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激烈的较量,接替鄢懋卿出任都转运使的人选已经出来了,正是左副都御史刘焘。
在前面提到过几次,刘焘是文官出身,但弓马娴熟,精通韬略,领兵打仗,很有一套。从南直隶到浙江,战功赫赫,还曾经是浙江巡抚的有力竞争者,只是后来被谭纶占了先机。
两年多之前,东南的倭患出现了转机,再加上谭纶、唐慎等等,名将强兵云集,实在是没有刘焘施展拳脚的地方。徐阁老就暗中运作,让刘焘接替王崇古,出任了山东巡抚。
任内刘焘大力整饬防务,消灭了十几股大小倭寇,山东海面为之一清。由于战功卓著,得到嘉靖的赏识。
正好徐阶手上缺少战力,就把刘焘调进了进城,成了左副都御史,在都察院中,排名第三位。比起一省封疆,显然权力要小了很多,刘焘心里并不痛快。
只是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鄢懋卿被干掉,嘉靖对严党的人充满了恶感,偏偏唐毅手上的人又资历不够,只能让刘焘南下,执掌盐务。
这个消息一传出,对于翘首以盼的东南盐商来说,如丧考妣,说是天塌下来都差不多!
刘焘出生在武术之乡沧州,燕赵之地,多奇伟男儿。刘焘文武双全,刚正不阿。自从出仕以来,一直领兵打仗,战功无数,绝对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物。放在平时,他来了,大家伙还能想点办法,来个阳奉阴违,敷衍搪塞。
可眼下呢,两淮已经是一地鸡毛,满世界都是待宰的肥鸡,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屠杀,刘大人还会客气吗!
想到这里,从王履太以下,一个个大盐商都脖子冒凉气,不寒而栗。鄢懋卿猝然倒台,刘焘接手,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经过商量,推选了三个人,王履太、蔚济美、乔承统代表着八大盐商,前往钦差行辕,拜会唐毅。
这一次他们可真的老实了,从各家的仓库里挑出最好的宝贝,装了十大箱,又从扬州等地弄来了二十名美女,一股脑送到了行辕。
在盐商的脑袋里,没有什么事情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了,那就说明钱给得不够!
别看你唐毅声名赫赫,但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就不信你不动心。他们是气势十足,可是他们不知道,唐毅两世为人,心里年龄差不多四十出头。
这个年纪的人,对于功名的热衷,远远超出了美色。
实际上唐毅嘴边也不是没有可口的菜,比如琉莹大家,比如那位女强人周沁筠,甚至前后天翻地覆。判若两人的沈梅君……
对待这些人,唐毅都是若即若离,不捅破窗户纸,可是也不轻易拒绝。既想要夫妻甜蜜的家庭,又想要美人环绕的潇洒,说穿了就是两个字:闷骚!
当然了,美女还只是生活的调味剂,唐毅更在乎如此建立起新的盐法,要增加岁入,要降低盐价,要打破两淮盐商这个集团,甚至还要瓦解盐商和晋商之间的联系……
吴天成的野望还是有道理的,只要拿下了两淮盐帮,天下财富的七成就落到了交通行一系的口袋。
到时候携着雷霆万钧之势,攻破晋商这个最顽固的堡垒。庞大的经济帝国就一统江山了。
哪怕风云变幻,也能安稳如山,稳坐钓鱼台。
前途是美好的,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点一点做。唐毅没有给自己定下太不切实际的目标,却不妨碍他播下种子,等待着收获到来。
他坐在书房里,足足坐了三个时辰,将一切思索妥当,才缓缓起身,迈着方步,悠闲地来到客厅。
刚走进来,里面的三个人都疯了,他们天不亮就赶来了,连早饭都没吃,一直等到了中午,肚子咕咕乱叫,唐毅就是不出来。走又走不了,见又见不到人,别提多难受了。
好不容易唐毅现身,乔承统和蔚济美抢步跪倒,痛哭流涕。
“唐大人救命啊,小的们无知,求唐大人开恩,赏一条活路吧!”
砰砰砰,不停磕头,脑门都肿了。
王履太这个尴尬啊,心说这两个王八蛋,光顾着向新主子讨好,一点义气都不讲。他也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难得,唐毅没有为难他们,摆摆手。
“你们都起来说话吧。”
“多谢唐大人。”
三个人站起身,恭恭敬敬立在唐毅的身后,宛如奴仆。唐毅微微一笑,“仁甫先生十天之后,就会赶到淮安,我也正好交接了差事,回京过年,出来了大半年,还挺想家的。”
仁甫是刘焘的字,唐毅语气轻松,那三个人的心不停下垂,这不是要命吗!
