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节

轿车一路缓慢前行,市井生活如常,若干被炸毁的废墟旁人流依然如织,小贩沿街摆着摊,叫卖声清脆响亮。

只是有些建筑坍塌着,有些被炸出个大洞,有些则垮了一大半,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房梁,密集的山城本就空地不多,这被炸空的一段,被人晾了一排排衣裳,正好在阳光下迎风招展。

一辆水车吱嘎吱嘎的开过去,带着头盔的救火队员神情严肃。可旁边路过的两个妇女虽然穿着灰扑扑的夹袄,却不知是因为说了什么笑话,嘎嘎嘎笑得开心,手里还提着菜篮子。

“轰炸很多吗?”

“几天一次吧。”大哥没有看窗外,闭目养神。

“哦,好淡定。”黎嘉骏满脸崇拜。

“少见多怪,多见不怪。”二哥精炼总结,“话说你这么跑出来那么久,你那小男朋友不跳脚?”

说起这个黎嘉骏就心塞,一把泪:“好不容易钓到一个好男人,就因为你,说不定人家已经跑干净了!你赔!”

“嘿!敢甩我妹子,卸了他的狗腿!哥!咋整来着?!”

大哥哼了一声:“你也知道把人一个人扔这儿不厚道。”他训的居然是黎嘉骏!

黎嘉骏讪讪的:“你们比较重要嘛。”

“以后若他成了家人,就不能如此任性了。”

“哎……”这么多天联系不上,估计已经没有然后了,黎嘉骏苦闷的看着窗外,她现在好想有个人靠靠,有个自己的家感觉就是不一样,至于二哥,管他去死吧,老光棍!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们总是有家人在盼着的。

似乎黎家人已经逐渐习惯了自家三个娃一个职业军人都没有偏偏各个都往前蹿的生活,甚至觉得习惯这样的事实也挺带感,所以三人回去的时候,除了大哥,剩下的俩人一人挨了一顿鞭子后,一切再次回归平静。

爹娘老了,气也气不动了。

况且既然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那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黎嘉骏异常感激的挨了这顿鞭子,紧接着在二哥鼓励的眼神下抱着黎老爹的大腿一顿哭嚎撒娇卖萌打滚,如愿以偿的获得了一片嘘寒问暖,再加上大嫂有意无意的一句话:“嘉骏这一趟回来,好似没那个病了。”

众人都一愣,好像还真是。

事实上,自从上了船,她好像整个人上了发条,再没过恍恍惚惚的时候,这一点,估计二哥他们是早就发现的了,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章姨太有些埋怨:“哎呀,这事儿我们看出来就好了嘛,干嘛说出来呀。”

大嫂有些抱歉:“我是太高兴了,嘉骏,我……”

“没事儿!”黎嘉骏一摆手,“我又不傻,你不说我也会发现啊,况且,上回我刚回来的时候不也跟没事儿人似的吗。”

“胡说!你意思你还会犯?”老爹瞪眼。

黎嘉骏摸摸鼻子,不做声,她过去缠章姨太:“娘,您怎么气色还是这般差啊。”

章姨太很勉强的笑笑,她摸摸脸,不做声。

家里似乎有些诡异的寂静,连二哥都发现了,他左看看,右看看,又望向黎嘉骏,表情有些担忧。

“听见没!闺女说你脸色不好,还不回房休息!”老爹粗声命令。

黎嘉骏搀着章姨太的手,只觉得她手臂一僵,随后她低低的应了一声,默默的上楼了。

看着章姨太仿佛弱不禁风的身体,黎嘉骏有些发愣,她望向旁边的家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娘又怎么了?”

