?”
潘明唯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好一阵才说:“不烧了。你呢,事情搞掂了?”
“嗯,赔钱呗。”赵一枚望着他,又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是我要变成穷光蛋了,快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那你就来投靠我好了。你这只小猪这么能吃,别人哪养得起。”潘明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呵呵,谢啦。不过我要做一只自食其力的猪。”
“还是一只扶危急难、两肋插刀的猪。”潘明唯牵牵嘴角,表情似笑非笑,带着点奚落的味道。
赵一枚收敛了笑意,看着他认真地说:“艾唯,谢谢你。”
潘明唯淡淡地道:“谢什么?”
赵一枚怔了怔,才说:“其实,换了是小桦,我也会这么做。”
“可小桦是你亲兄弟,秦扬不是。”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之前努力营造的轻松氛围荡然无存。
过了一会,赵一枚说:“那换了小桦,你会带他走吗?”
“不会。”潘明唯看着她,“我不会让你因为任何人而受到伤害,谁都不行。”
赵一枚愣了愣,叹了口气,缓缓说:“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也谢谢你来医院看我。”潘明唯话说出口,忽然觉得,两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分了?
“对了,我今天一大早去市场买了猪肺和青白萝卜,下班回去后煲汤给你喝,以形补形。”赵一枚又努力扬起笑脸。
“你会煲汤?猪肺很难弄的。”潘明唯讶然,心里还是泛起了丝丝暖意。只是这暖意中,又分明夹杂着酸意——她这是在补偿他吗?
赵一枚笑了笑:“不会可以学呀,我在网上下载了视频,照着做,错不了,你就做我的小白鼠吧。”
潘明唯也笑了笑:“只要是你做的,就是一锅毒药,我也会喝完。”
“才退了烧就开始嘴甜舌滑的。我得走了,晚上再来。”赵一枚说完,俯下身。
潘明唯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亲亲他的额头,谁知她只是伸手掖了掖他的被角便走了。
病房的门关上了,潘明唯冲着门口发了会呆,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撑起身,靠在床上,收回神思,拿起笔记本电脑。
他左手还插着针输液,右手在键盘上不停地敲着,回复一封又一封邮件。
手机响了,潘明唯接起来,是符涛的。
“潘总,怎么,听说你病了,住院了这么严重?”
“没什么,就是肺炎,也差不多好了,有劳你挂心了。有什么事吗?”
“哈哈,当然是好事,包你听了病立刻就好!”
电话那头传来符涛的笑声,潘明唯默默地一路听着,脸色却越来越沉峻。
放下电话,潘明唯凝神思索了片刻,正好护士进来拔针,于是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护士看了一下挂在他床头的牌子,说:“一般肺炎要住十天到两周,你这才六天,即便恢复得快,起码也得周五吧。”
“我这两天都没发烧了,就是还有些咳嗽。我想今天就出院。”
“今天?”
“对。最好下午就能出院。我有急事。”
“恐怕不行。你虽然不发烧了,但炎症肯定还没这么快消,咳嗽就是症状。”
潘明唯执意要求出院,护士只好找来了主治医生,医生做了大致的检查,表示已无大碍,可以尊重病人意见,不过作为流程,让他再去拍个X光片,和入院时的片子做下对比。
潘明唯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在护士的指引下去了放射影像科,拍完片子,里面的医生说:“明天下午来拿结果。”
潘明唯奇道:“X光片不是立刻就有结果的吗?”
