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太仓的父老如何热情,唐毅只是留了一天,一大清早起来,就离开安乐窝,直奔泉州而去,由于多了女眷,走陆路唐毅舍不得,再说了冬天的时候,季风强烈,坐船又快又平稳。
唐毅走海上南下,临走的时候,王悦影反倒犹豫了,一想到自己走了,家里头只剩下老娘一个,就哭了鼻子。
“娘,要不女儿陪着您吧!”
陈氏疼爱地拍着女儿肩头,笑道:“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早晚不都是要嫁人吗?还能守着娘一辈子,再说了,姓唐的小子不是个好东西,你可要盯紧点才行!”
“娘!”王悦影幽怨地嘟起了嘴。
“瞧你这点出息,还不许说情郎的坏话啊?娘可告诉你,他要是敢欺负你,看娘不打断他的腿!”
“娘,快别说了,让别人听到多不好。”
陈氏总算点点头,“听你的,不过啊,这往后啊,你可要多长点心眼才行,千万不能吃亏!”
叮咛了好一会儿,王悦影才依依不舍,上了船只,顺风顺水,大船开动。活了十几年,王悦影还是第一次离开苏州,最初的伤感过去,就满是新奇。
她在甲板上跑来跑去,越来越宽阔的海面,涛涛的波浪,天边的海鸟,蓬勃的太阳,都让她心旷神怡,忘乎所以。
唐毅总算见识了这小妮子恬静表面下的波澜汹涌,天不亮就拉着他起来看日出,到了大晚上,又要看月亮,数星星,没事还找来了鱼竿,让唐毅教她钓鱼。
“我说姑奶奶,咱们是旅游吗?”
王悦影眨眨眼,“难道不是吗?”
唐毅这个无语啊,“咱是去泉州,我可听说那边是龙潭虎穴,险恶异常啊!”
王悦影吓了一跳,“会有危险吗?”
“应该不会吧,反正有我在,不用怕的。”唐毅仗着胆子说道。
“那就对了,有你呢,我什么都不怕!”王悦影眼睛弯成月牙,用力把鱼钩抛进了海里,气势十足道:“我就不信,连一条鱼都钓不到!”
也不知道这个媳妇是傻,还是没心没肺,不过有她陪着,唐毅的心情竟然好了不少,不管前途多么凶险,有个人在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轻松不少的。
这一天他们的船只正在南下,突然从远处的海平面出现了一大片白帆,唐毅不由得心跳加速,千万可别是倭寇啊!
哪知道好的不灵坏的灵,负责瞭望的士兵告诉他们,来的几艘船只的确是倭寇。唐毅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差点趴下。
有心逃跑,可是见对方速度飞快,又船多势众,看起来是跑不了的,只要咬牙说道:“把帆扯满了,一会儿要是碰上了,就仗着咱们的船大,冲过去!”这是唐毅唯一能想到的战术了。
船上所有护卫,包括锦衣卫的人,还是水手们,都拿着武器,战战兢兢盯着。双方船只越来越近,哪知那些倭寇一见到他们的船只,不是嗷嗷上来抢掠,而是掉转头,争相逃命,透过千里眼,唐毅能清楚看到倭寇惶恐畏惧的神色,简直像遇见了鬼。
“乖乖,老子没有那么大的威风吧!”
唐毅正纳闷呢,他把千里眼调高了一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在倭寇船队的后来跟着一大群明军的水师,冲在最前面的大船上挂着一个俞字的旗号。
“是俞总镇!”唐毅惊呼出来,对这位老将军的战力唐毅是一百个放心。
果然,没有多久,俞大猷的坐船就追上了倭寇,这位做出了一个令唐毅瞠目结舌的举动,他的坐船全速前进,咔嚓嚓,撞在了倭寇的船只上,顷刻之间,船只断裂,上面的倭寇纷纷落水,俞大猷都懒得搭理他们,立刻就锁定了下一个目标。
一番横冲直撞,有两艘倭寇的船只被撞沉,还有两艘受伤,后面的船只都跟了上来,将倭寇分割包围。明军蹿上了倭船,挥动手里的兵器,一阵大杀大砍,周围的海水都变成了血红色。
倭寇同样垂死挣扎,不断有士兵抱在一起,掉入了大海,转瞬就被吞没。看得周朔等人都脖子发凉,锦衣卫再凶残,也比不上真正战场的万分之一。
差不多半个时辰战斗结束,只有两艘倭船逃走,其余的不是打沉就是被俘虏。俞大猷亲自驾驶着小船,到了唐毅的大船下面,攀着缆绳跳上了甲板。
“末将拜见唐大人,迎接来迟,还请恕罪!”
唐毅连忙跑过来,一把拉住了俞大猷,“我说,俞老哥,咱们多少年的交情,用得着这么寒碜我吗?”