“唐大人,我等不知天高地厚,多有冒犯,还请大人网开一面,我等必定重重酬谢!”王履太低着头说道。
唐毅看了他一眼,吓得王履太心里直发毛,额头的汗水就冒了出来,也不知是饿的,还是吓的。
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唐毅轻笑道:“好啊,你就说说,要怎么酬谢?”
蔚济美抢先说道:“大人,我等已经备下了十大箱礼物,聊表寸心,如果大人能帮我们渡过难关,每年这个数!”
说着,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二百万两!
可真是不少啊!
唐毅笑道:“好啊,不过三位,你们有多少麻烦,本官还一无所知,就算百姓请人平事,不也要先说说清楚吗?”
乔承统一拍脑门,忙说道:“瞧小的记性,我们眼下有两大难题,需要大人帮忙。”
唐毅没有吱声,乔承统又说道:“第一,眼下市面上有七成的盐都是那些本小力弱的盐商经营,他们奸猾狡诈,且本金可怜,无力承担朝廷的税负,让他们弄下去,必定盐税枯竭,所以还请唐大人能帮忙压一压……”
“还有呢?”唐毅随口道。
“还有就是灶户!”提到了这些人,乔承统咬牙切齿,“唐大人,当年太祖爷定下了规矩,他们祖祖辈辈,煮海为盐,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帮畜生不老老实实干活,却妄图不劳而获,搅动风雨,罪不容诛,若是不狠狠杀一杀威风,两淮永无宁日啊!”
他说完了,蔚济美和王履太也都频频点头。
实际上,这两个条件他们也对鄢懋卿提到过,最初的时候,鄢懋卿就想借着调整行盐区域的名义,敲诈他们一笔。
后来唐毅一来,他们就迅速合流。
按照王履太三人的想法,只要好处给够了,唐毅也会像鄢懋卿一样,迅速改变态度。
想法很美好,可是唐毅似乎一点都不感兴趣。
“呵呵呵,三位,你们刚刚说中小盐商,实力弱,本金小,会破坏盐政,对吗?”
“对啊!”三个人异口同声道。
“那好,本官就请几个朋友过来,你们看看他们的实力如何!”
唐毅打了一个响指,屏风后面走出了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就是一身老农打扮的王文显,他目光犀利,扫向三个人,就好像看猎物一样。
紧跟身后的是侯运来,他也不是外人,当年苏州粮食大战的时候,侯运来就是晋商四大票号的管事之一。
自从那一战之后,侯运来的本事被王崇古质疑,坐了冷板凳。后来他主动离开了王家,来到两淮创业,经营票号,几年下来,手上小有资本。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也都是票号的东家。
一看到侯运来,王履太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是你?”
他为什么如此吃惊,原来之前鄢懋卿勒索他,王履太手上现银不够,想到侯运来和他一样,都是山西人,算是老乡,就找侯运来帮忙,侯运来没说二话,前后借给他七百多万银子。
王履太还非常感激,可眼下侯运来出现在了唐毅一边,王履太的心情可想而知。
仿佛怀里抱着冰,三九天站在风口,迎面又被浇了一桶凉水。从里到外,整个凉透了!
牙齿咯咯作响,浑身颤抖不停,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王文显别提多舒坦了,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打开了。
多少年的怨气,总算是出来了,让你们眼高于顶,让你们瞧不起人,怎么样,这就是报应!
王文显谁也不服,就服唐毅,真想给他下跪,三呼万岁,让他登基算了。
唐毅微微一笑,“事到如今,就把事情说明了吧,侯先生的票号有七成的股份是你们嘴里没有实力的中小盐商,还有王文显之流的灶户掌握的,换句话说,他们都是你们的债主。所以拿银子和美女贿赂本官,是一点用也没有,真正该偿还的债主是他们!”
轰隆隆!
雷声响起,把王履太三个人雷的是外焦里嫩,骨苏肉麻,浑身颤抖,直接跪了。
唐毅在过去的时间,又完成了一次漂亮的乾坤大挪移,吴天成找到了侯运来,把他收到麾下。通过他给王履太等人贷款,至于银子的来源,就是这段时间,暗中出售食盐所得。
换句话说,中小盐商和灶户出售食盐给王履太他们,再用挣来的银子假手侯运来,借钱给王履太他们,继续买盐。
弄到了如今,王履太他们手里只剩下堆积如山的食盐,而王文显等人成了他们实打实的债主!
强弱之势,瞬间逆转。
王文显得意地翘起二郎腿,冷笑道:“你们三位不是瞧不起我们吗?不是要抓人吗?好啊,有本事就来吧!”
王履太互相看了一眼,臊得满脸通红,偷眼看了看云淡风轻的唐毅,王履太都哭了,你丫的也太能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