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心软(三章合一)

被楚誉拒绝,虽然是意料中的事,但仍让郁娇的心头狠狠地一沉。

楚誉的提醒,她早就想到了。

背后的那个人,一直深藏不露。

她如果让田永贵现身,带着田永贵去顺天府,等于,她在明,那人在暗。

暗处的人,要杀她,真是易如反掌。

可是,就因为危险,她就怯弱不前吗?就让林婉音永远背负着淫贱荡妇的称号吗?

林家长房已无人,名声坏了,无人知道。但是,林婉音的外祖家景家人,却一直在京城里居住着。

景家世代书香门弟,又最是看重名声。

林婉音的外公景老爷子,是翰林院的老翰林,一辈子清清白白,为人正直,到老了,却被人取笑着,出了个不知廉耻同小厮私通的外孙女,让他如何能安心度过晚年?

还有林婉音的外婆,自从七年前景纤云溺水而亡后,外婆的身子一直不好,如何能受得了这个打击?

哪怕是死,她也要景家人,抬起头来堂堂正正的做人,而不是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的骂。

“王爷。”她道,“郁娇曾说过,不怕死,哪怕是死了,也要为林婉音洗掉冤屈。”

楚誉淡淡说道,“郁四小姐不必如此执着,本王不会交人的,那个田永贵,对本王还有用处。如果将他给了你,他就必死无疑,可本王,还不想让他早死。”

“王爷留着他,还有什么用处?”郁娇追问,难道,楚誉还掌握着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楚誉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他想到了安王,和昭阳公主。

一个冷血残暴,一个自私无情。

郁娇,哪里是那二人的对手?

告诉郁娇所有真相,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只有他,才能同那对兄妹对抗上。

他要留着田永贵,慢慢地透出田永贵还活着的消息,让那对兄妹,急得跳脚,渐渐地,露出他们的尾巴来。

他要知道,昭阳为什么要杀林婉音。

他喜欢藏在暗处,看着敌人一个个急得跳脚,那会是件很有趣的事。

“本王要做何事?为何要跟你讲?”楚誉沉了脸色,“郁四小姐,请回吧,不要让本王发火了,再请你出去。”

郁娇见他变了脸色,心中知道,跟他再对抗下去,他也不会给人。看来,只有下回再来了。

她不信,楚誉的心是石头做的。

老话说,铁杵还能磨成锈花针呢。

今天他拒绝了她,她就下回再来。

哪怕她走断双腿,踏平这誉亲王府的门槛,她也要得到田永贵。

“打搅王爷了。”郁娇在他身后福了一福,转身往园子门口走去。

楚誉停了脚步,回过头来去看郁娇,细长眼眸中,浮了抹异样的光芒。小姑娘的脊背挺得很直,脚步走得很快,带着一股子倔强。

这背影……

他袖中手指紧紧地握了握,心头没来由的一软,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不过,他并不是追郁娇,而是隔着几十步,就这么缓缓地走着。

他对郁娇的脸,不感兴趣,他喜欢的是她的背影,那个跟林婉音相似的背影。

之所以要走得缓,是因为,他个子高,腿长,用同样的速度走两步,郁娇得走三步。

郁娇沮丧地走出了碧落园。

柳叶见她平安走出来,慌忙迎了上去,见她神情低落,忙问道,“小姐,誉亲王欺负你了?”

她的音量不高,但铁城是习武之人,耳力好,听得一字不差。

铁城撇了下唇角,咬牙怒道,“我们王爷才不是那种人!”

柳叶瞪了他一眼,想大声回骂两声,又发觉自己是在誉亲王府里,跟铁城吵架,自己得吃亏。

她只得忍着怒火,心中暗骂,小姐委屈得都要哭了,还叫没欺负?她就说了嘛,她们不该进这王府的。

“我没事,我只是心情不好。”郁娇朝柳叶点点头,“走吧,回吧。”

“哦。”柳叶狠狠剜了铁城一眼,扶着郁娇,沿原路返回。

铁城见郁娇一脸神情低落的样子,心中也不好受。他不是早提醒过了王爷,对小姑娘说话要温柔的?为啥又说得人家小姑娘一脸愁容的?