“你上次是在急诊时拍的吧?”里面的医生解释,“我们这个不同,是高清数字X光片,结果是要久一点。”
潘明唯又返回去找主治医生,一定要当天下午出院。医生只好让他签了一个单子,声明是自愿要求出院,一切后果自负。又开了一堆药,并嘱咐他国庆节前一定要回来拿X光片的结果并复查。
离国庆节还有六天。潘明唯赶回公寓,打了几通电话,然后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又下了楼,打了个的士直奔机场。
正是下班高峰,路上塞车。看着前面长长的车龙,的士司机用商量的口气说:“先生是要去赶飞机吧,那不如改走仓王北路、新华桥那边。虽然兜远了点,可是路上好走。”
潘明唯点头同意,正好到了路口,司机左转调头。
下了新华桥,不远便是赵一枚住的小区。潘明唯看了看表,对司机说:“师傅,前面右转。”
赵一枚低着头,满腹心事地走进小区大门。她是坐地铁回来的,路虎伤情严重,还在修理厂趴着。
她没有告诉潘明唯,秦扬失踪了。
他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而她在车祸的第二天,去了秦扬所说的他住的宾馆,结果发现他竟从来没在那里住过。
赵一枚想起那天去机场接秦扬的情景,越想越觉得不对,忍不住打电话给父亲,当然不敢说酒吧的事,只是委婉地说一直找不到秦扬,很担心。
然而赵东升的回答只有一句话:“你放心,他死不了!我不是叫你别管他的事吗?”
到现在快一个星期了,秦扬音信皆无。
赵一枚心不在焉地走到楼下,一抬头,猛地看见前面树下立着个高大挺拔的熟悉身影,脚下不由一滞。
“秦扬——”赵一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万分地叫了一声,飞扑过去。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以后会向你解释清楚。那天……对不起。”秦扬轻轻揽住她的肩头,温热的呼气喷洒在她耳边。
赵一枚使劲摇了摇头,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一颗悬着数日的心终于放下,眼泪几乎就要涌了出来。她有千言万语想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哽咽着说:“我知道……我就知道……”
“事情一结束,我就赶过来了。打你的手机一直没人接。”秦扬说着,低下头,托起她还贴着纱布的手腕,“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的手机忘带了。”赵一枚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藏到背后,站直身,“没什么,就是割破了点皮。”
秦扬察觉有异,顺着赵一枚的目光扭过头,只见旁边的小区通道上停着一辆的士,潘明唯正扶着打开的车门站着。
不知道为什么,赵一枚突然觉得这样的场面很尴尬。
潘明唯走过来,一把揽过赵一枚:“有我照顾她,就不劳你费心了。”语气礼貌,眼神却带着明显的敌意
秦扬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垂下眼眸,低声对赵一枚说道:“我还会在这里再待上一段时间,上面安排我参加政法大学的一个进修班。你车子的事情,我们再电话联系。我的手机号码没变。”说完便大步离去。
赵一枚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在转弯处消失,才回过神,转头问潘明唯:“你怎么从医院溜出来了?”
“我出院了。有个紧急的会,我要去香港。”潘明唯说。
“你出院了?可你的病还没好呢。什么会那么重要非去不可?”赵一枚抓着他的手臂说。
“你担心我?”潘明唯盯着她看。
“我当然担心你。”赵一枚说着,却不由自主避开了他的目光,顿了顿道,“秦扬他没事,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我想像什么了?”潘明唯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赵一枚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咬了咬下唇,说:“反正,他没做坏事。当时如果你没出现,他是绝不会丢下我的。”
潘明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紧绷的嘴角却分明有压不住的情绪。
赵一枚勉强一笑,换了欢快的语气说:“怎么了,他可是我哥哥呀!”
“对,他是你哥哥。“潘明唯放松了表情,淡淡笑了笑。
“那上楼吧。猪肺汤还没煲呢,正好你亲自来指点一下。”赵一枚牵住他的手。
“没时间了,我得赶飞机。”潘明唯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等我回来,国庆节带你去香港好不好?”
