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个侍御史终于喊累了,他们长叹一声儿,缓缓坐了下来。既然大司马和昭懿夫人都没有说话儿,那就让这些疯子们尽情去疯、尽情去闹吧!当今天子骤然崩逝,在天下清流名士眼中,就好似泰山倾颓一般,大哭大叫,大肆宣泄心中的悲哀和郁闷,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本朝的仪制,宣布天子驾崩之时,照例是要举哀的。举哀之时,在场的亲戚宾客,都要哭临,也就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哭着告别死者。天子驾崩,是震惊天下的大事儿,自然要哭出一些新花样儿,如此,才能显示臣子对天子的一腔忠贞。最郑重最标准的哭临方式,就是先小声哭泣,慢慢酝酿情绪,最后一声长号,凄惨无比,以至于在刹那之间,哭得晕倒在地。
此时此刻,就算是举哀吧。让朝中巨子、文武百官们好生哭上一场,擦干眼泪再说吧。
太后唐姬泪如雨下,紧接着监国刘熙一声长号,然后是太后和监国起驾。这一系列的动作,拥汉派的大臣们都没有看见,他们正忙着表达对大行皇帝的思念之情,却忘了宣明殿的御座之上,还有一位活着的天子。按照常理,这一位幼小的监国,在不久以后就会登基为帝。
“臣等恭送皇太后、皇上!”吕布和严嫣连忙离席,低头、俯身,一边儿行大礼,一边儿朗声说道。“臣等恭送皇太后、皇上!”大殿之内,文官以司空种拂为首,武官以卫将军高顺为首,连同并州诸将,伶俐的大臣,也慌忙跪倒,行礼如仪,恭送皇太后和监国退朝。
拥汉派们正哭得稀里哗啦,突然听闻一声暴喝,连忙就势儿擦擦眼泪,抬眼一看,唐太后和监国早已退出宣明殿了。“太常马日磾!廷议失仪!”“大司农赵岐,廷议失仪!”“少府荀攸,廷议失仪!”“河南尹黄琬,廷议失仪!”“侍中刘和,廷议失仪!”??????就在此时,侍御史洪亮的嗓音终于再次在宣明殿中回响起来了,他们边说边记,一一记录在案。
侍御史们洪亮的嗓音终于使得拥汉派的大臣们恢复理智了。他们都是世受国恩的名门世家之后,素日里最讲究的就是谨守臣礼,以为天下读书人之楷模。如今竟然被侍御史判为失仪,实在是奇耻大辱!若是有人出口问上一句儿:“尔等自诩名臣之后,难道竟然连朝仪都不晓得吗?”若到那时,一张老脸是真的没处放儿。一向自诩的忠君爱国,也都成了笑话儿。
正当拥汉派诸大臣满脸尴尬之际,大司马吕布发话了。他轻轻地一摆手,以一种悲哀苍凉的声音说道:“百官骤闻天子崩逝,忠君爱国之情不可抑制,以至于偶尔失仪。我意,失仪之罪,似乎可以赦免。不知御史中丞以为然否?”话一说完,他抬起双眼,望向徐庶。
“唉!满砸儿!奉先呀奉先,这政治上你还是太嫩了!你以为他们争的是什么?是区区失仪之罪吗?不是!他们现在怀疑的,是当今天子刘协是为你所害!失仪之罪虽然可大可小,却是证据确凿的一条儿小辫子!你不好生攥在手里,日后用来做劫材,反倒免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噫!奉先,你这么大的人了,做事儿怎么还像孩子一般!”严嫣咬紧了嘴唇儿,向天翻了一个白眼儿,在心中暗叹道。可是,就在刹那之间,她的脸上立刻就恢复了平静。
“非也!”徐庶朗声说道。“我等身为汉臣,定要严守汉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莽尚且能做到。难道马太常等人就做不到吗?此其一也。其二,诗经?关雎篇曾言: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我等士人,无论做任何事,都要受礼制的约束。今日,骤闻天子崩逝,诸大臣就可以失仪。明日,大行皇帝葬礼之时,难道诸大臣就可以以悲哀之名僭越吗?”