铁城叹了口气,去追郁娇主仆去了。

楚誉也走出了碧落园,前方,杏衫女子的脚步,变得缓慢起来。他皱了下眉,继续跟上前。

尽管失落,郁娇还是强打着精神,走出了王府。

四个护卫的目光,齐齐打量着郁娇主仆,个个都惊讶着,心中纷纷说道,能从王府平安走出来的女人,简直是神人。

他们要不要烧香拜佛般地供着?

小全子看到郁娇完好无缺地走出来,也是长长松了口气,他真佩服四小姐,居然敢进誉亲王府。

他跳下赶车位,扬了扬鞭子,将马车往王府前的台阶处赶来,准备接郁娇回丞相府。

王府门前的台阶,并不高,只有九级。

郁娇走得慢,没一会儿,她就走到了最下面。

她没有站在原地等小全子,而是打算走过去坐马车,她想快些坐到马车上,她有些累了。

走了十几步,左侧一方有一匹马儿拉着马车,忽然朝郁娇这里狂奔跑来,而且,离着郁娇越来越近了。

扶着郁娇的柳叶,吓得尖叫起来,“小姐!”

郁娇大吃一惊,“柳叶,快闪开!”

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受了惊吓时,一下子哪里跑得快?柳叶反而吓得倒地不起,整个人瑟瑟发抖起来。

不闪开,就得被马儿踩死。

郁娇只得伸手去拉她,“快点,你想死吗?”她个子小,柳叶又长她四岁,她根本拉不动柳叶。

小全子也吓得大声叫喊起来,“小姐,柳叶,快闪开!”

“我走不动啊,小姐,你自己走吧!”柳叶想跑,却跑不动,她自己也恨自己,急得都哭了,为什么腿软了啊。

誉亲王府门前的四个护卫和铁城,也发现情况有变,一起变了脸色。

“我去救人,你们拦下马车!”铁城大声吩咐。

五个人,动作极快,开始分工。

四人去拦疯跑的马车,铁城去救郁娇主仆。

不过,又有一人,比铁城的动作更快,抢在铁城的前头,伸手一拉郁娇的胳膊,顷刻之间将她轻轻地带离了原位。

铁城见少了一人,更是轻轻松松地救出了柳叶。

柳叶定睛一看,居然是铁城救的她,心里也不骂他了,低着头,红了脸,说道,“多谢。”只是,那声音小得跟蚊音一样。

铁城还是听到了,他憨厚着挠挠头,“不谢不谢,呵呵——”

另一处,郁娇平安落地后,抓着她胳膊的手,飞快松开了,同时,那人退开三步远站定。

“你……还好吗?”楚誉俯身看着她,问道。

“多谢。”郁娇没抬头,福了一福,转身就走。居然是楚誉救的她,这着实让她意外。

刚才那一刻,死亡就在眼前了,她以为,她又要死掉了。

可她怎么能这样轻易死呢?

老天太过残忍了,她还没有报仇,她如何甘心死掉?

谁知,这个冷血冷情的楚誉,忽然出手救了她。

这个人的脾气,她真是琢磨不透。

此时的她,沮丧,绝望,伤心,惊讶,各种滋味,在心中萦绕冲撞,她得找个安静的地方,重新理一下情绪。

“你可以带人走了。”楚誉忽然说道。

郁娇呼吸一顿,赫然转身看他。

她睁大双眼看着他,满脸吃惊,他刚才说什么?她可以带人走?带走田永贵?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楚誉的双眼,她生怕她是在做梦。

在确定,他不是在说玩笑话时,他的眼神极为认真时,她马上反问道,“王爷说话算数?”语气急促,她迫切地想得到他的回答,她得让他下保证。

“本王说话,从来都是一言九鼎。”他的目光,同样的,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郁娇看不出,他此时是什么心情。反正,他答应了,就可以了。

“多谢王爷。”她朝他走近一步,认真行了礼,脸色也明艳起来。

刚才心中的失落,沮丧,顿时一扫而光。

林婉音,终于可以洗去冤屈了。

楚誉看着她的双眼,眸光微闪,又道,“你什么时候要人,派人送个口信即可。本王让铁城将人送到你的手上,你自己贸然带走,会有危险。”

“郁娇听王爷的安排。”她点头回道。他这么慎重安排,想必,有着周密的部署。

在碧落园里时,他还是一副冷冷冰冰的表情,这会儿为何忽然同意放人了?