赵一枚想了想,点点头。
几天一晃而过。这天中午,赵一枚盯着报纸上的一段新闻,脸上缓缓浮现出会心的微笑:“……三地公安机关联手,历时半年,摧毁特大国际贩毒网络……”
下午五点整,赵一枚一秒不差地准时收工下班。不到六点半,已经站在了政法大学的门外。
一路打听,到了后面的运动场,一群人正在打篮球,都是短短的寸头,穿着迷彩裤、短袖T恤,汗水都洇湿了背心。
不过赵一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哪个是秦扬。那矫健的身姿,还是那么熟悉,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中!
呵,有多久,没有看他打篮球了?赵一枚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开始沸腾起来。
“秦扬!”赵一枚冲着球场喊。
秦扬回过头,见是赵一枚,便把球扔给旁边的人,迈开大步走了出来。夕阳金色的光芒映在他满是汗水的脸上,熠熠生辉,连他身后的晚霞都似乎黯淡了下去。
“秦扬!”赵一枚笑着挥了挥手。
“你来怎么也不先打个电话?”秦扬说。
“怎么,来看看你还要预约?怕影响你的光辉形象?”赵一枚笑嘻嘻的,丝毫不理会他语气的淡漠。
“牙尖嘴利!”秦扬的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眼中却透出隐隐的暖意。
赵一枚向他走近一步,仰起脸,露出一丝狡黠的笑,低声道:“我今天看到报纸了,那个……有你一份大功吧?”
秦扬嘴角勾起,难得的微微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两个人站得是如此之近,赵一枚鼻尖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运动过后的强烈男性气息,大脑有一瞬间的眩晕,似乎一下子被拉回了八年前的大学球场。
“你这卧底做得太有水平了,还先上演了一出被警队开除的好戏。你们都可以拿奥斯卡奖了。”赵一枚摇了摇头,叹道,“被你蒙了也就算了,小季那丫头,看着那么单纯的一个小姑娘,我居然也被她骗了。不,应该说,我是受骗群众之一,哈哈。”
“你可别小瞧她,她在隆口就不止一次扮成买家去和毒贩接头。”秦扬说。
“可那天她泪眼婆娑的,怕是‘戏假情真’吧?”赵一枚盯着他,语带戏谑。
“对我来说,那只是工作,是任务。”秦扬看着她,双眸漆黑沉静。
赵一枚心头一跳,避开他的目光,掩饰地笑了笑道:“这种任务……也实在太危险了。”
秦扬缓缓道:“放心,这种任务,只怕不会再有下次了。”
赵一枚奇道:“为什么?”旋即明白过来,“因为你太冲动,为了救我,差点坏了大事,前功尽弃,是吧?”
秦扬哼了一声:“我看你才是太冲动,居然学人喝酒打架,自不量力!”说着捉过赵一枚的手腕,低头轻轻摸了摸那条刚结起来的粉红色的疤痕,皱着眉毛道,“落下这么丑一条疤,还说没事?好在没有伤到动脉和筋腱,不然你这条手臂就废了。”
他的动作和语气那么自然,赵一枚被他握着,突然心就怦怦乱跳起来,连忙说:“这不是没事了嘛。”说着轻轻抽回手,冲着秦扬的胳膊努了努嘴,“倒是你,磕磕碰碰的疤痕不少呢。”
“我一大男人,皮糙肉厚的算什么。”秦扬又哼了一声,奚落道,“看看你,稀里糊涂落下这条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玩割腕自杀呢。”
“秦扬!”赵一枚喊了一声,却又一时找不到话来反击,只好气鼓鼓地瞪着他。
“傻丫头。”秦扬低低叹了一声,抬起手,将她散落腮边的一缕发丝缓缓拨到耳后,动作仔细轻柔。
赵一枚对视上他的目光,心口像是被人猛地拧了一把,说不清是酸、还是痛。
这天晚上,赵一枚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来上网。半夜一点多了,“小李飞刀”居然在线,于是和其他几个“夜猫子”玩家一起,痛快地玩了把CS枪战。
灭绝师太:小李,你今晚的跑位点杀可够狠啊。你玩CS怎么总喜欢当匪徒呢?
