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进来奉了茶之后,肖彻把他们屏退出去,目光看向傅经纶,“你想退婚?”
傅经纶颔首,“是。”
肖彻说:“皇上亲自赐的婚,你要退,总得有个理由。”
傅经纶并未找借口,“说来不怕厂公笑话,家父并不同意这门亲事,只是无奈圣旨赐婚,作为臣子,我违逆不了。”
“二公子为何觉得本座能?”肖彻把茶盏放回手边小几上。
自然是因为笃信肖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只要他肯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何况是搅黄区区一桩婚事。
但他身为承恩公府子嗣,有家族和东厂的敌对关系在先,自然不能空着手来,沉默了会儿,便道:“倘若厂公大婚,府上所有的喜联与贺词,我会全部承包。”
这份贺礼,很贵重。
傅经纶才华横溢,又顶着第一公子的称号,早已名扬四海,一般他作出来的东西,不论是诗词还是对联亦或者书画,都会很快被人奉为经典珍藏,当世大儒更是对他赞许有加。
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说他是天之骄子都不为过。
倘若肖彻真的大婚,而且婚礼上用的所有喜联与贺词都出自傅经纶之手,那么新娘子会被洗得很白很白。
虽然到时候免不了会有人抨击傅经纶自轻自贱奉承阉党,但再多的抨击,也压不住他的身份盖不住他的才华。
这就是第一公子的实力与魅力。
肖彻说:“我尽力。”
……
肖彻没有想别的法子从中作梗,而是直接入宫去见孙贵妃。
天气闷热,孙贵妃的咸福宫中同样放了冰釜,她懒懒地躺在美人榻上,两名宫女一左一右给她打着扇子。
不多会儿,咸福宫管事太监进来禀报,“娘娘,肖督主求见。”
孙贵妃皱了皱眉,让管事太监把人请进来,又摆手让宫女退下去。
肖彻进来时,孙贵妃已经坐正了身子,脸色却不怎么好,“你又是因着小九的婚事来见本宫?”
肖彻没否认,“臣还是觉得,这桩婚事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孙贵妃眉头皱得更深,“那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嫁给谁不是嫁?”
“母亲!”肖彻声音沉下去几分。
孙贵妃呵呵冷笑两声,抬起头来,“彻儿既然还知道我是你的母亲,那你就更应该明白,李敏薇她不是你妹妹!你是先帝遗孤,李敏薇是崇明帝的女儿,你们之间隔着辈分!”
肖彻沉默不语。
意识到自己态度过分恶劣,孙贵妃叹了口气,“我在这深宫囚禁了二十余年,等的就是你起兵讨伐逆贼夺回皇位的那一天,彻儿,跟你的大业比起来,一个李敏薇算得了什么?崇明帝让她嫁给傅经纶,无非是想把傅二这样的人才牢牢攥在手中为他所用罢了,只是不凑巧,皇室中只剩小九一个适龄公主,选中了她而已,这是她的命!”
见肖彻仍旧沉默,孙贵妃嗤道:“老爷子寿宴上那事儿挺热闹,我都听说了,现在你选吧,要李敏薇还是那个小寡妇,你选择李敏薇,小寡妇就别想活,选了小寡妇,李敏薇就得奉旨出嫁。”
……
肖彻离开后,孙贵妃招手唤来大宫女秋葵,问:“那蠢货在静水庵如何了?”
秋葵道:“廖嬷嬷传信回来,说这段日子不怎么安分。”
孙贵妃冷笑一声,“她与傅二的亲事板上钉钉,礼部再过些日子就会开始准备大婚事宜,既然她到现在都还闭不了口老想说话,索性给她备副汤药,直接毒哑她。”
秋葵脸色一变,“娘娘真要这么做?九公主可是您的亲生女儿。”
呵!她亲生的?
孙贵妃面色讥讽,眼底有寒芒闪过。
她从来只承认先帝的儿子,至于跟崇明帝生的,是孽种!是她一辈子的耻辱!
好在,二十多年她都熬过来了,等肖宏那边准备就绪起义成功,他们就能夺回属于先帝的一切,把崇明帝这个弑父杀君的逆贼给千刀万剐!
