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大家都在狂奔,都在挤。千万别说她们三观不正,这年头你跟别人讲三观,会被打得鼻青脸肿。因为没几个人是靠三观取胜的。包括邓一川,包括陈原,以及现在还在台上的王华伟他们,又有哪一个敢说三观很正?
沈丹在车上就订了房,五楼岷江厅。订座的时候她说大约七八位,不然酒店不会给开包房,沈丹今天就想一个包房,而且声明要豪华包房。
“五楼啊?”邓一川暗叫一声,目光往沈丹脸上去。只有常来的人才知道,五楼基本是留给领导或市里几个大老板的,大老板也还是要请领导,所以,五楼等于就是领导专用层。
沈丹没说话,她显得底气很足。
出了电梯,负责迎宾的小姐将他们交给楼上服务员,两位穿着制服的妹子问清包房号,一左一右地引着他们朝岷江厅去。
长江厅、黄河厅、巫江厅、苶湖厅,这楼的包房都是拿江河命名的,邓一川边走边看,一股熟稔的感觉袭来,仿佛昨天,他还在一大堆人的簇拥和奉承下在这里花天酒地,激扬文字。这楼的服务员,没有不知道他邓大秘的。
但今天好奇怪,楼上两位居然也不认识他,邓一川更是觉得面生。莫不是他跟陈原进去后,老板连服务员都换了?
正瞎想,邓一川就听见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说话的好像是常务副市长王华伟的秘书田瞳。仔细一听,果然是田瞳的声音。
田瞳的声音非常好辨别,他是典型的公鸡嗓子,左音调,说话又尖又细,还带着一半的娘娘腔。当然,他的很多动作也带着女人范,比如说话爱耸肩,笑起来常常学女子那样捂着嘴。经常挂嘴边的两个字是“讨厌”,跟人谈事情时总爱拿细软的手掌打一下人家。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当然,最最有名的,还数他的兰花指,那可真是一个正宗啊,好多女生都学不像呢。
此时此刻,田瞳正跟两位女的打情骂俏呢,邓一川耳朵里已经飞进好几声“讨厌”了,他能想象此时此刻田瞳的样子,一定是潮红着脸,又激动又紧张,小胸脯儿一呼一呼的,嗓子里憋着许多话,喊出来却往往千篇一律成了“讨厌”。
从声音里辨出,女的中有一位是小蚊子,就是机要室那个说话声音很轻的小文。
邓一川忽然感到好笑,小蚊子跟田瞳,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啊。两个拿捏的姿势,做派,还有笑起来的样子。像,像极了。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呢,看来观察生活还是不细致。
邓一川忽然明白,沈丹带他来这里的真实用意。她肯定提前就知道,今晚田大秘书在这里活动。
邓一川并不想在这里遇见田瞳,如同王华伟跟陈原是老对头一样,他跟田瞳,也是秘书里的老冤家。
还好,他们的包房很快到了。邓一川松下一口气,要是一进来就碰上,他还不知该怎么跟田瞳打招呼呢。
田瞳那张嘴,可是轻易不吐象牙的,损得很。俗话说,男人沾了女气,十有八九就阴了,尖刻得很。
邓一川抬头一看,心又沉下来。
沈丹订的岷江厅跟田瞳他们所在的黄河厅正好门对着门,田瞳此刻的声音更高,他们好像在玩一种扑克牌游戏,不是斗地主,斗地主太过老套,早被他们唾弃了。是芝麻开门。
说是开门,其实就是脱衣服,两人一对,跟打双扣差不多,不同的是惩罚结果不一样。输了的一方按分数脱衣服,二十分脱一件,一次输百分,就得全扒光。
这游戏一开始是从夜场KTV传出来的,夜场小姐胆子大,公主啊格格啊,才不怕脱呢,能将客人扒光,那是她们的荣幸。没想越玩越盛,竟然在这里面都玩起来了。
沈丹瞅他一眼,问:“怎么,羡慕了啊?”
邓一川相信沈丹也听出了对面是谁,不然不会这么问,低下头说:“往事灰飞烟灭,早已不属于我。”
“把头抬起来,别那么没出息。不就脱女人衣服吗,想看,我脱给你。”一句说的,邓一川脸忽然又红了。
服务小姐当什么也听不见,问沈丹一共几位,需要什么茶水?
沈丹说就两位,拿菜单来。
个子高点的小姐马上不乐意了,疑惑地问:“不是说七、八位吗,怎么?”
沈丹懂服务员的意思,道:“怎么,嫌人少啊?”
“我们这里,两位是不可以开包房的。”高个子服务员说。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离开了?”沈丹也不怒,别有意味地盯着高个子服务员。
“对不起,这是酒店的规定,我们也没办法。”高个子服务员大约害怕沈丹的目光,扭开了头说。
“可我就想在这里消费,怎么办?”
“请别难为我们好不?”另一位负责倒茶水的服务小姐说。
“我难为你,怎么难为了,我到这里消费,怎么难为你们了?”沈丹依旧耐着性子,好像她今天不愿意发火。
两位服务员僵持一会,高个子道:“如果真是两位的话,建议你们到一楼大厅就餐。”
“凭什么啊?”沈丹忽地站了起来,声音很骇地说。
这个地方的服务员都是见过世面的,并不会被沈丹的样子吓住。高个子服务员不温不火道:“这位女士,你这是何必呢,难为一个服务员,有意思吗?”