小李飞刀:赫赫,就像你说的,因为我够狠嘛。暗杀、抢劫、爆炸、绑架,当个十恶不赦的恐怖分子是我的梦想。
灭绝师太:英勇无畏、勇往直前的执法先锋是我滴偶像,你滴梦魇。
小李飞刀:那多没意思,警察是不可能扛着AK-47冲锋枪上街值勤的。
灭绝师太:甩枪和盲狙可是我的强项,不用冲锋枪一样能干掉你。
小李飞刀:呵呵,可我看你最近好像状态不佳啊,被我干掉是分分钟的事。
灭绝师太:这几天有事,烦着呢。改日再战,看你怎么死!
小李飞刀:烦什么?“博爱”啦?忙不过来啦?你上次问我的问题,现在搞清楚没?
灭绝师太:别问我,我不知道。
小李飞刀:笨!你问问自己,谁对你更重要?比如,他们两个都成了我的人质,命悬一线,你只能救一个,救谁?
灭绝师太:……
小李飞刀:师太?还在吗?
灭绝师太:……
小李飞刀:师太?……走火入魔啦?
周五晚上,赵一枚正在收拾行李,门铃响了,果然是潘明唯。
赵一枚开了门让他进来,微微一笑:“你再晚来一天我就飞走啦。”
潘明唯伸臂揽住她:“你不是答应了要跟我去香港吗?”
赵一枚轻轻挣脱,边往卧室走边说:“都说了我要回北京了,我老妈下的命令,母命不可为违啊,再说也的确太久没回家了。机票不好买,我请了一天假,明天下班就直接去机场了。”
潘明唯跟着她进了卧室,见到摊在衣柜前的行李箱,叹了口气说:“那我也只好再回去陪我妈妈了。”
赵一枚转过身,略带歉疚地说:“对不起啊,害得你要来回折腾。”
“对不起什么,傻丫头,我赶回来是因为这边还有公事。”潘明唯看着她笑笑,“没关系,我们圣诞假期再去,那时候更好玩……咳咳……”
“怎么你还没好?”赵一枚问。
“好了,就是还有点咳嗽。”潘明唯看出她目光中的担忧和关切,心里一暖,伸手搂过她,笑道:“怕不怕我传染你?”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赵一枚被他揽在怀里,没有答话,低垂着眼帘,一动不动。
潘明唯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枚,我想你了。”搂着她的手臂略略收紧。
“呃……我今天……不太舒服。”赵一枚飞快地扭头向床头瞥了一眼,那有两包卫生巾,是她刚才从抽屉里拿出来,正准备找个袋子装了放到行李箱里的。
潘明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回过头,轻声说:“没关系,我就是想抱抱你……好久没抱过你了。”
两个人静静地相拥了片刻,潘明唯在她额头亲了亲,松开手,拉她在床边坐下,托着她的右手腕,轻轻抚摸了一下,拧着眉毛说:“你还真是疤痕体质呢。”
赵一枚也郁闷地叹了口气:“会不会有人以为我是自己割腕过?”
“不是吧,想象力这么丰富?不过……还真像。”潘明唯故作认真地研究着她的伤疤。
赵一枚一把推开他:“讨厌,连你也取笑我。”
潘明唯笑着又贴过来:“好啦,别生气,我在香港买了礼物给你。”
赵一枚接过潘明唯递过来的长方形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精美的腕表,精钢和玫瑰金的表壳,表圈上蚀刻着经典的宝格丽品牌标志,黑色射线纹饰的表盘配着黑色斜纹皮革表带,指针下是点缀着钻石的心形图案。
“哇,好漂亮!”赵一枚不由惊叹,仔细看了看,说道,“这礼物,好像贵重了点?”