当年先帝御驾亲征,正是因为现如今的崇明帝(魏王)给北梁通风报信出卖军情,才会导致先帝被俘。
先帝到了北梁后,原本已经跟那边谈好条件即将回国,崇明帝却不允许,因为先帝一回来,他这个新帝就成了谋朝篡位,成了名不正言不顺,到时不仅会被当成乱臣贼子诛杀,还会遭受口诛笔伐载入史册被后人唾骂。
所以,他安排了人,在先帝归国的途中把他亲爹给杀了。
孙贵妃每每想到这些,全身就止不住地颤抖,打心底里漫出恨意。
当时,她还怀着先帝的子嗣啊!李硕这个畜生,竟然就这么把她强留在他的后宫!
若不是肖宏从旁相助,她的儿子只怕早就胎死腹中了。
……
肖彻出宫门的时候,抬眼就见一抹修长的身影立在不远处。
正是傅经纶,他显然是来等答案的。
肖彻走到他跟前,声音沉缓,“婚后好好对她。”
傅经纶面上有片刻的僵硬,随即点点头,嗯了声。
俩人再没说话,分道扬镳各走一边回了府。
……
姜妙在溪水村陪了姚氏三天。
这三天,姚氏每天都往镇上跑,去买最新鲜的肉回来给姜妙做好吃的。
只三天而已,姜妙感觉自己好像被喂胖了一圈。
离开的这天早上,姚氏亲自送了她去镇上雇马车。
马车即将入城的时候,姜妙忽然让车夫调头,去静水庵。
她又想起了那个小姑娘。
清明节那天,她原本是要去看李敏薇的,不想半路碰到肖彻,心情都给败没了,心里攒着气,索性就没上去。
难得今儿有空,肖彻也不在,等马车停在山脚,姜妙便顺着石阶而上,先去大殿里拜了拜菩萨添了香油钱,这才退出来顺着青石板小路去往尼姑们的院舍,想着李敏薇应该就被安排住在这儿。
路过一处灰扑扑的高墙,姜妙听到墙角一蓬青草传来轻微的响动。
起初她还以为是老鼠,直到看到一颗小脑袋钻出来。
小脑袋的主人歪过头就跟姜妙来了个眼对眼。
姜妙:“……”
“九公主?”她实在忍不住,嘴角狠狠抽了抽,“你怎么钻狗洞呢?”
李敏薇见到她,面上满是喜色,双手用力往外爬,但她只爬出来半截,后半截身子卡住了,出不来也退不回去,小脸涨得通红。
姜妙见状,忙过去帮她,拉扯了半天才终于把人给扯出来。
李敏薇累得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姜妙递了块干净帕子给她。
李敏薇接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姜妙问:“你偷爬出来的?”
李敏薇突然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没等姜妙反应,她便拉着她的手,站起来飞快朝着小树林跑。
不知跑了多久,俩人才停下来,在一棵松树下坐了。
“妙娘,你终于来了。”
气儿都还没喘够,李敏薇就看着她说。
姜妙一愣,“你认识我?”
李敏薇点头,“那次在法源寺见过的,我没有朋友,所以当时见你第一眼就记住了,事后问厂公,他告诉我的。”
姜妙又是一愣,“你怎么……突然说话了?”
“嘘——”李敏薇警惕地四下扫了一眼,确定没人跟上来,她才小声说:“上次你来看我的时候,她们看得太紧了,我不敢说话,对不起啊!”
姜妙听着,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其实那次,她不是来看李敏薇的,是陪着姑妈来的,见到李敏薇完全是个意外。
她却以为自己是专程来看她。
“我喜欢你编的小狗狗。”李敏薇说着,从衣袖里掏出姜妙上次给她编的那只小狗,早就干枯发黄了,而且因为她先前卡在狗洞里,被压得扁扁的,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
“从那天以后,我每天都会从那个小洞里爬出来等,就是怕你来了找不到我。”
姜妙说,“倘若我今儿不来,你先前那样卡住,会出意外的,以后别再钻狗洞了。”
“嗯嗯。”
李敏薇乖巧点头,又抬手擦了擦额头,衣袖不小心滑下来,姜妙看到她手臂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伤痕,有的是鞭伤,有的是掐痕,新的旧的都有,瞧着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弄的?”姜妙一把拉过她的手,眉头深深皱起。
李敏薇忙往回缩了缩,拉袖子盖住。
“她们打你?”姜妙问。
“因为,我老想说话,她们不让我说话。”
“她们为什么不让你说话?”
“母妃不喜欢。”李敏薇低垂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