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长长地叹了一声。这些天的接触,让古风明白过一个事实。陈原家很多事,包括陈默的诸多遭遇,邓一川并不知情。
古风总以为,邓一川什么也知道,为此还对这个年轻人有很多不好的想法。以为他在装,他在逃避,或者他只顾着自己前程,只顾着在人们面前表现他对陈原的忠,而对陈默的遭遇、陈默的苦酸不管不问。
现在看来,是她错了。
邓一川不是装,这小子看来很多事还真不知道。
古风难住了,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
告诉吧,陈默那边说不过去。每每提起这些,陈默就哽咽着嗓子,像有千万的苦道不出来,也一再强调,不能把这些说给邓一川。
“我就是心里苦,就是想跟阿姨你说说心里话,他那边,我才不想让知道呢。”陈默的话又在古风耳边响起来。这丫头,真能撑啊,啥都埋在自己肚子里。
古风还没见过城府有她这样深的,换自己女儿沈丹,早炸了,不知把邓一川的头打爆了几次。
不告诉吧,邓一川这样傻傻的,啥都弄不到调上,真也不是个事。古风现在真是替陈默担忧啊,这担忧甚至远远超过了叶芝带给她的悲痛。人死不能复生,这点古风想得通。可默默还年轻啊,这样下去,她这一生真就毁了。
陈默的情况要比邓一川看到的严重得多。
邓一川这次见到的陈默,已经是她精心照顾下恢复过来的陈默。古风都不敢去想,她刚见到陈默时的情景,太可怕,太烧心了。哪是一个市长的女儿,跟精神病院已经疯了的孩子没啥两样。
说句严重的吧,她不但畏光,连衣服都不愿穿,甚至都不会穿了!仅是让她学会穿衣服,学会遮住自己,古风就费了不少心思。
更何况别的!
这孩子,到底受了多少伤啊。那帮可恶的人,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不行,这些都得找回来!古风心里恨恨想。古风现在忙着做另一件事,就是查清是哪些坏蛋把陈默害成了这样。不是熊百发儿子熊天龙,也不是王华伟儿子王军。这两个孽畜是指使手下对陈默恐吓威胁过,还差点把陈默那个掉。但陈默真正的伤不是来自这里,而是来自省城另一股力量。
眼下古风已经查得有点头绪了。这也是这段时间没精力照顾陈默,让陈默再遭那些罪的原由。但要真正把祸根挖出来,把他们加害陈默的理由找到,并非易事,古风眼下遇到了很多难点,但她不会放弃。指不定,寻着这线索,还能挖出更深的东西。古风相信,叶芝的不幸离去,并非孤立,肯定跟陈默被加害有关联。她决计继续为之奔走。
这样以来,陈默的照顾就有问题。古风真是顾不上啊。老头子沈子鱼又咬住另一件不放,不肯腾出手来帮她。她这才征求默默意见,急着将邓一川叫到海州来。
古风原来想的是,让邓一川带陈默先去北京看病,必须去。什么也没身体重要,何况陈默不只是身体的问题,是心理,非常可怕。医生她已联系好,是她高中同学,目前在协和医院当专家。她呢,腾出精力来,集中时间去挖祸根。这样两边都不耽搁,等她把这条线挖清楚,默默的精神也恢复得差不多,到那时,古风决定玩一场大的。
没有白做的恶,古风虽然接触网络不多,但她还是非常相信那句网络语: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她不相信乌云永远能遮蔽得了太阳。
一切的黑暗都是暂时的,权力虽然可以左右一切,但权力也有终结的时候,那就是正义。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比正义更有力量,也没有哪一样东西最终能逃得开正义的惩罚。
我们所以怀疑正义,是因为我们心中正义的份量不足。或者我们在正义的同时,也觎觊着其它。古风不,古风这辈子,就活出了一个字:正。
要让邓一川陪陈默治病,就得让邓一川知道真相。还得让邓一川清楚,眼下重要的不是查叶芝的死因,也不是急着将陈原洗白洗清,甚至官复原职。这种可能性为零,古风早就不报希望。
作为叶芝最亲密的伙伴,最最知心的闺蜜,古风甚至提前给陈原定了性,他是出不来的。
这不是说陈原有多贪多恶,更不是说陈原罪大恶极。而是河。河出了问题,你想让河里的鱼清白,做梦啊。
古风曾经站在朋友角度,不止一次提醒陈原,入行入错了。凭他的智商还有能力,做什么不行,干嘛非要走仕途?陈原听不进去,陈原这方面太自信了。他的自信不只是表现在从政理念上,更是在他的特立独行他的独善其身上。
如果说前者可以促他做成一些事,后者则最终会毁掉他。
独善其身?哼。古风冷冷一笑。这个世界上还有独善其身的人吗,或者,世界还容许你独善其身,善得了吗?
陈原的悲剧其实不是他个人的悲剧,而是一大批人的悲剧。更是理想和信念这两个词的悲剧。上帝需要整个世界都脏掉时,你偏要擦干净自己的双手,你这不是找死吗?