“身体不大好。”大嫂上前,笑道,“你既然回来了,就多陪陪你娘,心情好了,身体好得快。”

“哦。”黎嘉骏应了一声,她才不是那种说什么都信的人,当即压下不问,大家聚在一起好好的吃了顿饭,顺便聊了一下最近的情况。

作为家中的总舵主,大哥一直很好的把握着方向,再加上有经验丰富的老爹镇守,家中经济的运转一直良好,自从淞沪会战后预感到异国通商不易,更加加紧了步伐,什么生意都插一脚试试,不行就换,以至于现在逐渐已经定型,军火什么的是做不了了,一方面家里牢牢把持着粮食生意,一方面则开始做军需用品。

现在家里投资了一个西撤来的布厂,专产军用纱布和棉布,现在已经上了正轨,源源不断的输送上前线。

听起来就很有前途,黎嘉骏震撼到跪下。

“发国难财,笑那么开心作甚。”大哥垂着眼往大蒜上凃酱汁。

“哥你是良心商人啊!不会送黑心棉上去啊!”黎嘉骏嘻嘻笑。

“嗯。”大哥很冷淡的应了一声,倒是旁边安静了一下,黎嘉骏望去,大嫂专心给大夫人还有砖儿加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不会吧,大哥难道会做黑心生意?

实话讲,前线经历那么久,糟心事儿她也见了不少,很多后方输送到前线的东西都渣烂,搞得所有人都无可奈何,纱布没有经过彻底消毒的那更是多了去了,对于人性能黑暗到什么程度,见识过大头娃娃和地沟油的黎嘉骏承受能力强的很,更遑论这个全民素质教育并不普及的时代。

可她怎么都不可能去相信大哥也会这样。

她没做声,埋头吃饭。

心里纠结着,明天是先去找秦小娘,还是留家里问清楚这诡异的情况是什么。

结果第二天,秦梓徽直接上门了。

他手里提着一只鸡和一个大盒子,被金禾直接带进了客厅,此时家里大哥和二哥已经早起出去工作了,老人们都早起吃了饭散步的散步做早课的做早课,黎嘉骏正陪着大嫂还有两个小侄子吃早饭,一看到秦梓徽,就发愣了,怔怔的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

秦梓徽倒是表情很正常,他在大嫂的招呼声中坐在了黎嘉骏旁边,金禾很是自然的拿来了碗筷,盛上粥,还剥了个咸鸭蛋给他。

“金禾,多谢。”他还笑。

黎嘉骏埋头喝粥,有些心虚,还有一些愤愤不平,这妖精啥时候和家里人混那么熟了,她不在的时候把这儿当日常副本刷吗?

“嘉骏,来,蛋黄。”秦梓徽很是自然的把鸭蛋黄抠出来拨给她,“你喜欢的。”

头顶着大嫂似笑非笑和砖儿懵懂的眼神,黎嘉骏很乖的把蛋搅碎了拌在粥里,顺便夹了点拌菜放到他碗里:“这个,这个很好吃。”

“嗯,好。”他筷子都没动,只是看着她吃,时不时的给夹点配菜,剥个鸡蛋。

那股子投喂的劲儿,黎嘉骏寒毛直立,真想细细品味这手里的每一粒米,可等到所有人都吃完了放下筷子看着她时,她终于装不下去了,叹着气放下了勺子。

“吃好了?”秦梓徽笑眯眯的问。

“……嗯。”

他提起箱子站起来:“来,给你带了新衣服,上楼试试吧。”

黎嘉骏捂着肚子站起来,乖乖的跟着上了楼,她回头看到大嫂笑眯眯的望着她,见她看过来,俏皮的挥了挥手,门外老爹正探头望进来,见女儿茫然的回头,连忙又收回脖子。

黎嘉骏心里警铃大作,奈何她被秦梓徽紧紧拉住手,几乎是半拖半扯的拉进房间,刚进门,他就关上门,走到床边。

她紧紧贴着门,小心翼翼的看过去,只觉得秦梓徽表情都不大对,

他一离开客厅,眼睛就闪闪发亮,呼吸都有些快,每一步都踏得很大,仿佛相当迫不及待,让她有种进房间会被吃掉的感觉。

想到所谓的“换衣服”理论,她揪了揪领口,有些纠结:“那个……家里人都在……这么着急……不好吧……”

“什么?”他打开箱子,头也没回。

“哦,我是说,额,我们好久没见,我嘛,我还没什么准备……”

“没准备?”他这回回头了,眯起眼,“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吗?我都说了我来准备,你是想反悔?!”