郁娇想不通。

都说楚誉脾气古怪,她算是体会到了。

楚誉未再说话,而是转身看向另一边。

祁四几人,已经控制住了马车。

“爷。”祁四大步朝楚誉走来。

“这是哪来的马车?为何会忽然癫狂?”楚誉阴霾的目光,往那辆不起眼的马车上转了转,冷声问着祁四。

“马车很破旧,不清楚是怎么来的。不过,属下在王府前方的巷子口,发现有一人正鬼鬼祟祟地往这儿偷窥。”祁四一抬手,祁二祁三将一个大个子的汉子,推到了楚誉的面前。

“跪下!”祁四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大个子汉子吓得身子如筛糠一般的抖着,“王爷饶命啊,小人什么也没有干。小人只是路过这里。”

楚誉才懒得理会这人磕头求饶的虚伪嘴脸,阔袖一拂,冷声对祁四说道,“他没有说真话,给本王拉下去,大刑侍候着,打到他说真话为止。”

“小人说,说,王爷请手下留情。”大个子汉子吓得拼命地磕头,“小人是被人指使的。”

“指使?谁?让你干什么?”楚誉的声音缓缓,却透着冷戾的肃杀。

“王爷,他是裴家长房的车夫。”郁娇走了过来,清冷开口。

“裴家长房的人?”楚誉看了眼郁娇,目光又落在大个子汉子身上,目光渐渐变得幽暗,“裴元志指使你的?”

“不是,是……大小姐。”

“裴元杏?”楚誉大为意外,“她让你做什么?”

“大小姐要小人,将拉车的马儿弄惊吓,撞倒郁四小姐。”大个子车夫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她居然这么恨我?”郁娇冷笑。

马车忽然朝她撞来,起初她以为,只是单纯的惊马,没想到,楚誉的护卫找出了这个车夫。

她心中就怀疑了。

这会儿车夫全招了,她怎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因为,她没有向裴元杏道歉?

楚誉看了跟郁娇,目光闪了闪,又问着大个子车夫,“裴元杏人呢?现在在哪儿?”

车夫往誉亲王府对面的小巷子里一指,“穿过那条巷子,一直走到巷子的尽头,有间二层楼的茶馆,大小姐在茶馆的二楼喝茶。”

“喝茶?哼!她的心情倒是好。”楚誉冷笑,“祁一,祁四!”

两个护卫走上前,双手抱拳,“爷。”

“将裴大小姐给本王速速带来!”

两个护卫看了眼郁娇,又互相对视起来,心中纷纷腹诽着,王爷为了郁四小姐,动怒了?

天下奇闻啊!

这是王爷头一次管一个女子的闲事。要是往常,女人死一千个,他家爷也不会眨一下眼皮。

“是,爷!”

祁一祁四的动作很快,身影一闪,往小巷子里,飞快跑去。

柳叶见郁娇也安然无恙了,快步走了过来,扶着郁娇,“小姐,你没事吧?”

誉亲王居然救了小姐,柳叶心中,也同样惊讶着。

郁娇道,“我没事。”然后,她向楚誉行了一礼,“既然王爷有事情要处理,郁娇先行告退了,今天多谢王爷相救,改日,郁娇再奉上厚礼答谢。”

楚誉的外祖家,是裴家三房。

裴元杏是长房的人,按辈分排,裴元杏要喊楚誉一声“表叔”。

楚誉罚不罚裴元杏,那是他们一家子的事,她一个外人,可管不了。

裴元杏敢算计她,她有的是机会报复,今天,还是识趣地离开为好。

礼毕,郁娇转身就走。

“站住!”楚誉在她身后忽然说道,“本王让你走了吗?”

柳叶眨眨眼,马上看向郁娇,目光中满是担心。

郁娇同样反应不过来,不让她走,楚誉要做什么?

她只得又转身过来,“王爷还有事情要吩咐?”

楚誉未说话,目光冷冷盯着祁一祁四离开的方向。

郁娇明白了,楚誉是想弄清楚,她跟裴元杏的仇恨。

仇恨?