俞大猷老脸一红,诚惶诚恐道:“礼不可废,末将已经调任福建,在大人的帐下听令。”
“哎呦!”唐毅高兴地没法,俞大猷的底细唐毅可一清二楚,这位早年中过秀才,后来又考中武进士,典型的文武全才,更为难得的是他陆战海战都行,论起领兵打仗的本事,丝毫不在戚继光之下。
唐毅知道开海不是容易的事情,他特意给胡宗宪写了一封信,让这位派遣精兵强将给他,没想到竟然把俞大猷派了出来,唐毅简直高兴地来回乱转。
“俞老哥,刚刚目睹一场海战,弟兄们真是英勇善战啊!”
俞大猷憨笑道:“还多亏了唐大人。”
“怎么说?”
“几个月之前,末将不是带着人护航去天津吗,老天保佑,一路上船只没有什么损失,倭寇来偷袭两次,都被打退了。大家伙都说有人护航安心不少,这不主动付了护航费,走了一趟足够造三艘大船哩!”俞大猷抓了抓头,“末将觉得这是个来钱的路子,末将回来之后,就以护航的收入作为担保,一口气从交通行借了五十万两,这不,又造了二十艘战船。”
唐毅听得哈哈大笑,“一贯严守规矩的俞总镇也学会借钱办事了?”
俞大猷紫红的脸膛发烧,连连讨饶,“末将也没有办法,朝廷不给钱,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不过您来了,末将可什么都不怕了,有唐大人点石成金,船队要不了多久就变出来了。”
大家伙说说笑笑,俞大猷带着十艘战船,把唐毅的坐船紧紧保护在中间,众星拱月一般,进入了杭州湾。
唐毅轻车熟路,进了省城,一直来到了巡抚衙门,说起这座衙门,唐毅极为熟悉,当初王忬就在这里住过,后来是李天宠,再后来是胡宗宪,眼下胡宗宪另造了更辉煌的总督府,衙门就留给了唐慎。
短短几年之间,白云苍狗,变化无常。让唐毅也不由得感叹非常,令唐毅遗憾的是老爹并没有在衙门,而是给唐毅留下了一封信。
“行之吾儿:汝过关斩将,连得六元,为父甚是欢喜,甚是欢喜!汝能推动开海,造福东南,为父更是引以为豪。”
先是夸奖了一番,接着话锋一转,唐慎就写道:“漳州泉州,自古以来,百姓以海为田,以船为家,十家之中有九家仰赖大海生存,我朝海禁以来,百姓生息繁衍,地寡人稠,不堪重负,近几十年来,走私猖獗,泉州有海商不下四万,漳州偏僻,更是聚集无数海盗强人,盘踞海岛,大肆走私,竟如化外之地一般,率兽食人,凶险异常。泉州漳州之海盗于王直徐海不同,却又过从甚密,闽浙大族亦暗通款曲,牵连甚广。吾儿之才,为父深信不疑,只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为父特派元敬率兵五千,即刻南下泉州,助吾儿一臂之力,震慑宵小,早日开海成功!”
看完了老爹留下的信,唐毅把桌子一拍,由衷叹道:“还是亲爹啊!”
不怪唐毅失态,东南抗倭公认的两员悍将就是戚继光和俞大猷,并且给他们送了绰号,叫:“俞龙戚虎。”
说俞大猷是海中蛟龙,戚继光是陆上猛虎。
这评价的确是恰如其分,俞大猷自从得到唐顺之支持,修战船,练水师,原本只敢在长江,在太湖混的水兵竟然能冲到海上大显威风。
尤其是新近建造的船只,船首都加了硕大的撞角,本身又速度快,个头大,经常能把倭寇的船只撞碎,几次倭寇集中大军想要干掉俞大猷,结果非但没有吃掉人家,还损兵折将。要不是船只不够,东南的海面根本没有王直什么事了。
至于戚继光,更是彪悍,他在乡勇的基础上,从义乌等山区挑选剽悍民兵,又在东南广征家人死于倭寇之手的年轻丁壮,用严酷的军法和血海深仇激烈,不到一年出头,练出一直令人闻风丧胆的铁血雄师。就在大半年前,三江所一战,戚继光就打了前锋,他用了不到一百五十人的代价,消灭了倭寇三千有余,尸体堆积如山。
如此交换比例,简直是抗倭以来,从未有过,可是人家小戚回营之后,还发飙了,把手下人骂了一个遍,挨个让他们写检查。他事后更是疯狂训练,还放出话来,下次这种战斗,阵亡一百个以上,就算是输!
俞龙戚虎,放在东南,那就是三国的伏龙凤雏,得一人可安天下的角色。
这下子可好,胡宗宪给了俞大猷,老爹放出了戚继光,有这二位保驾护航,龙行有雨,虎行有风,看看谁还敢和自己玩横的!
龙虎在手,天下我有!
一瞬间,唐毅的信心爆棚,“来吧,让老子见识一下,你们这些大海商有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