“啊?”黎嘉骏傻眼,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没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她一看到秦梓徽那样就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拖到床上这样那样,腿软气短,脑子居然短路了!

秦梓徽看她反应,冷下脸,刷的拎起一件衣服,一字一顿道:“穿上。”

黎嘉骏傻住了。

哎哟妈呀,喜服!真的是喜服!

不是那种很繁复的嫁衣,就是一套大红色的秀和服,厚厚的夹袄和裙褂,上面还真绣着盘旋的凤鸟,看上去,还挺好看的,图案细细密密的,使得整套有种混为一体的美感。

再仔细一看,还真是极致的,漂亮!

黎嘉骏眼睛闪闪发亮:“你,真是你绣的?”

秦梓徽有些讪讪的:“我试了一下,不大行,就画了图样。”

“当初是谁说他绣都行的!”义正言辞的指责。

“那你喜欢不,喜欢我回头再绣一个不就得了。”他把衣服捧到她鼻子底下,眼睛愈发明亮,“试试?”

黎嘉骏站着不动,她忽然涨气势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说穿就穿,说嫁就嫁,我黎嘉骏那么好对付?”

秦梓徽挑挑眉,站直了笑起来:“那你说,想要怎么样,我都可以啊。”

黎嘉骏瞪着眼卡壳,她还真想不出来,只能郁闷道:“你总得有点表示吧!以后家里谁做主,工资谁管,什么的……”

“我以为这些都不用说的。”他一脸惊奇,“大家不都心知肚明吗?”

“什么心知肚明,你说出来啊。”

“好~”他悠长的应了一声,忽然笑起来,清了清嗓子,在黎嘉骏陡然炸毛的瞪视中,竟然捏声唱了起来,“奴家立誓,往后若三爷许配与我,三爷说东不面西,三爷说南不朝北,家中大小事,全凭三爷……”他眨了眨眼,双手侧握,竟然就着个女子万福的姿势半跪下来了,他仰头,接着唱,“全凭三爷,做主~”

这个主字,真是百转千回,婉约柔亮,硬是给人一股羞答答的感觉来。

黎嘉骏愣了半晌,抬手啪的捂住了脸。

她是真没辙了,死在这家伙手上了。

不行,她还没有倒,她还有最后一道关口:“我,我家里人那关你还没过呢!”

秦梓徽眨了眨眼,笑眯眯的:“爹说,若二舅子敢作妖耽误你嫁人,就打断他的狗腿。”

黎嘉骏张大嘴,爹?!二舅子!?他这是已经通关的节奏啊!

秦梓徽站起来,不动声色的拥住黎嘉骏,嘴角带着一抹微笑,微微低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听说二舅子重伤刚愈,咱就不为难他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把三爷火速嫁出去

这将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在正式章节破x的男女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终于也是小=肉=文写手啦哈哈哈哈哈哈啊!

我去,牙疼的睡不着tot

☆、第188章 姨娘好心

188

黎嘉骏还记得,九一八前,那场空前盛大的婚礼。

英挺帅气的东北军骑兵小伙子,俊秀娇俏的名媛淑女,排成长龙的迎亲队伍,和声势浩大的送亲队伍,红色的河流汇集在战前的奉天城,玫瑰花瓣混合着写了囍字的红纸遮盖了半边天,沿街有凑热闹的住户要来了彩纸从半空撒下,北方队伍大风吹开了花瓣,带着一股香气席卷向远处。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对幸福的不容置疑,一面希望这条辉煌的路永无终点,一面又盼着新人快点走上人生的新一个台阶。

那时候黎嘉骏还是一个只会凑热闹瞎搅和的迎娘,跟着大哥鞍前马后的蹭好处,“双喜临门”光环下,熟悉的亲友基本都准备两手红包,见她就塞,笑着喊她大学生,又要给她新人的红包,祝新人百年好合,黎嘉骏的快乐简直要混淆了神智,她每次回想就觉得自己好像在腾云驾雾一样,轻飘飘的要消融到云里去。

提着行李走出东北大学时,她也想起了这一幕,那个时候便已经觉得物是人非,以为这一切辉煌都已经成了战争前最后的晚餐,比昙花还绚烂,却比昙花还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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