郁娇心中冷笑,前世的她,跟裴元杏之间的恩怨,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从裴元志公开说,喜欢上林婉音时起,裴元杏就将前世的她,当成仇人了。

裴元杏认为,林婉音从此会霸占着裴元志,不让裴元志宠着裴元杏。

这真是个笑话。

裴元志说要宠着林婉音,是因为林婉音要嫁入裴府了,将来是裴元志的妻子。裴元志对妻子好,跟对妹妹好,并没有矛盾,裴元杏恨嫂嫂林婉音,真是恨得莫名其妙。

裴元杏是裴夫人的心头宝,林婉音顾及着自己和裴元志的名声,处处忍让着那对母女。可结果,还是没有得到她们的一丝喜爱。

裴夫人夺了林婉音的命,裴元杏夺了林婉音的嫁妆,件件仇恨,她可是牢牢记在心里。

柳叶挽着郁娇的胳膊,发现郁娇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着,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忙小声问她,“小姐,你怎么啦?”

郁娇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淡然一笑,“我没事。”

楚誉的目光,往郁娇的脸上瞥去一眼,又很快挪开了,继续看向前方。

王府对面的巷子口,祁一祁四已经回来了。

一人拎着裴元杏的丫头,一人拎着裴元杏。

两人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楚誉的面前。

“爷,人带到了。”祁四说道。

同时,两个护卫的手忽然一松,裴元杏和她的丫头,一下子没站稳,跌倒在地。

裴元杏的丫头,慌忙去扶她,“小姐。”

裴元杏从地上爬起来,一眼瞥见自己的车夫,正跪倒在地,而郁娇则安然无恙地,站在楚誉一侧。

誉亲王楚誉,正用森森然的目光,盯着她。

裴元杏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刚才,她命车夫蹲守在王府附近,见郁娇出来后,再伺机让马儿撞向郁娇。

郁娇敢含沙射影的骂她,她要郁娇不死也残!

楚誉平生最是厌恶女子,就算有人在他面前杀女人,他也不会生起一分怜悯之心。

因此,她才敢大胆地让车夫在誉亲王府的门口撞人。

她呢,则带着丫头坐在茶馆里喝茶,等着好消息。

没想到,她的一盘瓜子儿,还没有吃玩,誉亲王府的两个护卫,忽然闯进了茶馆,二话不说,提了她和侍女就走。

誉亲王府的人抢人,谁人敢吱声?

因此,她被抓来的一路上,连个呼救的人都没有,人们还纷纷闪道让开。

她就知道,车夫将她给供出来了,誉亲王发怒了。

“表叔。”裴元杏撇着唇,试图拿委屈博同情,“表叔的护卫蛮横不讲理,我在前面茶馆喝茶,也没有惹着他们,他们二话不说的,将我和我的侍女抓来了,我的胳膊都被他们弄疼了,表叔你看。”

裴元杏,天生一张娃娃脸,唇角儿一瞥,一副欲哭欲泣的含泪眼,很容易让人生起怜悯爱护之心。

林婉音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向林婉音要身上配戴的玉镯,林婉音不给,她就装可怜,撇着唇,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林婉音。

林婉音怕她哭,怕她哭起来,裴元志会不高兴,林婉音只好妥协了。

这张表面委屈怯弱,内里狠毒的脸,让裴元杏在裴家和皇宫,肆意横行了好几年。

郁娇不清楚,楚誉会站在她这一边,还是会站在裴元杏那一边,索性不说话,静静地看着裴元杏的精彩表演。

楚誉背剪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喊本王什么?”

裴元杏吓得脸色大变,不敢撒娇了,慌忙说道,“王爷,不知小女哪儿惹着王爷不高兴了,王爷派护卫抓了小女来?”

抓就抓吧,护卫们竟然是拖着她跑,她可是常堂侯府千金,誉亲王居然不给她面子?连安王都会给她几分面子呢。

楚誉一指大个子车夫,冷冷说道,“你的车夫全都招了,你还说不知情?”

裴元杏慌忙摇头,“王爷,他在胡说八道,他刚才犯了错误,小女罚了他,他一定是在伺机报仇我。”

楚誉才懒得听她的解释,只说道,“他是你府上的车夫,你说他诬陷你,你回了府后,自己去罚他去。但是现在,他犯了错,你这做主子的,当然有管教不严的责任,你,和你的车夫,给本王在这儿跪下,不到天黑不准走!”