“你什么时候学会跟我客气了?”潘明唯从盒子里拿出手表,笑道:“这比你要的四头鲍可便宜多了。”
赵一枚见他想把手表往右手戴,忙说:“我习惯戴左手的。”
潘明唯头也不抬,自顾把手表戴在她的右手,然后端详了一下,满意地说:“很衬啊,你的手真的很漂亮。”
柔软贴合的真皮表带刚好遮住了那条伤疤,赵一枚方才明白他的深意,轻声道:“谢谢。”
“以后不许跟我这么客气,宝贝。”潘明唯揽着她的肩头,眼角眉梢都是暖暖的笑意,“回家好好陪陪你妈妈,她一定想你了。”
“嗯。”赵一枚点点头,心里像是融化了一块巧克力。
“你不舒服就早点休息吧。”潘明唯又亲了亲她的脸颊,站起身,“明天我有事送不了你了,等你七号回来我去接你。”
送走了潘明唯,赵一枚回到床边坐下,抬起右手,看着表盘上交叠融合的两大一小三颗心,忽然有些后悔刚才找借口拒绝了潘明唯。
其实她的月事并没有来,不过已经晚了两天。今天小腹一直隐隐酸胀,估计红军今晚不来报道,明天也会来了。
赵一枚叹了口气,伸手拿过那两包卫生巾,象练习投弹似的一前一后扔进了行李箱。
第二天果然一整天都不见潘明唯的人影,午餐时间,连江小影也没有出现在公司餐厅。销售部几个不常露面的大销售居然像约好似的都回了公司,有些神神秘秘的晃来晃去。
赵一枚无暇他顾,处理好手头上的事,还没到下班时间,就提前溜走去了机场。上了飞机后给潘明唯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已经登机了,然后就关掉了手机。
国庆节前的最后一天,一封抄送给所有人的邮件静静地发到了她的公司邮箱:原大中华区市场部副总裁约翰·何将离开泰特中国公司,调往新加坡任泰特亚洲发展部副总裁……
公司总是喜欢在周末或节前发布一些人事变动,这样经过一个假期,什么内容都已经消化得一干二净了。不过赵一枚没有登录公司邮箱,她一到北京,就把工作和泰特统统抛到了脑后。
因为明年就要开奥运会了,国庆节的北京,已经开始充满迎奥运的气息,路两旁随处可见“新北京、新奥运”,“离奥运还有XX天”的标语和宣传海报。赵一枚除了回家第一天享受了妈妈的私房菜,接下来的几天都忙着和初中、高中同学聚会,在外吃吃喝喝,不亦乐乎。
四号这天,赵一枚终于闲了下来。睡了个懒觉起来,父亲赵东升已经一早有事出门去了,赵一枚慢悠悠地吃完早餐,在家转了一圈,对妈妈说:“老妈,今天我陪你去逛街吧。”
赵一枚的妈妈刚刚五十出头,年轻时是个美人,加上保养得当,看上去只有四十来岁,可赵一枚偏偏喜欢叫她“老妈”。
赵妈妈看了一眼女儿,不满地说:“回来四天,三天都在外面吃,暴饮暴食,也不怕把肠胃吃坏了。你还是陪我去买菜吧。”
赵一枚搂着她的肩膀,撒娇地说:“我最讨厌去菜场了,还是去逛街吧,我陪你买几件新衣服。爸不在家,中午我们就在外面吃得了。”
“我是想让你好好学几样拿手菜,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
“哎,好了好了,我陪你去。”赵一枚最怕妈妈这一通老生常谈,立刻举双手投降,乖乖陪她去了菜场,回来又帮着择菜洗菜。
赵妈妈看着她在水池里洗把青菜也搞得水花四溅,不由说道:“枚枚,你洗菜也不把表摘了,弄湿了就不好了。”
“开玩笑,三十米防水呢!这点小水花算什么。”赵一枚手下忙着,头也不抬地说。
赵妈妈站在旁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枚枚,这手表不错啊,你男朋友送的?”
