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诺斯维亚没有这样做。
他明明有更简单的选择,却还是走了最吃力不讨好的那条路。
在六年前,他远赴桦国三次,第一次因草率而判断失误,所以第二次他停留了很长的时间,把鹿家的事查了个底朝天,直到有了足够的把握后,他才将消息带回给老威廉。
之后他又做了充分的准备,劝说了身体不便的老威廉留在家里等消息,随后亲自来桦国接人回家。
那段时间对鹿言来说,是最不想回忆的一段时光。
她前一刻还在怀疑自我,不明白自己伤害鹿家人的行为到底有何意义,下一刻就被有备而来的诺斯维亚带去了医院。
系统在触发剧情时告诉了她任务详情,所以鹿言在混乱中被迫接收了一个更狗血的故事。
当年在医院里偷了值班护士钥匙的凶手,其实想要勒索的是鹿家人。
鹿夫人是在回娘家探亲的路上临产的,慌乱中也去不了原定的私人医院,只能在当地的公立医院生产。
但也因此不小心漏了财,被歹徒盯上,打算绑架她刚出生的女儿来勒索钱财。
与此同时,出了车祸的诺尔顿少爷和他的妻子,也被送来了这家公立医院,两位妈妈几乎是同时生产。
医院被这场车祸引起的伤亡搞得手忙脚乱,连新生儿的名字都忘了贴上,以至于误将刚出生的鹿言抱给了鹿家人。
希伦斯和老威廉连夜赶来医院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过,他们要找的孩子就在医院里,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但她已经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而这一次错过,对希伦斯来说,就是永别。
与此同时,从医院带走了鹿雪的歹徒也误以为是自己抱错了孩子,外面铺天盖地都是希伦斯发布的悬赏,让歹徒意识到自己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所以他直接遗弃了刚出生的鹿雪,带着东西悄无声息地跑路了。
但他也没能彻底逍遥法外,当诺斯维亚查上了鹿家的时候,他做的那些事也草蛇灰线,被抽丝剥茧地扒了出来。
落到诺斯维亚的手里,可比碰上警察的运气还要差。
查清楚这一切的诺斯维亚,最后要做的事情就是带鹿言去做亲子鉴定。
虽然他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但要让鹿言接受这件事,最直接的办法当然是让她亲眼看见。
而鉴定结果也没有任何悬念。
鹿言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等待结果时,已经对这件事心知肚明。
她读完了系统给的全部剧情,乱糟糟的脑子里最后竟然只有一个想法——
像这样心狠手辣的男主,为什么还要把家主之位拱手让人呢?
他有能力也有野心,甚至能做得顺理成章,无愧于心。
只要不费尽全力去查,只要查不到真相,诺尔顿家族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那时候系统给她的回答是:“他如果不找到你,那女配就不存在了。”
鹿言听到这个答案,一时间只觉得啼笑皆非。
原来故事里的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发展剧情。
年迈的老人痛失所有的家人,孤苦伶仃地在绝望中逝世。
无辜的女孩从一出生就离开了亲人,被歹徒扔进垃圾桶,从小在贫苦中长大。
在女儿身上倾注了所有疼爱的父母,在十八年后才发现爱错了孩子,被迫陷入两难的境地,从此家无宁日。
一切的一切,就只是因为所谓的“剧情”。
在这个男女主必须要相爱的世界,每一个配角都注定了要为他们的爱情而绕路。
可是也没有人问过主角,为了那最后一刻的幸福,到底愿不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坐在医院里的鹿言看着诺斯维亚,突然就很想要问问他——
你真的是自愿来找我的吗?
你真的要将唾手可得的东西拱手让给我吗?
你真的真的,真的甘心吗?
但鹿言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他终于抬起了眼看过来,她也没能问出口。
只有心底的疑问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又被自欺欺人地掩埋。
也许在毫不知情的聪明人面前,看见了真相的傻子更为可怜。
自那一天后,鹿言不再自寻烦恼,去想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她也不会去问诺斯维亚,他为自己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否出于他的真心。
鹿言知道,那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扮演好配角,让主角成为主角。
厚重的书房木门近在眼前,鹿言抬起头,十分平静地敲响了门。
“请进。”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情绪。
她以前是有些畏惧这种时刻的,因为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对自己满意,所以每次推开这扇门之前,她都忐忑得想要深呼吸。
但现在鹿言发现,自己好像一点也不怕了。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鹿言挺直着背脊走了进去,抬头挺胸的模样,的确是诺尔顿家族的家主该有的模样。
她闲庭信步般走到了他的木桌前,手指在上面随意地划过,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
“找我什么事?”