“王爷,表叔,杏儿知错了,杏儿不敢了。”裴元杏跪倒在地,哭了起来。

这会儿是真哭。

这可是在誉亲王府的台阶前啊,王府前面,就是一条大道。

往右走,通向皇宫,往左走,通往各官员的府邸。

不时有轿马走过,见她跪在这儿,她今后还怎么见人?

“再嚎叫一声,明天接着来跪。”楚誉不耐烦的扬眉。

裴元杏飞快闭嘴,再不敢哭了。

四个护卫和铁城,看着裴元杏齐齐翻着白眼。

王爷最厌恶女人,更厌恶女人的哭。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对别人有用,对王爷是没用的。王爷要是遇上这样哭闹自杀的女人,只会帮着踢凳子,不会同情。

裴元杏用哭来打动王爷?那简直是天下第一大笑话。

这不,他们爷就烦了,哭一声,多跪一天。

真是吃多了挣着,跑来惹他们爷不高兴,连皇上都不敢惹爷,裴大小姐算老几?

柳叶和小全子看见裴元杏跪下了,也很高兴。

刚才,那裴元杏那么嚣张,他们早就盼着有人收拾裴元杏了,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时辰,誉亲王替他们出手了。

这样看来,誉亲王也不是那么坏嘛,是个分得清是非的人。

楚誉动怒了,裴元杏只好老老实实的跪着,她的丫头见状,也慌忙跪下了。

看到这样的结果,郁娇大为意外,想不到,楚誉让她等着,是让她看裴元杏受罚。

楚誉为何帮她?

这让她,又欠了一份楚誉的人情。

“王爷,时辰不早了,郁娇要回府了。王爷答应郁娇的事,请记得安排下来。”说着,她又朝楚誉俯身行了一礼,朝柳叶点了点头,转身往马车走去。

楚誉未说话,深遂的目光看着郁娇的背影,不知在想着什么。一直目送郁娇的马车离开,他才转身进了王府。

自始至终,他没有去看裴元杏。

裴元杏气得狠狠地咬牙。

楚誉不是不喜欢女人吗?为什么对郁娇那么和气?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她扭了下身,发现今天裙子穿得太薄,跪在大理石板上,膝盖如钝刀在割一般的疼。

而且,这会儿已到正午了,头顶的大太阳晒下来,她会不会晒黑呀?

她的丫头见她直皱眉头,忙问,“怎么啦?小姐?”

“怎么啦怎么啦,还不替我挡挡太阳光,我都要被晒黑了。”裴元杏咬牙怒道,又见大个子车夫,跪在另一边,低声骂道,“蠢货,这点事都办不好。”

丫头和车夫见她心情不好,一起闭了嘴。

裴元杏没跪多长时间,有一辆华丽的大马车,从皇宫方向驶过来。

“停停停——,我去看看,那是怎么回事。”马车上,有个年轻的女子,脆声喊着车夫停车。

很快,车停了。

丫头挑了帘子,当先走下马车,又从赶车位上,取下踩脚的凳子,放在车门前。

“小姐,奴婢扶你。”丫头将手伸进马车里。

一个轻绯色衣裙的年轻女子,扶着丫头的手,缓缓地走下了马车,她抬头看向裴元杏,笑道,“咦,果真是裴大小姐啊,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

说着,她提裙往裴元杏身边而来。

丫头打着小折伞,紧跟在她身后,“小姐,太阳大,快打着伞,当心晒黑了。”

“怕什么?裴大小姐比我还黑,不也是没有打伞吗?你这丫头婆婆妈妈的,瞎操心。”年轻女子睇了一眼丫头,笑嘻嘻走到裴元杏的身边,站定了,“裴大小姐,你怎么啦,腿软了?起不来?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说着,她将纤长白皙的小手,伸了过去,眨着眼,笑得嫣然。

裴元杏看到来人,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给埋了,更恨不得将来人给杀了。

怎么是她来了?该死的,来了一个属八哥嘴喜欢乱传话的死贱人。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太师的孙女李馨。