赵一枚心里一惊,手下停了停,马上装作若无其事地接话道:“哪来的男朋友啊?难道你女儿连块好一点的表都买不起?”
赵妈妈盯着她的手腕,撇了撇嘴:“别以为你妈我老土,这个牌子我在杂志上见过广告,你这个带钻的,怎么也得两万往上吧?我知道你是有这个钱买,不过,这么花哨的表,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好了,妈。”赵一枚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笑道,“看清楚没?真货假货?就不许我在地摊儿上买个戴着玩?”
赵妈妈哼了一声,说道:“你是我女儿我还不知道你?咱家枚枚从来不会戴假货。再说,家里到处都有墙钟可以看时间,可你自打回来,这表就从早戴到晚就没摘过,是舍不得摘吧?”
赵妈妈真是目光如炬啊。赵一枚在心里暗叹,老妈就是老妈,难怪人说知女莫若母。
正盘算着该怎么把这事搪塞过去,赵妈妈又开口了:“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谈了男朋友是好事,还要瞒着妈妈?”说着探过头盯着她看,“枚枚,你别以为我这是虚张声势探你口风呢,你的事,早有人告诉我了。”
赵一枚这回真是吓了一跳,“什么呀,你从哪听说的?难道你在我身边还有眼线?”
赵妈妈笑吟吟地说道:“对,就是你王叔叔呀。”
“哪个王叔叔?”赵一枚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爸爸以前的老部下,你小时候总叫他‘王老五’的王伍叔叔呀。他都跟我说了。你们是大学同学,应该谈了很久了吧?他都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了,你还对家里保密。那个男孩子,姓符是吧?这个姓挺少见的……”
“王叔叔误会了,我跟他就是同学,没其他关系!”赵一枚沉下脸,把手里的青菜往水池里重重一丢,大步出了厨房。赵妈妈兀自在后面嚷嚷:“哎,枚枚,你看你搞得到处都是水……”
从厨房到卧室,几步之遥,赵一枚的脑子里象快速倒带似的转了一圈,已经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进到房间关上门,拿起手机,调出符涛的号码,拨了过去。
“枚枚,在哪过节哪?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电话那头传来符涛的笑声。
赵一枚胸口起伏着,压抑着心中的怒气,冷笑道:“师兄,你可以呀,居然算计到我头上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又是一阵笑声,“误会误会,师妹,别用这么严重的词呀,我哪敢算计你?不过是借你讨点人情罢了,你也没有任何损失呀不是?”
赵一枚哼了一声:“既然是‘误会’,你最好去解释清楚。别把我和我家里的人,扯到你乱七八糟的事里面,帮你捞好处!”
“枚枚,你这说什么呢,我可是要和你们公司做生意呀。”符涛的语气带着揶揄,“再说,我怎么去解释?说我们已经分手了?是你把我甩了?把你的第一个男人甩了?哈哈,这倒是事实……”
“符涛,你以后离我远点!”赵一枚咬着牙说。
“枚枚,你太天真了。”符涛一声冷笑,“要说算计,只怕真正算计你的,就是你身边的人。”
“你什么意思?”赵一枚心里一震。
“你知道这是多大一笔生意吗?签下这个单子,你们泰特销售部今年剩下的几个月不用做都有的吃了。”符涛哼了一声,又说,“你怎么不去问问他,我这一笔大单子签给了他,提成和花红,至少有七位数,更别说上面的位置,真是前途无量啊……”
“只怕你的回扣也不少吧!”赵一枚冷冷地抛下一句,就啪地挂了电话,觉得喉咙里象吞了个苍蝇似的恶心。
之前对于那些巧合,她并不是完全没起过疑心,她只是不愿去怀疑、去猜测。七位数,赵一枚飞快地想了一下那一串零,居然算不清是多少。符涛的话能信吗?上面的位置,指的又是什么?……
赵一枚不愿再多想,直接按下了手机上的“1”字键,那是潘明唯手机号码的一键快捷拨号。自从那次他留下纸条,说他的手机24小时开机,让她有任何事都要打给他,就此把他的号码存在了第一位。
