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琳:你!
陆均从兜里取出把钥匙,插进抽屉钥匙孔里拧了两下把抽屉拉开,从里边儿拿出一张照片,扔到章琳面前。
这是谁?照片上是一个有些瘦弱的女人,长得挺和蔼,笑眉笑眼,章琳看不出个所以然,有些疑惑。
就是你这根手指的主人。陆均说着,又拿出一张照片推到她面前。
章琳拿起来看,发现这张照片就是局里专门拍下来的那一张。她惊讶地抬起头:有人找过你了?
不然呢?陆均坐下来,手指点了点那两张照片,嘲讽地勾着嘴角,不仅来找过我,还想让我当义工,说什么为人民服务最光荣,再光荣我也要吃饭啊,所以我拒绝了那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呃
陆均道:然后,你就来了。
章琳尴尬道:这个为人民服务的确很光荣。
陆均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换了话题:你仔细看这两张照片。
嗯?
看这里。陆均指了指那根断指,又指了指另一张照片上那女人的手,发现什么相同点了吗?
章琳把照片拿起来仔细看,陆均则在一旁继续说。
仔细看,这女人右手的小拇指指甲盖下的黑点以及这根断指指甲盖下的痣点,以及两根手指的第一指节关节,看见没有,都是向无名指方向突出,且关节处有一道灰褐色疤痕。
是同一个人的手!章琳连忙看向那张人像照片,面露喜色,太好了,找到受害人了!太好了!
陆均笑了笑,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行,找到就好,你把照片拿走吧,这会儿天气看起来不太好,像是要下雨了,你早点儿回去跟你的头儿报告好消息,搞不好立个大功呢。
他这么一说,章琳差点就被他忽悠地转头走了,走了两步想起来不对,退了回来:头儿不是已经上你这儿来过了么,你没给头儿看这个?
没。
那
陆均说:我没什么可说的了,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的消息。
章琳问:你肯定没说完,你明明就认识这个女人是不是?不然的话,你怎么可能有她的照片,还能够一眼认出这女人的小拇指?陆均,你到底有什么知道的瞒着我?
陆均又抽开烟了,刚点上一根还没来得及抽,就被章琳一把将烟给抽走了,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又抽出一根准备点。
陆均!
昂?
你说半截留半截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外面的天突然轰隆隆响了几下,不一会儿就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看来是下上雨了。明明一个多小时前还热得要把人烤焦,现在就阴云密布,几滴水珠子落下来,带着潮热的泥土味儿就从门外头的砖地里飘了进来。
这不由让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一天,那一夜,那昏迷前的最后一眼,那根长着痣点的手指。
也是在这样一个夏天,天空闷闷,雨丝蒙蒙,雷声阵阵响彻天边。那天的天空像是捉鳖的瓮,把人闷得快要窒息,蝉声一网网地交织狂叫,癫狂得像巫师煮得沸腾的毒药,叫得人耳边嗡嗡响,心烦得让他想要拿着把刀跑出门去报复社会。
他怨恨地跟人吼叫着,愤怒到哭泣。
【为什么!明明我都找到她了,你们为什么还找不到人!为什么不抓她判她的刑!】
【你找错人了,她只是个普通的开小卖部的妇女,不是那个抓走你的弟弟的人贩子。】
【就是她!我没看错!你相信我,在我晕过去前,我发誓我看到的就是这双手,就是这根手指!她绝对就是那个人贩子!】
【那你的证据呢?你要相信警方的判断,我们没有从她的身边查到任何异常行为,她有自己的儿子、丈夫、家庭、工作,每天起早贪黑,接送孩子,根据你的说法,你的弟弟走失的时候已有十一岁,一米五六,那你看,这个女人才不过一米五四,她要一个人强行带走你弟弟,你觉得现实吗?】
【她就不能跟别人一起合伙犯罪吗?!】
【可以,但是我们没找到证据。因为你的强烈要求,我们已经让人跟了她一个月了,但是遗憾的是,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通过我们这一个月的跟踪,能够得出的结论只是:她确实只是个普通妇女。就算她手上长了颗你认为的人贩子的痣点,再没有任何确凿证据前,凭借你的一面之词,我们是没有办法把她怎么样的。】
没有证据,能把她怎么样呢?
陆均笑了。他懦弱无能,不能把人怎么样,但苍天有眼,还是让这女人遭了报应。
你笑什么?章琳问。
陆均自顾自地笑得不能自己,拍着大腿笑:报应,都是报应啊!
什么报应?
琳琳,你不是一直想问我为什么突然卸职了吗?
为什么?
陆均说:因为我要查这个女人,但是有人不让。
谁不让?
