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雪澄眯眼笑着点点头:“ 您说的对。”
时间一晃,等到放堂,冒失小女童见郑雪澄来给她送还东西,惊得差点辫子都立了起来,来接她的父母也一道对郑雪澄表述了谢意。
郑雪澄自将此事化小,待外面人走得差不多,思忖许久,却也没有直接进院,而是走到侧门外静静朝里看去。
灯罩笼着暖黄的烛光间,露出那道曾叫京中不知多少人魂牵梦绕的身影。
她并未如郑雪澄所猜测的消瘦,今日穿了身姜黄晕染红霞的大批,在星星零落的孩童中间一边回答着旁人的问题,一边有条不紊收拾起书本和毫墨。
光晕中虚虚实实,洛嘉辗转回眸眉眼低垂,依旧犹如画中之仙,更甚眉宇间褪去了许多厉色,当真和仙子一般只剩恬淡宁静之美。
郑雪澄张了张嘴,本犹豫着要不要露面叫她一声,此刻却更加哑口,觉得似乎自己但凡出声,就会破坏她平和的夜晚。
她看起来不似不开心。
而郑雪澄也很快庆幸自己未曾出声,因为几乎是卡着放堂的时间,院门口处传来喧嚣,上午曾在城门处有过一面之缘的贺云铮大步迈进了院子。
院中其他孩童见状,竟都习以为常,笑嘻嘻向这位城中最年轻也是官位最大的将军行起礼,随即加快速度收拾好书本,蹦蹦跳跳快步离开了院子。
种种行迹,无一不彰显,贺云铮并非头一次来此。
“今日来迟了。”贺云铮像自说自话,又像给洛嘉解释一般慢吞吞走到她身旁,看她未曾抬头地收拾东西,一同缓缓蹲跪下身。
他一边似替她收整,一边虚张着手臂,似想环住眼前人影,熟稔却又只克制地晃过一下,终归未环住眼前的细腰。
郑雪澄呼吸渐轻。
随即,一声轻轻的笑从学堂中飘飞出来。
洛嘉在那双杀敌制胜的臂膀中间转过身,顺势倚坐上了讲课的坐垫,漫不经心撑住脑袋:“你是戍边领将,今日的特使更是为给你降旨才来的,你自然得好生接待。”
余下那句“朝谁发牢骚呢”没入松软发鬓中,是情人间私密的耳语。
到底还是府外,贺云铮耳尖红了片刻,硬生生忍住这份热意,稍稍拉开距离坐在了洛嘉的对面,一边替她收拾东西,一边哼着低唾:“谁知道朝中那些人怎么想的。”
建隆帝大丧刚过,虽然遗诏是实打实下了,宣他尽快进京,但京中到底是虎穴狼窝,还是什么情况,他们远在边关,如何能知?
洛嘉下巴慢吞吞枕着自己的膝盖,勾唇道:“郑雪澄尚未出席,你都应付不及么?”
贺云铮听到这个名字后微不可察的一顿,随即淡淡摇头:“你提点过我,可郑雪澄必然也提点过孙特使,朝中的意思对方分毫不与透露,我便不愿松口告知我的想法。”
执念尚未消退,自然不愿轻易面对京中的人心叵测,不愿随意袒露想法。
随后,他不动声色压低着眼眸,如若不在意地随口一问:“你如何猜到,今晚郑雪澄不会赴宴?”
院外之人极其尴尬,同时又在心中感叹,三年不见,贺云铮这一本正经邀宠的功夫,真是逐年增长啊。
早在三年前,贺云铮跟着齐国公从辽国杀回京城后,他就不是藏不住心事的莽撞少年了。
那时贺云铮多少次以退为进,又大张旗鼓行旁人意想不到之事,剑出偏锋屡立大功,皆是生杀之中历练的尖锐,如今历尽千帆,更不可能倒退回去,连一抹不悦的心事都藏不住。
唯一可能,贺云铮是故意的,连自己都听得出对方是在故意给洛嘉显露他的迟疑与别扭——
郑雪澄好笑地想,洛嘉除非是瞎了才会看不懂。
拙劣。
然而下一秒,除却一双转瞬即逝的笑眼,洛嘉仿佛真看不懂似的坦然倚在了椅背上,声音既轻又柔:
“特使一职由旁人担当,他从旁协助,想来是德妃娘娘亦或是京中其余权贵确实希望你回来,担心孙特使劝不动你我,但又不好大张旗鼓动用郑家,便让他这么不尴不尬有实无名地跟从。”
对此,郑家心中必然有数,郑阁老也会规劝郑雪澄不必多作出头鸟。
今日接风,名义上接的是传旨特使,郑雪澄不论以什么借口推诿不来,也只是为免直面当说客,与贺云铮闹得不愉快——
“他向来熨帖,若真有必要,或许更可能私下与你我相商,而非今晚被特使当刀来使,故而我才与你说,今晚他不会赴约。”
院外的郑雪澄突然觉得有几分无言,头一次为自己的熨帖感到不适,正想着要不干脆离开,又听里头的贺云铮轻声问道:
“你如何想,想回去吗?”
郑雪澄刚要卖出去的脚步停在原地。
君子非礼勿听,可郑雪澄想,以他过往行径,种种机关算计,恐是怎么也称不上个君子的。
况且虽然此番出使内情复杂,但终归也是一桩差事。
不远处,洛嘉轻轻抬眸:“贺小将军,这话问错人了吧?”
贺云铮紧紧绷着脸,但在无人可见的角落,他被兵器日渐磨炼出薄茧的手掌慢吞吞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