“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单调而机械的女声传来,赵一枚才猛然醒起,潘明唯这会应该在香港呢,他到了香港应该会换成当地的电话卡吧。
赵一枚呆立着,忽然觉得背后发凉。虽然她没问过,可是,他居然也从没有告诉过他在香港的号码。他究竟有多少事是瞒着她的?原以为两个人已如此亲密,却原来,她从未真正了解他,甚至不知道他每天忙来忙去的工作究竟是做了些什么。
“枚枚,你在干嘛呢?快出来,我教你怎么煎鱼。”随着赵妈妈的声音,卧室门已经被扭开,对面厨房一股浓烈的鱼腥味飘了进来。赵一枚只觉得胃里一翻,恶心得差点吐出来,连忙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这丫头,又发什么神经呀!”差点被门撞到鼻子的赵妈妈嘟囔了一句,转身离开。
赵一枚后背抵在门上,胸口起伏着,心怦怦乱跳。这是怎么了,从小妈妈就说她是属猫的,最爱鱼腥。怎么一时之间,所有的事情都不对劲了?
赵一枚缓缓走到书桌前,拿起上面的一本台历。她的月事竟然已经晚了整整一周。之前忙着吃喝玩乐,偶尔记起这茬,也总是在心底侥幸地想,可能是因为太久没回北京了水土不服,是因为最近发生太多事了心情受影响,是因为手腕的伤流了不少血……所以,才会迟了。
可是……赵一枚把台历往前翻了一页,手指划着,最后停在了九月十六日。那天是星期六,她记得一早带着小刘一家去医院找小桦的师兄,晚上,潘明唯来找她。
十六号……赵一枚蓦地把台历一扔,心中忿忿。他怎么能这样呢?虽说当时喝多了,也不能为了自己快活就随口骗她呀,什么安全期,根本就是危险期!而她竟然稀里糊涂地想都不想就相信他……
她信任他,相信他,从未怀疑过他;而他,还有什么是不能骗她的?赵一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坐立不安地在房间里转了两圈,赵一枚拉开房门。鱼已经煎好了,没有之前那么腥,可闻到那味道,还是胸口作闷。赵妈妈从厨房瞥到她穿了外套在换鞋,问道:“又要出去呀?饭都快做好了。”
“我下去买点药,昨天海鲜吃多了,胃不舒服。”赵一枚边说边出了大门,一路上希翼着自己真是昨天鱼生吃多了而不舒服。
到了附近的一家自选式药店,赵一枚不停地把黄连素、腹可安、西瓜霜、草珊瑚含片扔进筐里,最后才来到计生货架前,迅速地把三个牌子的早早孕试纸都各拿了一条。
半个小时之后,赵一枚揽着一个抱枕,颓然地躺到了床上,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那三条试纸上并排的三个“中队长”在晃来晃去,脑子乱成了一团麻……
“枚枚,怎么了?不舒服啊?起来吃饭吧。”赵妈妈推门进来,赵一枚惊醒,愣了一下,奇怪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居然还睡着了。
对着一桌子的美食,赵一枚平生第一次没了食欲,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生理反应。随便扒了几口饭,推说胃疼,又回了卧室。
接下来的几天假期难熬地捱过,因为怕待在家里被精明的赵妈妈看出什么,赵一枚还是每天都跑出去找同学,或者干脆一个人去逛街。
六号的晚上一家人正在吃晚餐,潘明唯打来了电话。赵一枚拿着手机就进了自己的卧室。
“枚,这几天在家开心吧?明天什么时候的航班?我去接你。”潘明唯的声音还是和以往一样,透着温柔体贴。
之前心里思量模拟了无数回,真的通了话,赵一枚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不想说了。还是见面再谈吧。于是懒懒地报上了航班号和时间。
潘明唯听出她声音不大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这几天吃多了撑的胃不舒服。”赵一枚依旧懒洋洋地回答。
潘明唯道:“哦?我原本还想明晚请你去吃鲍鱼呢,那还是改日吧。”
鲍鱼?四头鲍?赵一枚心中冷笑,看来对她的“奖励”还不止这块手表呀。
又随便说了两句,挂了电话出来,回到餐桌边。赵东升问:“怎么接个电话还神神秘秘的,是谁呀?”