鲜国强。
*
明明才下午三点多,天却突然在十几分钟内阴了起来,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天气预报并未通知雨情,因而不少人被浇了个措手不及,狼狈地奔跑在大街上,喊爹骂娘的有,嘻嘻哈哈的也有,大家匆匆而行,找地儿避雨。
天桥底下成了避雨的最佳地点,不一会儿就站满了人。这天桥并不宽大,能躲雨的地方也有限,中间一条马路,还有不少车辆穿行,人只能站在两侧的空地上。
宿郢被挤到了倾斜的边角处,而傻子和方一已经被挤得缩在了斜角里,一个蹲着,一个跪在木板上,高度倒是刚刚好,只是到底还是难受。傻子蹲了一会儿就难受得不行了,偏偏他面前那女人还一直往他这边靠,本来就挤得慌,女人的脚还偏偏往他这边儿伸着摆了个造型,给她的两个儿子留了块儿宽敞的玩乐的地方,而她自己则管也不管自己俩孩子,掏出手机就开始跟人语音聊天。
那俩小孩儿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很熊,在这片狭小的区域转来转去打闹着玩,碰到了不少人,嘻嘻哈哈地尖叫大喊。耐心好喜欢小孩儿的倒不说设么,但耐心不好的就开始皱眉了,只是顾及着是两个小朋友,就没人好意思拉下脸跟小孩儿计较这个。
小孩儿越闹越厉害,这儿钻那儿窜,从傻子面前过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被傻子向旁边伸出来的脚绊倒了。因为是跑着过来的,所以小孩儿被直接绊得飞了出去,半个身子扑倒在天桥外边儿,被雨淋上了,全身趴在地上,直接被摔愣了。缓了好几秒缓过劲儿后,张开嘴就哇哇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傻子被那小孩儿哭懵了。他蹲了太久,脚酸得不行,本来想让面前的阿姨走过去一点,但是看人浓妆艳抹一脸凶相,他又不敢说,只好偷偷把脚伸出来缓一缓,却没想到这熊孩子非要在他前面这点小空地方钻着玩,不巧,就踩到傻子的脚绊了个正着。绊倒的那个哭了,另一个小的也过来凑热闹哭起来。
一时间,满天桥下都是俩小孩儿的哭声。
被俩小孩儿烦了好一阵的避雨人们都知道是这俩小孩儿匪着玩闹摔着了,虽然不说什么,但眼神都盯着这边儿。
小孩儿的妈妈赶紧放下手机过来把孩子抱起来,仔细一看孩子,哎哟不得了了!
膝盖在地上蹭破了皮浸了血丝出来,手掌也破了,脸颊也摔得擦了两条红印,一看这伤势不轻啊!
她一下子炸了,指着傻子就骂了起来:你是故意的是不是?蹲就好好蹲,你还把脚伸出来,故意把我家孩子绊倒,你看看,都摔成什么样了!真要把我家宝宝摔坏了你赔得起吗?你个死要饭的!杂种!
这女人刚巧也看见了傻子畏畏缩缩把腿往里收的动作,于是不问青红皂白地就把傻子一通骂,唾沫飞溅,脏话连篇,看傻子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以及他身边一看就是个残疾乞讨者的方一,直接恶胆偏生,抬腿朝傻子身上踹了一脚,不偏不倚一凉鞋踩在了蹲着的傻子脸上,傻子被踹了个正着,啊地一声往后倒去,脑袋磕在后边的斜墙上,发出咚得一声,然后整个人抱着头缩在了地上。
一个叫花子也敢欺负我们家孩子,我打不死你!女人还不解恨,又把脚伸出去了,差一点就踢到了傻子身上,却被宿郢及时的一脚给踢开了。
宿郢一直就站在方一前面,刚刚在发呆,看着方一想事情,没注意到这里,等他回过神时,那女人已经骂着脏话把傻子踹倒了,眼看着第二脚就要上去了,他连忙踢过去一脚把女人的腿踢偏了。
女人被踢得生疼,转头就骂:哪个畜生踢的我!
宿郢还没被人这么骂过,当即黑了脸,想回嘴,结果发现自己现在是个哑巴。他没办法,只能一脚迈过去把女人往后推开了些,挡在了傻子和方一面前。
旁边一直观战的人里也有人从头到尾看见了这边的情况,于是一同样带着孩子的妇女帮腔道:大妹子你这就不对了啊,我都看见了,明明是你自己不管孩子让小孩儿跑来跑去,人家蹲累了伸个腿解酸,你孩子自己要跑过去踩人家的脚,绊倒了怎么还怨到了别人头上呢?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就是,两个娃乱跑了半天也不知道管一下,刚刚还撞到我了咋不说。又有人说了一句。
女人一听,委屈坏了,声音高亢起来。
哦哟,不得了了,还来些个帮手!把人绊了还有理了是不是?来看看,看看我家孩子被他们弄成什么样了?她把大哭的小孩儿抱起来,把裤腿儿撩开,伤口露出来,对着傻子说,看看!畜生,看看你干得好事!不是故意的怎么了,伤口这儿摆着
因为周围人的帮衬,这女人愈发地不讲理,把傻子不知名的爹妈都拖出来骂了几遍,又把傻子拽着的方一也连带着骂了:怪不得要遭了天谴断腿要饭,都是命里注定,该背他的万年时!