裴元杏的姑祖母裴太妃,仗着自己被皇上敬重着,又执掌后宫大权,一直跟李馨的姑姑李皇后作对。裴太妃更怂恿着皇上,废除李馨的表哥皇太子之位,改立裴太妃的儿子安王,为皇太弟。

李皇后和太子一倒,李家就得完。

李馨能喜欢裴家人才怪。

因此,她从皇后宫出来,经过誉亲王府时,无意间看到裴元杏在誉亲王府前罚跪,便想来嘲讽一番。

裴元杏仗着自己是裴太妃的娘家侄孙女,又是侯府千金,在京城里嚣张跋扈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她早就看不惯了。

“李馨,你少来这套虚伪的嘴脸,你给我走开!”裴元杏气得恨不得踹她两脚。

林婉音喜欢摆着高高在上的嘴脸,李馨是林婉音的手帕交,也跟着学着那套。她最恨这两人了,死了一个林婉音,这个李馨,怎么不去死?

“好,我走,我走开,我不打搅你欣赏誉亲王府的府门了。再见。”李馨心情大好地转身,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她眨眨眼将手里的伞塞到裴元杏丫头的手里,“你这丫头也太粗心了,也不给你家小姐找把伞来遮阳。拿着,不必还了。”

丫头怯怯地接过伞。

裴元杏好想将伞给扔回去,可是,她这会儿真需要伞呢,只能忍着气,接受了。

李馨走后,又有几辆马车,在誉亲王府前停过,裴元杏将自己藏在伞下,又羞又怒,不敢抬头。

她又哪里知道,尽管她用伞遮着自己,但也只是遮住了头,没有遮住脚。而且,她的丫头没有遮住啊,丫头跟着她出出进进,人们早已通过丫头,猜出了伞后躲藏的是她。

一个个更是取笑她了。

这狼狈的样儿,哪里还像个侯门千金?

……

楚誉进了王府后,一言不发地往碧落园走去。

他在想郁娇。

在回想着,从第一次见到郁娇的种种。

这个小丫头……

为什么那么像林婉音?只要忽视她的脸,简直可以认为,是林婉音又活过来了。

这真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说,她在梦里见过林婉音,林婉音感激她做了林将军的义女,所以,倾其所有的教郁娇。

是真的如郁娇所说,还是……

不,这不可能,林婉音已经被裴元志烧成了一捧灰,她不可能还活着。

而且,她死之前,已经被挖眼剪舌,不可能是个五观健全的人。

但是,她身上那些像林婉音的地方,又是怎么回事呢?这该作何解释?

铁城见他走走停停,似乎略有所思,忍不住问道,“爷,可是觉得,将人送给郁四小姐不妥?爷不是不准备交人的吗?怎么又同意了呢?”

楚誉看了他一眼,未说话。

起初,他并不想将人给郁娇。一是担心郁娇护不好田永贵,田永贵的人还没有到顺天府,她和田永贵就被对手给杀了。

另外,他想亲自给林婉音报仇。

可鬼使神差的,他在看到那辆马车朝郁娇飞撞而去时,他的心忽然空了,脑中一片空白,他同意了。

人人都说他,是个冷情冷血的人。实际上,他不是,他对他的对手,是冷情冷血,但是对身边人,对他在意的人,他最是看不得生离死别。

目睹林婉音的花轿从林家长房出发,那是生别。

仅仅一晚,世间再无林婉音,只有桃花湖畔那捧灰,那是死别。

他厌恶别离。

所以,看到郁娇险些被撞,若被撞,那世间又多了一场离别,他放弃了坚持。

她的愿望便是要得到田永贵,为林婉音申冤,倘若她死了,还没有完成这件事情的话,她会遗憾的。她曾说,若不能替林家父女报仇,会死不瞑目。

他心软了,就同意了。

他也好,郁娇也好,目的都相同,谁去告这个状,申这个冤,有什么区别呢?

他没有回答铁城的问话,只说道,“你现在马上去找白尘,让他带五十名枭龙卫,暗中送去给郁四小姐指挥。”

铁城哑然,送这么多人给郁四小姐?而且,还是枭龙卫?要知道,枭龙卫的实力,可不比皇宫中的暗龙卫们的实力差。

“是,爷!”

“另外,田永贵那里,你马上去准备好,四小姐要带人走!”

“明白!”