鹿言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他,神色自若。
诺斯维亚坐在那里,却也只和她相差了不到十公分的高度,他微微抬头,就能对上她的视线。
片刻的注视后,他拾起了桌上那个做工精美的信封,修长手指一转,递给了她。
“你的奖励。”他说。
完成了任务的孩子,都该给予奖励,这是诺斯维亚一向的作风。
但五年多以来,他还是头一次亲手给出奖励。
就如同老威廉所说过的那样,若是不这样,她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奖励?”
鹿言还是第一次从他嘴巴里听到这么甜蜜的词。
她狐疑地看了他几秒,才抬手接过了这个酒红色的信封,里面轻飘飘的,不知道有什么。
但显然不会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鹿言想着,不由得撇了撇嘴。
“回去再看吧。”
诺斯维亚支起下巴,语气冷淡地说。
这听起来就是逐客令了,但鹿言还有没做的事情,哪会听他的。
她侧过身就在他的桌上一坐,俯身去掀起了他额前的碎发。
这动作来得太突然,诺斯维亚还支着下巴在桌上,长而卷的眼睫颤了颤,许久也没再眨过一下。
鹿言见他额前的那道疤还没有结痂的迹象,不由得问了句:
“你没上药吗?”
虽然是流了一点血,但也不至于深到这么久不结痂吧。
诺斯维亚直起了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消过毒了。”他答非所问。
鹿言多少还是了解他的,顿时起身在书房里转了一圈,然后翻出了柜子里的医疗箱,从里面找到了碘伏和药膏。
到底是自己犯的错,还是得自己来收场。
她撕开一盒棉签,蘸取了一点碘伏,又回到了桌前,倚身一坐就靠近了他。
诺斯维亚发现,这才几年的时间,她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都敢把他的办公桌当沙发来坐了。
他正想着,就被她一把捏住了下巴,被迫朝她靠近了过去。
“你别动。”
鹿言“啧”了一声,掀开他微卷的黑色碎发,用棉签去给伤口消毒。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吧?以为我吃苦肉计这套,就不跟你算帐了是吗?”
她一边轻轻擦着他白皙的额头,一边道:“你要是这么想的,那你就做梦吧。”
这笔帐迟早得算,连带着某个胆大包天的小管家一起,集中清算。
鹿言之前是被他气昏了脑子,所以那么明显的问题都没看出来。
诺斯维亚早就搬离了诺尔顿家族,没有小威廉的帮忙,他怎么可能做得这么顺利,还能把伊丽莎白也给运过来。
鹿言的确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了,因为遗嘱上分给诺斯维亚的那百分之三十的产业大多都在邻国,这也是老爷子保护她的一种手段。
虽然诺斯维亚如果执意要争夺的话,鹿言其实也打不过他就是了。
但这些年他就安安稳稳地待在邻国,没有越界过,也没干涉过她在诺尔顿家做的任何改革。
鹿言打听过他和爱丽丝的情况,据说爱丽丝一直在他家里住着,可能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举行婚礼,她才放心地回了桦国。
谁成想,她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药膏的盖子一拧开,就是一股清香的薄荷味,让鹿言想起了另一个人。
但她很快就扫走了那些念头,用新的棉签蘸取了透明的药膏,然后轻轻涂上了他额前的伤口。
诺斯维亚垂着眼睫,即使离得这么近,也没人能看清他漆黑的眼底。
其实他是有些轻快的,只是多年的性格使然,他的情绪总不那么明显。
但他并不能分得出来,这一刻的情绪到底是因为她的靠近,还是因为他终于打碎了她的一点外壳,窥到了半寸内里。
等完完整整地给伤口上了药,鹿言才觉得心里压着的某块石头落了下来。
她将棉签扔进垃圾桶,拍了拍手,起身道:“好了,现在说说咱俩之前还没算的账吧。”
诺斯维亚状似不解地问:“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哪有账可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