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汉建安三年,九月十二日,辰初时分,青州,山阳郡的郡治昌邑,城头之上。
今天臧洪起得迟了一点儿,一半儿是因为援军已经到达,一半儿是心里有了底儿。昨夜和张邈的一番交谈,使得他对于朝野政局的把握有了质的飞跃。和以前的懵懵懂懂,半懂不懂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原来朝中巨子们扳手腕儿,除了利益缓急之外,还要看扳手腕儿之人的份量够不够。譬如此次昌邑之战,死一个臧洪无所谓,可是,死一个张邈就麻烦了。
有了这番体悟,臧洪心中颇感侥幸。既然张邈身在局中,那么,援军是一定会来的。按照温王的脾气秉性儿,多半儿是要亲自率军来援的。“臧子源能够不畏艰险,千里来援,我张孟卓就不能放任你臧子源战死昌邑,让天下人痛骂。”昨日晚间,张邈满脸微笑如此言说。
若是换了昔日的臧洪,他定然会拔剑起舞,慷慨悲歌。可是,现在的臧洪早已醍醐灌顶,洞彻先机了。他知道,张邈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我张邈能够以身犯险,全军东来,援救臧子源。你吕奉先若是再坐视不管,害得我张邈战死昌邑,你就不怕让天下人痛骂吗?”
既然如此,昌邑城中的守军便鲤鱼不败之地了。最惨的结局,不过是昌邑即将失陷之时,援军及时赶到。想明白了这一点,臧洪便安定心神,酣然入梦了。一早起来,他匆匆盥洗一番,就按照往日的习惯,登上城头巡城了。为将之道,首在百战百胜,次在能得士卒之心。
经过一夜好睡,兼之胸中块垒尽去,臧洪显得神采奕奕。加上他新换了一身崭新的山文字甲--这是张超昨晚赠送于他的――系上一袭崭新的大红披风,走起路来金光闪闪,远远望去,好似天神一般。沿途走来,城垣之上的将士们都右拳当胸行礼,面露庄重敬佩之色。
臧洪生性豪迈磊落,颇有一番忠臣义士的气度,再加上他有一项长处,那便是能和麾下士卒打成一片,故能得其死力。他时不时停下来,拍拍士卒的肩膀儿,和他们聊上一两句儿,开上几句粗俗的玩笑儿。这些士卒虽然是新来的定陶军,却很吃臧洪这一套儿,片刻之间就和他混熟了。“将军,这昌邑城能守得住吗?”一个新兵怯怯地问道。“守得住!守得住!你看,我臧洪守城数日,这不还活得好好儿的吗?”臧洪拍拍他的肩膀儿,满脸豪迈地说道。
“守得住就好!听都伯说,汉军的军功赏功甚重,我还等着得了赏钱回家娶媳妇儿呢。”那新兵憨厚地笑道。“哦?定是你亭里的小娘。生得漂亮不?”臧洪挤挤眼睛,促狭地问道。“倒不甚漂亮,却是持家的好手儿,农活干的极好!”说起自己的未婚妻,那新兵一脸的喜悦。“小子!好生去做!这一次,只要你能砍下两颗首级,我出十枚并州银币,包你娶得风风光光!”臧洪满脸豪气地说道。“真的?即便是拼上性命,俺这次也一定要砍下两颗首级!”那新兵把胸脯儿拍得山响。“小子,你发财喽!”“莫要吹牛呀!”众人一阵哄笑,欢声笑语。
很快,臧使君悬出重赏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昌邑城头,昌邑城中的定陶军们都感奋莫名。一个个握紧了双拳,暗暗在心里下了决心。臧使君如此高义,我等即便是泼了性命,也要斩将夺旗,守住昌邑。说句实话儿,臧洪的这一次巡城,为他收获了许多好人缘儿和忠诚。
“子源,你带兵的法子,我张超可是学不到呀!”臧洪回到望楼之时,张超早已等待多时了。“子源,你来得正好,我们边吃边说。”张超右手虚指,示意臧洪坐下用饭。“诗经?大雅?抑有云:‘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彼童而角,实虹小子。’你的两千麾下,我都有了极其妥帖的安置。今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我是不让他们登城的。子源,你放心好了!”