是啊,有意思吗?
邓一川忙说:“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少插嘴。”沈丹是跟服务员较上劲了,尤其刚才过道里听到田瞳的声音,更加坚定要在这里吃饭的决心。
“把你们老板叫来。”她冲高个子说。
“对不起,老板不在。”
“大堂呢,领班总在吧?”
“都不在。”高个子服务员显得也很固执,摆出一副吃定沈丹的样子。邓一川猛就给火了,血性被激了起来。
“成心跟我们过不去是不是?”他冲高个子说。
“对不起,先生,我不想跟谁过不去,我就一打工的。”
“打工有理了啊,我他妈还刚从看守所出来呢。”他忽然爆起了粗口。
沈丹意外地看了眼邓一川,脸上表情闪了一下,不过她用手制止住邓一川,扭过头又跟高个子说:“你要是不想今天就下岗,就去请你们值班曹经理来。”
可能是沈丹说出了值班经理的姓,高个子觉得碰到熟客了,也可能是下岗两个字真对她有了点震慑作用,没再多犟,出去叫人了。
不大工夫,曹经理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过早地歇了顶,地方支持中央的工作做得很不好,只有两缕细长的头发被提携了上去,但远不够,还不如直接把它全干掉。
见是沈丹,曹经理脸上马上堆出笑,先行赔了一大堆不是,说不知道是大画家光临,失敬失敬。然后才像是看见邓一川似地惊讶出一声:“哎呀,邓大秘啊,稀客稀客,我可是有些日子没见到大秘书了,上哪高就去了?”
换来这里以前,这句话很可能会伤到邓一川。
他不相信曹经理不知道他去了那种地方,指不定上楼时曹经理就已看到他,一切都是这位姓曹的有意安排,目的就是不让他这个背运者在这里吃饭。
落架凤凰被鸡欺。邓一川再次感受到这句话的份量。
不过此时,曹经理不管说什么,都已经伤不到邓一川了。邓一川算是明白过来,当整个世界都在小看你唾弃你时,你自己就得把自己看起来。
沈丹正诧异地看着曹经理,生怕这句话再刺中他穴位。就听邓一川非常笃定地说:“去了一个你听了十分可怕的地方,为了不吓着曹老板,我还是不说了。我们想借你这块宝地,吃顿便餐行不?”
“看看看,话说哪里了,我说大秘书啊,甭说你大驾光临,就连沈大画家,我们平日请都请不到呢。你瞅瞅这包房,还有过道,这幢楼上,哪里不是沈画家的大作。”
邓一川还真把这档子事给忘了,随着曹经理这番美词,将目光投过去,果真包房墙上,有两幅沈丹的大作。
一幅是油画《食味者》,当年的获奖作品,抽象派风格。另一幅是山水画,画的是热闹而又充满人间烟火味的岷江二号码头。
邓一川记起,创作这幅作品时,陈原去北京开会,他正好有闲,是他陪着沈丹在二号码头画的。
当然,墙上这幅绝不是原作,一定是沈丹按照原作复制的。
“看到了吧大秘书,沈画家让我们酒店蓬荜生辉,光芒万丈。今天真是失敬,我给两位赔罪了,这样吧,今天我请客,二位喜欢吃什么,尽管点。”
说完,冲身后的服务员挤个眼,见高个子服务员还楞在那里,板起脸就训:“还不向客人道歉,是不是真的想今天就走人?”
沈丹遮掩道:“算了,谁也别难为谁,我们只是吃顿饭,犯不着这样。也不用曹经理请客,一顿饭钱我还是掏得起的。再说今天是给邓大秘书洗尘,借燕子楼这块宝地,去去他身上的霉气,怎么能让曹经理破费呢?”
“不,不,今天这顿一定我请,服务员,去拿瓶茅台来,今天我要给二位好好敬几杯。”
曹经理执意要请,沈丹坚决不让,邓一川也不可能吃他的请。不过酒嘛,他们也勉强接受了。
菜很快上齐,沈丹不会小气到只点几个菜,这方面她向来大方得惊人。曹经理有点傻了眼似地说:“别价,你这样点,是打我脸知道不?点了全给我剩下,我这酒店的招牌就砸了。”
沈丹说她没想那么多,她就图个开心。然后跟曹经理道:“快敬酒,敬完你回避一下,我跟邓大秘还有私话要说。”
曹经理就捧起酒杯,认认真真给邓一川敬了三杯。嘴上连着说:“三星高照,三星高照嘛。”
邓一川坦坦荡荡喝了。沈丹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沈丹刻意将邓一川带到这里,真是有目的的。一是这种地方能唤起邓一川某些记忆,能让他想到过去的自己,相比现在的邓一川,沈丹还是喜欢过去那一个。
二来,沈丹知道田瞳几个在,带邓一川来,也有点示威的意思。更重要的,就是要让邓一川能够坦然面对他过去的对手。她担心邓一川身上的那份锐气被打掉。尤其经历车祸后,沈丹更怕邓一川会退缩。
沈丹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嫁过男人,但她懂男人。男人在低谷时,往往会钻牛角里出不来,温柔不行,你越温柔,男人越没有血气,必须得拿一些特殊的办法激怒男人,让他知道,消沉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有爬起来,勇敢地面对,才会有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