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个家。
四个字让姜妙很不争气地湿了眼眶。
从出事开始,知情的家人里面除了姚氏和老曹氏,其他几位,哪怕是亲爹,对她除了冷嘲就是热讽。
那段时间,她浑浑噩噩,除了来自姚氏的母爱,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温暖。
然后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十个月,一朝分娩生下小宝。
亲爹在她生产当天扯着嗓子骂,要她坐满月子就带着孽种滚蛋。
一个月后,她带着小宝滚了。
十七岁,她尚未成亲,就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儿子,从此“家”变成“娘家”,她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这两年多的时间,没人能感同身受她走得有多艰难,内心有多绝望。
正如她在江南跟肖彻说过的那番话,如果能选择,她也想当爹娘捧在手心里的乖女儿,想当夫君疼着宠着的小娇妻。
可当初玷污她的那个人,并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他们甚至都不认识,他就擅自做主毁了她一生。
那日老爷子六十大寿,肖彻当着所有人的面替她解围,并且承认他们的关系,姜妙心里是感动的,但听到肖彻让她搬去肖府,她又犹豫了,甚至从娘家回来,第一时间便让小安子送她回庄子。
今夜肖彻来之前,姜妙一直觉得是自己不够信任他的缘故,直到他刚刚亲口说出“给你个家”这四个字,她才突然明白,自己心里不情愿住在肖府的原因,不是矫情,也不是不够信任,而是没有归属感。
天黑了,该吃饭了,该睡觉了,任何人在这种时候,第一时间想的都会是回家。
但她没有家,溪水村是娘家,京城二条胡同那个宅子,是姜明山和他一双儿女的家。
唯独庄子上,因着有姑妈在,才勉强让姜妙有了一丝丝的归属感,所以她累了倦了,第一时间想的都会是这边。
肖彻对她很好,她也很感激,然而肖府对她来说,就只是一座富丽奢华的豪宅,并不是家,她住在那儿,什么都是陌生的,那种感觉让她很难受。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肖彻是唯一一个亲口说出给她一个家的男人,这句话,远比“我心悦你”“我娶你”还要直击人心。
姜妙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望着她眼眶红红的样子,肖彻伸出手,拇指指腹在她眼角轻轻刮过,“夜深了,快去睡。”
姜妙顺势扑到他怀里,肩膀微微地抖动,任由眼泪沾湿他胸前衣襟。
肖彻没说话,长臂轻搂她的削肩。
姜妙哭了很久才缓过气来,鼻孔里堵塞得厉害,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泪眼婆娑的样子,她离开他怀里便马上转过身,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然后站起来,仍旧背对着他,嘟囔着说了句,“我困了。”
“好。”肖彻起身离开。
等他脚步声远了,姜妙才回过头,怔怔望着他坐过的位置。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突然忍不住破涕为笑,谁说厂公不懂风情来着?一句话就把她惹得眼泪稀里哗啦的,闷骚男人!
……
昨儿个晚上哭得太狠,姜妙眼睛都肿了,这会儿坐在妆台前,怎么弄都盖不住眼周的浮肿,她搁下粉扑,叹了口气。
罢了,反正又不出门,捱过今天,明儿指定就能消下去。
她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姜秀兰就推门进来,从铜镜中看到侄女浮肿的眼睛,她啧啧两声,“谁这么大胆子,把我们家夫人给惹哭了?”
“姑妈!”姜妙闻言,回头无奈地看了姜秀兰一眼,“肖府下人喊我夫人,那是实在找不到称呼了,怎么您也打趣起我来了?”