至于罪名,等着吧,这东西从来不缺。
有时候,人不是因罪而入狱。而是因需要因情势因别人容不得你而入狱。陈原触碰了不该触碰的,差一点就捅出大马蜂窝。他甚至不听普天成劝阻,在条件极不成熟时擅自做出决定,去碰一些红线。他跟田中和王华伟作对倒也罢了,竟然敢……
唉,一想这些,古风心里就疼,要烂掉。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尖利地撕她的心。她是为陈原惋惜啊。一个最终没能在政治上成熟起来的人,一个被自己误了进而又误了别人的人。
现在不只是田中和王华伟恨他,焦急地等他出事,看他重重摔倒再也翻不起身的那一幕。怕是连当初推荐且运作了他的普天成,也恨不得将他扔进牢房。因为他瞒着所有人做的那些个事,那一串串诡异的举动,几乎要害掉普天成。至少是将普天成精心布下的一盘大棋给毁了,打乱了普天成计划不说,差点将普天成最隐秘的目的暴露于众人眼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古风耳边忽然响起去见普天成时普天成恶恨恨吐出的一句话。
得,古风不是万能的,拯救不了这么多人。
她要做的是,就算陈原因罪入狱,陈原查到一半的事,也不能中止,更不能废掉。她必须将这些线索理出来,交给该交的人。
那些该得到到清算或惩罚的人,必须清算,必须惩罚。
这么一想,古风心里坚定了。她唤了一声:“川啊——”然后拉过邓一川手,简明扼要跟他讲起陈默的情况来。
邓一川惊了。
古风才开口说话,邓一川就惊掉了下巴。他压根没想到,曾经跟他非常亲密外人眼里几乎就是一家的陈原叶芝还有陈默,竟然有那么多事隐瞒着他。
尤其陈默,简直令他不敢想象。他开始怀疑,过去骂他污辱他挖苦他的那个陈默,是真陈默吗?
古风只是挑了重点的告诉邓一川。她说,陈默一共打过两次胎,为两个压根不值的男人打的。
第一个,邓一川知道,就是省里那个足可以做陈默父亲的老艺术家秦万石。
按古风的说法,秦万石就是个老混蛋,老骗子,老流氓,老淫棍。也不知陈默看上他哪一点,稀里糊涂就跟老混蛋睡一起了,半年后陈默怀了孕,并没告诉叶芝。叶芝至死也不知道女儿曾还为这个男人堕过胎。
是秦万石让陈默打的胎。秦万石说,他正在竞争一个什么艺术学会的副会长,这事要是传出去,对他当选这个副会长很不利,要陈默必须把孩子拿到。
“要多少钱,你只管开口。”老混蛋居然拿这样的口吻对陈默讲。
“我是为钱?”陈默也惊住了。
秦万石可能觉得自己太直白了,又道:“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钱,但这个世界上,很多事只有钱能解决。说吧,要多少?”
“你混蛋!”陈默忽然就怒了。
秦万石淡淡一笑:“混蛋不混蛋咱暂且不论,咱只论打胎。”
陈默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遇上混蛋了。记忆中秦万石那些甜言蜜语,那些山盟海誓,在秦万石这淡淡一笑里,化成了污泥。她努力着将自己困了很久的双腿从污泥里拔出来,第一次用不含爱情的目光看住秦万石,叹道:“想不到啊秦万石。”
“请称呼我秦老。”秦万石到这个时候,还不忘拿一层虚伪裹住自己。
“秦老?老混蛋还是老流氓,或者老无赖?”陈默也开始用辛辣的口吻对付这个一脸厚皮的老男人。
“老艺术家。”秦万石显得非常一本正经。
“这层皮你披的太久了吧,要不要我替你把它扒下来?”陈默忽然道。
秦万石骇了一跳,白着脸问:“你要干什么,可不许胡来?”
陈默哈哈笑着说:“我什么也不干,就想把这孩子生下来,生到你这个老艺术家面前。”
“你?”
“哈哈,怕了吧,你不是什么也不怕吗,不是要竞选副会长吗,我把孩子生下来,你可能就直接当会长了。”
“别,别,别。”秦万石这才知道陈默没开玩笑,脸上血色一点也没了,打着结巴说:“默默,看在我们相爱一场的份上,你就听我一句,先把这孩子打了,容我竞选完,再抽时间把家里清理一下,我们再谈以后的事。”
“以后,你觉得还有以后?”