她没骂宿郢,刚刚被踢的那一脚让她明白自己打不过人家,于是她很识相,只骂这俩一看就是一伙,又没什么能力反抗的人。
宿郢没听她叽歪什么,他发现傻子倒在地上半天都没起来,而方一则趴在一边儿问怎么样,便连忙把女人给搡到了一边去,蹲下来跟着方一一起把傻子扶了起来,这一扶,就扶了一手血。
天桥的斜墙是磨砂石的,刚刚那一磕,把傻子的头皮磕破了。
傻子头都流血了也不说疼,但脸一转过来就看到他满脸都是眼泪,他看着方一,一边哭一边说:好疼啊方一。
方一轻轻摸了下傻子伤到的地方,傻子一下子抖了一下,似乎很疼。
宿郢把刚刚方一摸到的地方的头发拨开,看到里边儿确实被划了个口子浸了血出来,头皮磨破了一小片,伤口不大,血流得也不多,可毕竟是脑袋破了加上傻子的表情痛苦地非常到位,就有点唬人。
你满意了?方一拍了拍傻子的手,转过头去看着女人。
女人后退一步:他就碰了个头,我孩子
宿郢把沾了血的手掌摊开到众人眼前,一动不动地举着。他没说话,但他冷冷的眼神却让女人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旁边好几个看到了女人踹人的年轻人也走了过来站在了傻子和方一旁边,给他们助威。
之前那个帮腔的妇女又开了口:看看,你家小孩只是破个皮,人家都流血了!故意伤害罪啊这是!大家都看见了啊,就是她刚刚把人踢了的,要是出个什么事
那妇女还没说完,女人就乱叫一通打断她,把两个孩子搂在自己身边:关我屁事!有种就去报警啊!看看谁的错!要不是他先绊我家孩子,我能打他吗?你们讲不讲理啊!一个要饭的你们都要护着,他们这种人死了值几个钱,能跟我的孩子比吗?不讲理、太不讲理了你们!
看着这些盯着自己的陌生人,女人心里也有些犯怵,越说越委屈,还把自己给气哭了,一边流泪一边给旁边那个受了伤还在大哭不已的小孩擦眼泪,场面一度很混乱。
这时,方一突然拿起面前的铁罐子,一下扔出去砸到女人的身上,里边儿一毛两毛一块两块的硬币和纸币哗啦啦落了一地。女人被砸懵了。
看戏的众人一下子将目光聚焦到这个一直没有存在感跪在滑板上的瘦弱的乞儿身上。
只见方一起伏着胸膛,收回略微发抖的手,埋着头。
我们没有父母,所以死了都不值钱,你的孩子又爹有妈,所以值钱,是不是?方一的声音有些哑,仿佛压抑着许多东西,他说得很慢,语调沉得诡异,甚至还笑了两下,没错,是不值钱。
宿郢看向方一。
只见方一慢慢抬起头,盯了那女人几秒,然后脱下了黑色的长袖上衣,露出了自己的身体。
这一脱,一旁的人都被吓得连退了好几步。
方一说:值钱的话,我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反正不值钱,怎么样,要来弄死我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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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熬夜到三点半,初一熬到两点,初二熬通宵,初三十二点半,于是,今天就发烧了,挂了一天水,睡了一天,现在嗓子还肿疼得吃不下东西。
前车之鉴,大家以后真的不要熬夜了!
= =!
第70章 采生折割(四)
方一曾经不叫方一。
对, 他还记得。至少,他不姓方。
他被人贩子拐走的时候是七岁, 那时的他已经能够记得很多事情。他记得他的家起初是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小镇上, 那镇子很穷,穷得到处都是灰蒙蒙、脏兮兮的一片, 一个挨着一个得码着土坯房、板砖房、水泥房,灰色的、白漆的、红砖的,反正一眼过去没几抹新亮的绿色。
他家是在一个刷着红油漆的小铁门里头, 进门就是条窄窄的砖墙走廊, 再往里头走,左拐就是他的家了。
那是一间平方,四五十平的样子, 砖地, 水泥墙, 只开着两扇窗, 一扇在门左, 挨着他睡觉的床, 另一扇在门右,挨着做饭的厨台。窗户并不大, 又因为院子里光线很差,即使是大白天,房间里都是阴森森的, 但好在他妈妈总是在家里陪着他, 所以他并不害怕。
房间的中央是一个大大的炉子, 妈妈是在这里炒菜做饭,他则在这边上烤火玩耍,因为他的调皮,玩耍时不小心跌倒,差点撞到炉子上,为了保护他,妈妈的手垫在了他的身下,烫得坏了好一大块皮,整个手背都霎时间变了色,而他自己的手臂上也也留下了一条疤痕,养了许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