姜秀兰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挑眉道:“可不是我打趣你,厂公准备娶你的消息,一大早就传遍大街小巷了,如今走到哪,满耳朵都是你们俩的破事儿!”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极重,可眼神里,分明疼宠大过责备。
“啊?”姜妙愣住,“我以为他说着玩的。”
娶亲这么大的事儿,他都不好好斟酌斟酌,直接就给定下了吗?还把消息散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
“我这回啊,是彻底无话可说了。”姜秀兰拉过她的手,“以前反对你们俩,是考虑到你和厂公并非一个圈子的人,你很难融入他,他也不见得乐意迁就你,如果强扭在一块儿,矛盾只会越来越多。更何况,你跟了他连个名分都没有,走到哪还得看人眼色被人指指戳戳。
但现在不同了,他自己提出要娶你,婚礼还会开宴大办,我才想着,冯公公那句话或许是对的。”
“什么话?”姜妙好奇。
姜秀兰说:“厂公这样的人,只要他想,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所以为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何况只是娶个亲,他若连终身大事都办不妥当,便也不配坐上东厂第一把交椅的位置。”
谁说他身中剧毒无法行夫妻之事不能娶亲?他偏要娶,还得娶个让男人魂牵梦萦的美娇娘。
谁说宦官娶亲就得怎么低调怎么来?他偏要广发喜帖大宴宾客,让所有人来作见证。
能拿得出这般魄力的,怕也只有厂公一人了。
姜秀兰舒了口气,再没有以往的顾虑,这会儿是真真打心眼里为侄女感到高兴。
姜妙嘟囔道:“你们把他说得这么好,我瞬间觉得自己不配了。”
“怎么不配?”姜秀兰笑道:“美人天生就是配英雄的。”
姜妙无语了,“难道我除了这张脸,别的就一无是处了吗?”
“当然有。”姜秀兰道:“你还能吃能睡。”
姜妙:“……”
这说的是里屋她那还在呼呼大睡的儿子吧?
以前当娘的只是回去上个坟都能急得大哭的人,现在娘要嫁人了,他就跟没管着似的,该吃吃该睡睡。
小宝醒来后才从她们的对话中得知爹爹和娘亲要大婚了,他一个激灵,眼睛睁得大大的,有种强烈的预感,爹爹该不会是知道娘亲的身份,也知道自己有个儿子了吧?
从爷爷寿宴出面护着娘亲,到后来娘亲回家他不惜抛下公务待在府上看育儿经,再到现在的婚事,这速度,快得有点惊人啊,要不是受了刺激,他那傻爹能这么早开窍?
但爹爹是什么人?一般的事儿刺激不到他,除非是那天娘亲跟他袒露真相过后他让人去查了,结果查到自己头上,发现他就是娘亲口中“无法原谅”的那个男人,然后为了弥补,所以各种对娘亲好?
对!一定是这样!
小家伙小小的眉头皱起。
不行,他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看爹爹是真的发现了真相,还是被人换了芯子。
姜妙正在给儿子擦脸,见状停了下来,问他,“娘亲弄疼你了?”
小宝摇摇头。
姜秀兰便说:“好在小家伙跟厂公亲,往后成了一家人,也没那么难以接受,等将来再长大些,直接告诉他是他亲爹也无妨。”
小宝哼哼,本来就是他亲爹!
……
姜妙今儿没打算出门,早饭后就坐在窗下跟姜秀兰学刺绣。
在家时只会些简单的针法和纹样,刚开始来庄子上时又要干活又要照顾孩子,压根腾不出时间捣鼓这些,现在不用干活了,姜妙闲得无聊,便主动提出来想学女红。
见识到姜秀兰的绣功之后,姜妙终于明白了先前姑妈为什么说不出她的长处。
厨艺、账目、刺绣,这三样她在姑妈面前没一样是拿得出手的。
惭愧片刻,姜妙感叹,“姑妈,你全能啊!”
姜秀兰轻嗤,“什么全能,我也就只会这几样而已,东厂不是一般人想进就能进的地方,我那时候只认识一个冯公公,他伺候的是老爷子,老爷子不反对我入庄子,但前提是,我必须有过人之处,所以从那以后,我就拼了命的学东西,直到得了老爷子点头才进来管事的。”
“姑妈真有韧性。”姜妙说:“换了是我,我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你别把自己想的一无是处。”姜秀兰道:“出了事还能一直坚强到现在,你在我眼里,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好姑娘有好报,往后成了肖府女主人,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这话又让姜妙想起昨夜的事情,心里涌起一丝甜蜜。
……
下晌,冯公公过来打扫东院,完事儿后来西院坐了坐,小宝便赖着他不放,非要跟他走。
姜妙怎么哄都哄不回来,最终只得收拾好尿布和衣服交给冯公公一并带着过去,大婚的消息已经传开,她现在算是待嫁娘,不好再往肖府跑,只得继续留在庄子上。
马车到达肖府,冯公公直接带着小宝去往修慎院。
肖彻已经下衙,见到小家伙先是一愣,随即冲他招手,“过来。”
小宝站着没动,等冯公公退了下去,他才一步一步地走向肖彻,最后在肖彻面前站定,然后仰起头,大眼睛乌黑溜圆。
父子俩对视了片刻,小宝忽然开口喊他,“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