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脚下的草原一望无际,绿草浓密。远方有连绵不绝的山峦,再远些是天际淡泊的云霞。春风一吹,草浪涌动,也吹得人心旷神怡。
他们走过的这些时日,汴京早已春色如许。
四月,都要立夏了吧?
中原的天应该在渐渐回暖,再过些时候,就要换薄薄的夏裳了。也不知是不是西北太偏的缘故,喻姝仍是觉得天寒凉,甚至比离开汴京的那日还要冷。
因为出行从简,又是自己主动要跟来,所以喻姝连侍女采儿都没有带。
她想,采儿也是个弱女子,与其跟着她来西北一路折腾,车马劳顿,倒不如留在王府安逸。
再走远了些,脚下的草地逐渐匿迹,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沙地。
喻姝挑着车帘儿,纵目眺望。
这时正遇傍晚,天际一轮庞大斜阳。
边陲不比汴京,犹近立夏,黄沙漫漫的大漠更是苍茫而荒凉。
汴京是大周最繁华之地。
柳梢挂月黄昏后便是盛夜。除却画舫笙歌,陆上更是商货琳琅,什么时新的蜜枣糕点果子、香靡的水粉胭脂、绢缎锦裙儿、金笼蛐蛐......千灯艳艳三更尽,打照得人儿花了眼。
她以前生活的扬州、汴京,皆是富庶沃土。
头一回出塞远离大周,才知道原来西沉的日头可以那样圆,那样艳,喇喇半片火球掉落赤金沙地,被一条长长远远的,描不到尽头的灰线割裂。
天色渐渐暗下,月头出来,队伍便不再往前走,扎营歇下。
喻姝走下马车,正见夜里,一高大的身影手持火把朝她而来,夜风忽动,吹得他衣角猎猎,尤是荒芜漠地里一抹魅影。
第37章 送匕
西北夜里天寒, 魏召南递了件斗篷给她。二人走到前方临时搭起的营帐,中间烧了七八处篝火,众人围着火堆说笑, 吃干粮。
魏召南拾起干草去喂马, 喻姝拿了两块馕饼, 择了一处篝火堆坐下。
在塞外讲究的不多。
火前围坐着弘泰、十七、章隅,还有五个随行小厮。他们见到她来,都起身稍礼了下。
这些人里,十七是王府管事的太监, 喻姝与之最熟悉,便坐到十七身旁。
她掰饼吃了两口, 忽而问十七:“寐娘呢?”
“禀夫人, 寐娘子行车劳顿,先歇息下了。”
她轻轻点头, 拿起水囊饮一口。
其实他们所在的漠地也不全是沙, 有草。只是这里气候太干,风沙大, 草根也是光秃短小的。
喻姝静静而坐, 夜风时不时传来弘泰与小厮的说笑。
她眸光转了一圈,发现章隅也跟自己一样安静。不同于弘泰豪放的坐姿,章隅则要优雅多了,绛紫的锦衣没沾上半点沙。
他也不跟人说话, 独自吃着干粮,面上倨傲之色倒真是从世家里出来的。
眼瞧就是个不好相与的。
魏召南喂马回来, 跟众人说:“这里有人来过的痕迹。漠北风大, 有些烧过的草灰柴根竟然还在,若我没猜错, 应该是卢大将军的兵马两三天前也走过。我们如今处在腹地之中,再走个三天,或许就能到喀尔斯草地,与我朝的兵马碰见。”
于大家伙而言,这无疑是个极好的消息,他们断断续续也走了二十多日。
因为只睡一宿,明日清早还要继续前行,所以营帐只是简略扎了下,并不大。
帐里铺了垫絮和一条厚衾,白帐放下,狭□□仄的居室与空凉荒原完全隔绝。
营布四面围起,虽挡风,却还是生冷。喻姝便回马车,将燃着暖香的铜炉端来。
这香是由晚香玉、鸢尾草、小苍兰调成的,馨芳入鼻,总能让人睡得安然。
喻姝掀帐入内时,魏召南已经在里头。
他支着腿,正盯着掌心的木匣看。听到动静,眉眼一抬,朝她招了招手。
喻姝放下香炉,刚坐上垫絮,他便将她拉进怀里。
魏召南打开木匣,只见匣内躺着一只巴掌大的匕首,螭首银柄,刀锋锐利。
他给她看了一眼,便合上木匣,塞在她掌心:
“这匕首是我在汴京时找铁匠造的,小巧好拿。西北不比京中钟鸣鼎食,哪里都有危险。你随身带着它,也防有个不测。”
喻姝盯着那精致木匣,有些犹疑:“可我不会杀人,万一摸不准,歹人没死透呢?”