“没以后也行,但这次,你要给我面子。”
“好,我给你面子。”陈默属于那种看不清时,一头会栽进泥里。一旦看清,马上说会抽身出来的女人。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杀伐果断。
一听陈默要给面子,秦万石不那么紧张了。本来他还打算拿跟老婆离婚啊,先跟单位辞职啊等等理由稳一稳陈默,现在看不用这么麻烦。说的也是,他秦万石玩过的女人又不是一个两个,怀过孕的也绝非陈默一人,哪次不是顺顺当当给处理了。
可一等陈默开口,秦万石的脸立刻就绿了。
陈默说,孩子她可以拿掉,但她提了两个条件。
一,两百万,少一个子儿免谈,不痛快拿钱,她就让秦万石栽她手上。如果秦万石想试试她有多大能耐,她欢迎,只要他不怕孩子哪一天藏不住了,真给他生到办公室去。
二,让秦万石老婆陪她去堕胎,去上海。打完胎,还得侍候她半月。
秦万石急着喊停,手一摆道:“陈默你太狠了,一个孩子值两百万吗,二十万,多了没有。至于第二条,想也甭想。”
陈默也干脆,多余话没讲,只道一句:“好,我啥也不想了,拜。”
然后就走了。
这次胎最终还是打了,钱一分没少,真的两百万。而且是秦万石老婆主动找上门,边认错边给她数钱,然后又陪她去上海的。
人就怕权衡。在各种利益面前,任何人都会算计。不要说什么是不可饶恕的,那是假话,是一些没遇事的人臆想出来的。真有了事,任何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权衡。
权衡就是花最大的代价买来最低也是最基本的那个保障。
这场交易中,秦万石明着看损失了两百万,但他保住了名声,也保住了继续骗女孩子的机会。钱对他来说,向来不是什么,几张画而已。
搞艺术的怎么能将钱看那么重呢?他这样跟自己老婆说。
秦万石老婆损失了脸面,损失了一个女人的尊严,但她守住了名分。钱对她同样不是问题,只要秦万石不跟她离婚,她就不会为钱发愁。一个艺术家还缺钱吗?
细算起来,这场交易中,输最惨的还是陈默。
两百万算什么,不过是陈默气急后的疯狂,一种报复一种要挟。人家真拿来了,陈默突然又觉可笑。她拿近五年的青春,拿花一样的身体,玉一样的贞洁,陪她睡了五年。换来一堆纸币。
陈默真想把它烧了。转念一想,何苦来,就当自己做了五年的妓,挣来的羞耻钱。这么一想,陈默居然通了,居然不再恨自己了。
对,她恨的是自己,而不是老色鬼老无赖秦万石。
第二次打胎,古风竟说是为了他。
这真是把邓一川吓坏了。他瞪大眼睛跟古风说:“古风阿姨你搞错了吧,我跟她,跟她,真的是清白的啊。”
古风苦笑一声,不说破。这更令邓一川不安了。他跟陈默虽然有过那么一夜,但天地良心,那个晚上除陈默发疯地抱住他,抽了风似地狂吻他,咬他捶他甚至用脚踢他外,他们之间,真的没发生什么啊。实质性的更没有。
邓了,陈默是想解开他衣服,边嘲笑边拿粗话野话激他,一边边问邓一川你还是男人吗,是男人,就来,就上了我。你不是答应市长要帮我要拯救我吗,我现在需要你拯救,需要你扒光,邓一川你敢不?
不敢!
邓一川虽然吓得魂飞魄散,但还是知道自己不敢。
“你个没种的,你充什么英雄,玩什么英雄救美,这点事你都不敢,还能干什么?”陈默再次扑过来,两只抓向他的手更用劲,抓得邓一川肩胛都要出血,心更要出血了。
陈默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刺耳一句比一句恶毒,两只拳头擂鼓一样擂着他。擂到后来,猛地推开他:“邓一川,你就一条狗,整天跟在我爸后面,讨好他奉承他。你这阴险小人,早晚要得报应。”
“我没奉承他没讨好他,没有!”邓一川急了,大声吼。
“还说没有,你背着他做的那些事,当我不知?哪天逼急了我,我把一切都说出去。”
邓一川脑子里轰一声,陈默这是说什么啊,他什么时候背着陈原做出格事了?
见他抱着头不吭声,陈默又说:“怕了是不是,做贼心虚是不是。邓一川你给我小心点,再敢欺负我,我让你不得好死。”
邓一川嘴都要干了,这是哪跟哪啊,他什么时候欺负陈默了。使劲吞了一口唾沫道:“小默你冷静点,我邓一川做事,对得住任何人。我从没瞒着市长做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更没有过伤害你的一点点动机。”
“没有,哈哈,邓一川你真会说啊。你暗中拉皮箱,让姓江的女人接近我爸,拉我爸下水,你从她那里拿好处。还有你跟那个助理眉来眼去,甭以为我不清楚,我只是装瞎,装瞎你懂不懂?”说着,又扑上来,擂他几拳。
“小默你说什么,我拉皮条拿好处,我跟司雪眉来眼去?小默你想象力真丰富啊。”
“哼,想象力丰富?那你告诉我,深圳的房子怎么回事,吉东天景园两套房又怎么回事,还要我把所有都讲出来吗,包括香港银行的存款!别以为你做得妙,瞒得了别人,想瞒我陈默,你还嫩了点。”
陈默话还没说完,邓一川就瘫了,虚汗浸了一身。
天啊,陈默疯了,这丫头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