赵妈妈若有所指地说:“是你那个‘同学’吧?”
“不是他!”赵一枚正色道,“妈,我都说了那是误会,手表也不是他送的!”
“好好好,不是他。”赵妈妈笑嘻嘻地,“是谁送的都好,都好。”
赵一枚一口饭又噎在了嗓子眼——咳,真是言多必失。
回程的飞机途中遇到气流,广播里提醒大家注意系好安全带。赵一枚坐飞机坐得多了,从来不把这当回事。谁知刚颠簸了几下,就开始捧着纸袋大吐特吐,直吐得黄胆水也出来了,胃里一点东西也不剩了,还在那里不停地干呕。
乘务员见她情况不对,又是递毛巾又是递水的。好不容易折腾完了,飞机一晃,又开始干呕。最后靠在椅背上,连说谢谢的力气都没了。
终于捱到飞机落地,赵一枚站起来,只觉得胸口发疼腿发软。拖着行李箱两腿发飘地一路走向出口,忽然背后有人叫:“赵一枚!”
赵一枚扭头一看,竟然是秦扬,穿着一身休闲裤T恤衫的便服,正挑着眉毛看着她:“你没睡醒啊?从我面前走过去都没看到我。”
赵一枚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航班?”
“这比你上次接到我容易多了吧?”秦扬说着从裤袋里掏出车钥匙,“你的路虎修好了,我给你开过来了。”
“可是……有人来接我。”赵一枚说。
“那个姓潘的?”秦扬不屑地撇了撇嘴,“他对你还真够尽心尽力的。”
赵一枚没有说话,默默地转过身去拿输送带上的行李箱。
秦扬见她不像以往那样牙尖嘴利地反驳,心下略略奇怪,伸手一把拎过箱子,说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赵一枚走了几步,只觉得胸口发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低低地叫了一声:“秦扬。”
秦扬侧过头,见她脸色发白,脚步虚浮,似乎站都站不住了,连忙一把扶住,问道:“怎么了?”
赵一枚靠在他胸口,缓了缓,才说:“没事,就是一路都有气流,晕机了。”
“笨,晕机都能晕成这样!”秦扬看了看她又说,“要不,先坐坐吧,那边有椅子。”
“不用。”赵一枚摇摇头,“这里空气好差,还是快点出去吧。出去透透气就好了。”
出了到达厅却四处找不见潘明唯。赵一枚正想打他手机,秦扬说:“算了,还是我送你回去吧。早说了,这个姓潘的靠不住!”
赵一枚心里一硬,收起手机,一言不发地随秦扬到了停车场。
潘明唯站在接机的人群里,远远地看着两个人半搂半抱地拿着行李从隔离区里往外走,不禁心里一寒。难怪她不愿和自己去香港,原来竟是跟秦扬一起回了北京!
默默地从到达厅里退出来,却仍旧不死心,拿出手机,等了好一阵,不见赵一枚打给他,却见到他们两人一起上了路虎,扬长而去。
潘明唯握着手机,渐渐收紧,恨不能把它捻碎在掌心。
赵一枚熄了灯,躺倒床上,闭上眼睛。
这算什么?说是要来接机,人影不见,连个电话也没有。她不想主动去找他,因为她还没想好如何开口。也许,见了面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仍然开着,顶端的一点暗红在黑暗中孤独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