“这有很难?我教你。”
他扬眉一笑,忽然伸手解了衣带。先褪去裥衫,再褪中衣,露出了结实的胸膛。
她愣了下,脸颊在发烫。明明都行过数回房,还是不敢直视。
魏召南见她别过头,笑她脸皮比纸薄。
他抓住她的小手按在左侧胸口上,结实皮|肉之下,好像有东西在猛烈跳动。
那粗粝指腹在摩挲着手背,她有些痒,心倏地跳了下。
魏召南掰过她的脸,与之相视:“夫人可明白了?往这里扎准,用点力能一击毙命。”
他的声音轻轻荡在耳边。
喻姝闻言,手指缓缓张开,手心贴在胸膛上,蜷起的食指点了点他的心窝处。
他的心随之撞了下,只觉手掌里的纤纤小手仿佛抓得他心痒。魏召南把她拉得更近了,抚着她的鬓发,眸色渐深,忽然低头吻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他放倒了她。
怀里的木匣被他抛到一旁。
情动之时,他将她翻了个身。
喻姝的手撑在垫絮上,塌着腰,感受他俯下身,将温烫的气息落在她脸颊边。
从前没试过这样,她有些害怕。
魏召南发觉她在颤|抖,环过柔软的腰肢,大掌探到她的小腹上摸了摸。
他俯头在她的耳畔,低低道:“别怕,西北此行辛苦,我不会让你在这时候有了身孕。我不进去,只在外头舒缓舒缓。”
她的乌发很长,自细白脖颈处分开,如瀑布垂在垫絮上,还有几缕贴着腰,被他的手拂开。
喻姝的双眸忽而红了,扭头望他。
只见昏暗中他的眸色亦是沉沉,忽然伸手转过她的脸。他的手从小腹离开,摸着她乌顺的发丝,气息隐忍得发沉:“乖,别这样看我。”
她垂着眼眸,直直凝望丢到一旁的木匣子,脑海里想过许多。
她想告诉他,其实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可嘴巴张了张,依旧没能说出。
......
队伍又前行三日,果然如他所预想的,抵达了喀尔斯草地。
这片草原确实比他们走过的漠地要青一些,一望无际,景色也佳,远方有隐隐可见而山峦。
十几个护从往周围打探了一圈回来,说三里开外有条蜿蜒的河流,水质清澈,倒是能取用。
于是魏召南决定,不再往前行,把他们两百多人的营地暂且驻扎在此处。
一行人安营扎寨,将将歇下。
这喀尔斯草地在大周的最北部,过了约塞河,就是西北十五部的地界。
喻姝只知道喀尔斯很大,却不知到底有多大。
她听弘泰说,卢大将军的兵马也驻扎在喀尔斯,盛王殿下的意思是,要带些人手自行去找。
皇帝要魏召南此行的目的,便是与吉鲁王庭先和谈。
和谈,便意味着他要进王庭,免不了做客上宾。
比起他们这两百多人的驻扎地,卢大将军的地盘显然离西北十五部要更近。
魏召南想,他先带十几个随从,找到大周兵马的驻扎营,再与以卢赛飞为首的将领们细说和谈之事。
到了午后,魏召南果然带人离开。
他带走了章隅,兼十个护从。因担心喻姝,便把属下弘泰和十七留给她。
喻姝让人从河边取水回来。
她在帐后找到一处僻静地洗衣裳。因着这一回没带仆婢,所有事都要亲力亲为。
喻姝把衣裳浸水里搓了搓。
四月末尾,天也在渐渐回暖,这水倒也不至于太冰,双手浸入时十分清凉。
她捞起一条裙裳,正是昨日穿的。刚泡进水面,便瞧见裙上有一块□□。想起这是昨日夜里沾上的,不由面红耳赤。
那时他只从后头来,蹭着她腿间。虽没进里头,却也让她叹为观止了一回。
喻姝忽然觉得胸口在跳。
她边洗边想,或许心意就这样定了罢。
虽不知喻潘的仇能不能报,但不管如何,她都会选择留在汴京。
她一直都知道,魏召南想要的不止是眼前,从他屡次三番接近卢家便可见。但他也是个隐忍聪明的,不管自己到底要争什么,从不露风头。
他没有锋芒,就不会有人把眼睛往他身上盯。
喻姝拧干了衣裳,正要系在木杆上晾晒时,忽然瞧见寐娘从营里出来。
寐娘这几日的神色并不好。
即便仔细梳妆,抹了胭脂口脂,可眉眼见总有一抹蔫蔫之色。
她不知道魏召南为何要带寐娘来。
但能隐约察觉,于寐娘而言不是好事。
喻姝忽然想起那一晚魏召南生辰,寐娘为他弹完琵琶后,也是一副凄凉可怜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