……

郁府的马车,被小全子赶得都要飞起来了。

但郁娇仍不满意,一直在催着小全子,“再快点!”

小全子道,“小姐,已经很快了,再快的话,小的担心小姐吃不消。”

“我吃得消,你赶快点!只要马车不散,你赶得越快越好。”

小全子挠挠头,“是!”心说,小姐是不是饿了,赶着回府吃午饭?

马车里,郁娇和柳叶,一人抓着一边的窗户棂,防着自己摔倒。

柳叶看向郁娇,只见郁娇的脸色,一扫几天来的阴霾,变得格外的明艳起来,眼眸中闪着时而兴奋,时而愤怒,时而悲伤的光芒。

她看不懂自家小姐了。一个人的神色,为什么会变化这么多?

“小姐,为什么要小全子将马车赶快。”她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她年纪比小姐大四岁,她都吃不消了,小姐吃得消?

“我们出府太久,老夫人和老爷会担心,所以要快。”郁娇随意找了个借口,糊弄着柳叶。

其实呢,她是想早些回郁府,写林婉音的申冤状去。

楚誉忽然同意将田永贵给她。

她琢磨不透他的想法,所以,她要赶在他反悔前,将田永贵速速送往顺天府的衙门里去。

她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想等了。

……

回到郁府。

郁娇先去了书房,打算向郁文才问安,哪知小仆喜子说,郁文才去丰台县了,不在府上。

反正她也不想见郁文才,郁文才去了哪里,她也懒得关心。

郁娇便又转道来老夫人这里问安。

老夫人体内的毒素,清除了不少,精神也好了不少,见她回来,笑着搂在怀里好一阵欢喜,又问了她去了哪儿玩。

郁娇撒谎说,上街上逛了一圈,又将事先买好的一盒点心放在老夫人手里。

老夫人想着,她重用锦夫人多年,也不见锦夫人的儿女们买东西给自己,心中将锦夫人又怨恨上了几分,也更喜欢郁娇了。

“金锭,你再去催一催金绣纺的绣娘,让她明天务必来府上,四小姐等着要裁新衣。她要是再敢拖延,你将她给我绑来。”

“是,老夫人。”金锭笑着走出去了。

郁娇搂着郁老夫人的胳膊,笑道,“我这身上的衣衫,也不算差啊,祖母还要给我做新衣?”

“你这身衣衫,哪儿好看?”郁老夫人沉下脸来,郁娇身上穿的衣衫,还是锦夫人糊弄郁娇,将几件不合身的衣衫,改制成的。在府里穿穿也就罢了,走出去,像什么样儿?“你也大了,该制几身好的衣衫给你,穿出去呢,也好看。另外,过几天祖母带你去窜窜门,你的亲事,也得操心着办了。”

郁娇微愣。

她的亲事?林家父女的死因,没有查清楚,她是不会成亲的。就算遇上好姻缘要成亲,也得是景家人给她安排,最起码,也是长宁郡主安排。

可景家人,还在因林婉音的事而烦恼着。长宁郡主又被困于府里,不能现身。

她哪有心思,寻亲事?

“祖母,孙女儿还小呢。”郁娇低下头,绞着手指头玩。

郁老夫人只当她是害羞,便笑道,“不小了呢,都十三岁多了。惜月的亲事和明月的亲事,也在提了。祖母更不能让你落后。”

郁娇怕郁老夫人说得开心了,这会儿就要带她去出门。她便找了个借口,说要回园子换衣衫去,便溜出了春晖院。

看着她跑得匆匆,郁老夫人拉着钱婶,一阵欢笑,“这孩子,长大了,知道羞了。”

……

郁娇回了翠玉轩。

走到一株大树旁时,有一人忽然跳下树来,拦在她的前面。

“谁?”霜月从暗处闪身出来,护在郁娇的身前,柳叶也飞快挡在郁娇的面前。

一个脸色微黑,却长得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朝霜月眨眨眼,然后,拱手朝郁娇一礼,笑着恭敬说道,“四小姐,属下名白尘,是誉亲王身边的护卫之一。奉王爷之命,前来送人给四小姐。”

说着,他从身上摸出一块玄铁腰牌,递给郁娇看。

郁娇仔细看了看,的确是楚誉的人。

她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盯着白尘,“人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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