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苏芩的谈话不只是鼓舞了邓一川,也让邓一川知道,博物馆这口盖子,揭起来远没他想的那么容易。苏芩除告诉他利好的一面外,也告诉他,有人已经对他们的行动有所察觉,正在歇尽全力地想办法加固这口盖子。
“时间,现在对我们最重要的就是时间,要跟对方赛跑,抢在对方把一切洗干净前拿到证据,打开缺口。”苏芩那晚说。
“另一个,就是设法瓦解他们的联盟,让他们内部先撕起来。”
苏芩重点谈了两个人,一个是他老师吉文斗。苏芩说:“你老师这个人,原则是有,但就是自我保护意识太重。如果让他知道这事有风险,他一定不会干。”
“我老师是个文化人,对政治这一套,他不大看得懂,也懒得花精力去看。”邓一川说。
“不,一川你并不真正懂他。据我观察,吉文斗其实是很有政治野心的,当然他目标定的并不高,说白了就是把头上那个副字取掉,想让伊浅秋给他腾位子。”
“是,他跟我谈过这些。记得第一次陈市长让我们进去时,他信心很大,老往我们跟前跑,来了,有意无意总要给我们透露一些信息。当初所以能查得那么快那么准,跟我老师关系还是很大的,他门儿清,知道他们在哪里做了假。但这次不一样,他变得很消极。”邓一川说。
“这很好理解,以前陈原是市长,在你老师眼里,市长的能量就足够大了,只要市长想做的事,不可能做不成。但后来他看到了失败,这对他信心打击很重,也让他越发变得摇摆不定。再者,你老师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把一切罪原全归结到了伊浅秋身上,认为这一切都是伊浅秋所为,他看不到伊浅秋后面的力量。”
“对,我试探着跟他聊过几次,他对伊馆长,仇挺大的,一方面认为如果不是伊馆长,他现在就是博物馆长了,是伊浅秋抢了他位子。二呢,他在伊浅秋面前有一种专业优势,以为自己有学问有水平,就不该让伊浅秋管着。伊馆长一给他安排活儿,他心里就不舒服。”
“是,这是大多数专业人员的问题,总认为他们被外行领导了。换个男领导他们还能勉强接受,偏巧伊浅秋又是女的,更让他受不了。”
“连我师母也这么认为,骨子里他们看不起女领导。”
“一川你不会也看不起我吧?”苏芩打趣道。
邓一川忙说:“不会,怎么会呢,苏书记您千万别这么想。”
“没事,我跟你开玩笑呢。”打趣几句,苏芩又说:“仅仅是看不起倒还好说,关键在于,你老师他们,会把问题想简单,意识不到事情的复杂性。”
邓一川想了想说:“这个就别难为他们了,不瞒书记您说,我现在都觉得眼花缭乱,看不清哪是哪,何况老师这样的老古董。”
“可他不该跟伊浅秋太对立啊。”苏芩叹道。
从苏芩这声叹里,邓一川似乎感觉到,苏芩对伊浅秋并没那么反感,甚至隐隐有几分同情。于是大着胆问:“我想听听书记对伊馆长的看法。”
苏芩没马上接话,沉吟一会,反问邓一川:“你呢,你到馆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尤其最近,听说她对你还是不错,有点信任你重用你的意思。你怎么看她?”
领导把话头反甩给你,你不能再给甩回去,邓一川硬着头皮回答:“以前我对她成见很深,尤其听说要把我调到她那儿,上吊的心都有,心想到了这人手下,哪还有出头之日啊。甭说受重用,别把我整死就是万福。但这段时间的接触,我觉得她没外界传的那么邪乎,吉东是把她彻底妖魔化了。”
“哦,怎么个妖魔化?”苏芩来了兴趣。
邓一川这阵也不怕苏芩了,真还有种朋友间聊天互相交换意见的那份感觉,于是道:“第一,我觉得外界说她是靠田书记上去的,这个不大准确,她自己肯学习,也努力,工作能力不输给其他人。她绝不是靠睡觉睡上去的,至少目前不是。第二,馆里有人把她形容成母老虎,说她仗着上面有人,在馆里专断独行,大搞一言堂,甚至弄些整人的名堂。这个纯粹是别有用心,恶意向她泼脏水。”
邓一川又跟苏芩讲了打扫卫生那件事,苏芩听了,说:“行啊一川,遇事还算冷静,不跟风,有自己的头脑。”
然后接着道:“其实呢,我对伊浅秋这人也不算太了解,毕竟接触的少。但我有个直觉,她心里有苦,也有怕。苦呢,大约是她后悔跟了某人,靠着别人上位毕竟不是光彩事,尤其女人,一旦传开,这辈子基本就完了,你被贴上了标签,到哪都有人戳你脊梁骨,说像靠睡觉睡上来的。”
“怕呢,是她想脱开,但又无力脱开。她找过陈原,这我知道,陈原跟我提过,但也没具体说啥,更没摊开了说。陈原有点烦她,陈原的性格我们都了解,说事喜欢直接,不喜欢藏着掖着,更不喜欢让人探底。后来呢,听说她又找到省里,见了秘书长。虽然不知道秘书长对她的看法,但我想跟陈原差不多,不会马上信任她,因为到现在为止,她实质上也没做出什么。”
“一川有一天你感觉出没,她总在利用别人,想靠别人把博物馆的盖子打开,想借助别人的手把事情抖开,同时也洗掉她身上蒙着的那层羞。以前是吉文斗,但吉文斗跟她一样怕事,所以她没得逞。现在嘛,就是你一川了。”
“啊,她是在利用我?”邓一川忽然茫然。
“也不能全说是利用,我觉得吧,她是拿你做试探,因为到现在她还对你没底,既不承认你的仕途就此中结,也不敢对你太抱希望,大约就这么个状态。”
“这……我有些接受不了。”邓一川如实道。他在心里已经很倾向伊浅秋了,突然听到苏芩这么分析,真是一下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不要紧,慢慢你就会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伊浅秋这个人本质不坏,对她,你要掌握三点。一是不要设防,用你的坦诚打动她。二是想尽办法打消她的疑虑,同时也不要让她再抱侥幸。三呢,这点很重要,要让她完全地站出来。因为她是一个结,所有的线都牵在她这里,那些伸向博物馆的黑手,没一个能绕过她。只要她站出来,所有的谜都自然开了。”
邓一川听着虽然兴奋,可也有忧虑:“这很难啊,让她站出来揭黑幕,那不等于是揭她自己吗,她会因此把自己也搭进去。”
苏芩微微一皱眉,旋即又舒展开,道:“这倒不会,她虽然是事件的中心,但也只能算个中心。据我们调查,她本人,这里面一点好处没得。她对钱没感觉,或者说,她要的不是钱。”
“这样啊?”邓一川被这个结论怔住了。过一会脸上又露出了开心,难道他要的,不正是这样的结果么?
谈完了吉文斗,也谈完了伊浅秋。苏芩就是不谈另一个女人杨眺,似乎在苏芩这里,杨眺还不够份。
不过邓一川不甘心,主动把杨眺也给提了出来,再怎么着,这女人也跟王华伟有点关系,而且老是跟那个叫彭帅的鬼鬼祟祟,好像在合谋着什么。邓一川想把她也整明白点。
不料苏芩笑说:“杨眺啊,这人我就不发表什么看法了,就当是作业,留给你。”
“作业?”
“是啊,你是当过大秘书的,不会连她也应对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