臧洪连忙拱手以示感谢,彼此之间交情莫逆,这些些许小事儿,自是不消说的。臧洪坐下来,取了一张新烙的油饼,涂了肉酱,卷了些蔬菜,这才大吃起来。本朝的规制,原本是没有铁锅和油煎一说的,亏得温王措置,打造了这两样儿,汉家士卒才能享受到如此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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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超也不言语,也卷了一张大饼,自顾自吃了起来。今日吉凶未卜,须得先饱餐一顿,方有精神措置军务。两个人相对而坐,风卷残云,吃得干干净净,这才盥洗了双手,轻抚肚腹。噫!今日又得一饱,可以无忧矣!只是不知道,这昌邑城可否守得住,援军是否能来?
此时,东方已经是旭日东升,天空澄澈万里,这一场震惊天下的昌邑攻防战就要落幕了。
这一天,袁军的进攻也比前几天来得迟了些。袁绍和麾下的文官武将们都没有闲着,昨日晚间,众将聚集在中军大帐之中计议良久,这才有了最终的措置。“明日一战,定要一鼓而下!若是再迁延迟疑,等到那吕奉先的大军东来,一切就完犊子了!故尔,我决定,明日奋战一日,若是能顺利攻下昌邑还则罢了,若是攻不下昌邑,立刻撤兵,向东攻略徐州!”
袁绍一拍案几,作出了最终的决定。“诺!”“主公英明!”“早该如此了!”周围的文官武将轰然一声应诺,右拳当胸行了军礼,俱都散去了。片刻之后,帐内空空,袁绍身边只剩下了许攸和田丰,其余文臣都有大小不一的军职,自去整顿部曲,安排明日的军务去了。
“子远,元皓,我今日的措置,你们以为如何?”袁绍轻捋须髯,徐徐开口道。许攸是有名的嘴巴臭,田丰更是直言无忌之人,两个人凑到一起,岂能有什么好话?果不其然,田丰一出口,就把袁绍噎了一个烧鸡大窝脖儿。“主公,依我之见,明日一早,应该拔营向东!”
“此言何吁?”一听这话儿,袁绍立刻就瞪大了眼睛。“主公,兵贵神速,这一点温王运用得最为熟稔。我军连攻昌邑数日不克,已然师老兵疲。如今顿兵于坚城之下,实在是万分危险。我料温王的大军早已环伺在侧,只是不知道为何迟迟不来救援,想必是在等待什么消息。此时此刻,昌邑便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莫不如尽早退兵,向东攻略徐州。”
田丰话音方落儿,大嘴巴的许攸就在一旁接茬了。“元皓此言大善也!本初,你我老友,相知甚深,我就直言不讳了。孟德已然消失数日,大概是趁我军被牵制在昌邑城下之时,向东攻略徐州去了。孟德奸狡如狐,用兵神出鬼没,他能够断然放弃定陶,率军东去,定然是有了足够的情报。依我之见,那吕奉先的大军恐怕已经近在咫尺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若是那个消息传来,吕奉先率军猛攻,我们最后的这一点儿本钱,可就要血本无归喽!”
一时之间,中军大帐之中,三个人都不做声了,每个人都在静静地想着心事。
时间一点一滴地缓缓流逝,似乎过了一万年,似乎只过了一刻钟,终于,有人醍醐灌顶了。田丰猛地站起身来,三步两步走到屏风面前,双眼死死地盯住那一张硕大的地图。他的手指从冀州向南,一一划过安平国、平原郡、济南国、乐安国,最后终于停在了北海国的郡治剧县上。“我误矣!我误矣!我终于想明白了,温王吕布等待的,定然是吕安攻陷剧县的消息!除此之外,别无他图!此次大战,温王的算盘打得极精,他是要一举攻陷三州之地!”
闻听此言,袁绍和许攸两人立刻就振衣而起了。他俩都是聪明人,来到近前,仔仔细细看了地图,俱都汗透重衣了。若是吕安从冀州出发,攻略青州,只要剧县一下,青州就算底定了。袁军的老巢丢失,消息传来,军心士气定会大跌,士卒惶恐。此时此刻,温王再挥师猛攻,以新硎初发的虎狼之师攻击久战兵疲,士气大跌的袁军,结果用脚指头也能想得出来。
“主公误矣!主公误矣!依我之见,明日派遣偏师攻城,大军收拾行李辎重,明日立即撤兵吧!青州老巢危急,不能不救呀!”许攸顿足捶胸,连声叹道。“非也!非也!青州大旱,颗粒无收,已然不可守了。依我之见,还是南下攻略徐州,徐州富庶,粮草还可支撑。即便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还可以渡江前往扬州,与公路合兵一处!”田丰大摇其头了。
“元皓此言大善!我这就更改前令,明日全军撤军,向东攻略徐州!”袁绍拍案而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