“赞!”“此言大善也!”徐庶的这一番话,高屋建瓴,有理有据,如同泰山本木,轰然而下,席卷万里。在座的诸位大臣立刻便齐齐喝了一声彩。“侍御史!将方才失仪之人一一记录在册,定要加倍处罚!百官廷议之时,尚且不尊太后、监国,尔等枉称汉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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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知罪!”徐庶的话音方落儿,太常马日磾等人立刻出班,俯伏在地,免冠谢罪,颤栗不已。他们出身世家大族,自然晓得礼义廉耻,此时此刻,却被徐庶紧紧抓住了小辫子,夹枪带棒一顿痛骂,骂得他们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却偏偏有无法开口分辨。
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小民百姓失仪,是可以原谅的。因为小民百姓世居偏野荒僻之地,不知礼法,不知者不为罪。可是,清流士子、世家大族之后却非如此,讲求儒学,严守礼法,本来就是他们的本分。按照徐庶所言,今日若是宽宥了他们,就等于放纵他们明日去僭越!
这一次,拥汉派们原本是想着借机发难,为难一下太后唐姬和世子刘熙,出一出心中的一股腌臜之气。毕竟,在他们心中,当今天子刘协才是真正根正苗红儿的天子。可是,徐庶一出手儿,他们输得口服心服。“好了,马太常,你们都起来吧!继续廷议。”昭懿夫人严嫣连忙伸手虚扶道。这个徐元直不错!亏得他这一番义正言辞,立刻就整肃了廷议的秩序。
“陈徐庶有事要奏!”正在此时,徐庶大袖一甩,出班奏道。“臣身为御史中丞,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受公卿章奏,纠察百僚,休有光烈。今日百官廷议,司隶校尉缺席,臣请效昔日朱虚侯故事,监察百官廷议,纠察百僚,以肃朝仪!请大司马、昭懿夫人允准!”
朱虚侯,指的是本朝的朱虚侯刘章,汉高祖刘邦之孙,齐王刘肥的次子,封为朱虚侯。刘章到了二十岁,力气很大,因高帝的后代们得不到与身份相称的职位,忿忿不平。高后六年,刘章入宫侍奉高后举行酒宴,高后叫其担任酒吏。刘章自己请求:“我是武将的后代,请允许我按照军法来监酒。”高后说:“可以。”众人酒兴正浓时,刘章进献助兴的歌舞。
歌舞以后,说:“请让我为太后唱唱耕田的歌谣。”吕后向来把刘章当儿子抚养,笑着说:“看你父亲知道种田。你生下来就是王子,怎么知道种田呢?”刘章说:“臣知道。”太后说:“那就试着为我唱唱种田吧。”刘章唱道:“深耕之后,接着播种,苗要疏朗,不是同类,坚决铲除。”吕后沉默不语。这就是朱虚侯的聪明之处,借机讽谏高后诛杀诸刘。
不久,吕氏家族中有一人喝醉了,逃离了酒席,刘章追过去,拔剑杀了他,然后回来禀报说:“有一人逃离了酒席,臣执行军法杀了他。”吕后和侍从们都大为吃惊。但是已经答应他按照军法来监酒,所以无法将他治罪。酒宴也因此结束。从此之后,吕氏家族的人都惧怕刘章,即使是朝中大臣也都归附刘章,刘氏的势力日益强盛。后来,刘章参与铲除诸吕。
在座之人,大多数都是清流儒生出身,朱虚侯故事,自然都是晓得的。一听之下,立刻就大惊失色了。难道,这徐元直真的要杀人立威吗?如此看来,今日可要谨言慎行,以防首级不保了!“元直,我便许你!只是在座之人都不是诸吕,我吕布也不是高后,用不着杀人立威。我吕布做事,讲究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你只管纠察百僚,维持廷议秩序好了!”
吕布微微一笑说道。“御史中丞,从此刻起,便由你来主持百官廷议!百官若有不当之处,卿可自决。”“噫!奉先的这几句儿话儿,既拉又打,既肃正了廷议风气,又解了百官的疑惑,倒是颇有水平。再者说来,这些拥汉派们恃宠而骄,也该议议‘朝仪’整肃一番了。”
严嫣心中暗暗称赞,她侧过脸去看了一眼吕布。恰巧儿吕布也正向她看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刹那之间,立刻都明白了了对方的意思。夫君,看来你终于下定决心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夫人,你的一番措置,我尽皆记在心中,为了小民百姓,咱就博他一博!
“诺!谨遵大司马之命!”徐庶朗声应道。他双手捧着自己的芴板,俯身,行礼如仪。然后,他缓缓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诸君,今日廷议事关重大,无论议到何时,必须有个结果。每隔一个时辰,可以休息一刻钟。请光禄勋备办酒食、醴酒、床榻,请太常召集属下令、丞、太医令、太史令、太祝令等,在偏殿以备咨询。”“诺!”马忠和马日磾朗声应道。
“现在,由尚书令曹雍为百官详述天子遇害始末。”徐庶抬起头来,望向曹雍朗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