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拂花的心思转到这里,一时看到顾掬尘脸上的红印子就很有些心疼。顾掬尘这些年身形拔高得很快,也只比身形颀长的他矮了一点而已。他皮肤白晰,莹白似玉。这使得他脸上的红印子越发显得明显了。
步拂花心中对陈太医又多了些成见和愤怒。
五年以前,阿尘只有十岁,还只能算是一个小孩子而己。就算是阿尘从小早慧,但再怎么早慧终就抵不上大人做起事情细致。一个小孩子能记得一个上古单方已然难得,撂下一句两句备注本是平常。作为一个医者,不仔细去考证单方的功效,却将引发的后果怪罪到一个小孩子身上,这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他身形微动间,向着呆站在蒙蒙月光中的顾掬尘走了过之时,就听以从屋顶上传来的些微的响动。他皱了皱眉头,向着暗处使了个眼色。他手下的暗卫也已有人发现屋顶上的异常。
比起步拂花,陈柬并不曾习武,仍而他天生嗅觉灵敏。几乎是同时他也听到了那来自屋顶异样。仍而只不过瞬息之间的迟缓,他已看到步拂花手下有几个暗卫如月吹帘动的虚影般向着那屋顶急速遁去的黑影追了过去。
陈柬身旁的丁水五感亦是远超常人之人,他长年与野兽打交道,让他有了兽般的直觉,不待陈柬示意,他早就比步拂花手下暗卫早了几息的时间消失在了陈柬的身后。一路上,道旁的飞鸟蛇虫,都是他的情报员。不一会,丁水就准备无误的看到特意转了好几圈的那道黑影闪进了云府。
“居然是云府?这顾家大郎不是和云府一向亲近的吗?怎么云府居然还派了人偷窥顾家大郎?读书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表面装得和和气气,暗地里却是一肚子的坏水。”丁水暗中腹诽,摇着头,准备向他的主子汇报去了。
有了丁水跟随那个暗夜贼影,陈柬便不再将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了。他看着顾掬尘仿佛丢了魂的样子,担心她过于自责,正要走过去,开解几句。却感身边微风晃过,一抬头步拂花已然走到顾掬尘身旁,他轻轻唤了一声“阿尘”,见顾掬尘毫无反应,便出手轻轻拍了拍顾掬尘的肩头,然顾掬尘还是毫无回应。
此时顾掬尘仿佛万年不动的顽石,无有魂魄。步拂花心中微惊。师傅曾说过,阿尘魂魄不稳,为此,师傅还曾亲自为他念了九九八十一天的净心禅。师傅不是说过,阿尘的已然心神合一,不会再也魂魄不稳之患了吗?今夜怎么会这般?以阿尘的武艺,如此这般接近于他,他总会毫无反应。
看着顾掬尘原本精彩熠熠的眼睛变得呆滞,步拂花有了踟蹰,不知自己如果强行唤醒顾掬尘,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陈柬看到了步拂花脸上的神情,走到了他的旁边,对着他摇了摇头,轻声道:“迷雾霭霭扑人寒,冷风袭袭侵体颤。仍若不经些风霜苦,哪得日后明月光。以陈某薄见,你还是让掬尘自己想通,自己清醒过来最好。他是习武之人,此间心境历炼,对他日后的武学的造诣也大有裨益。”
步拂花略一沉凝,轻点了点头,拿开了放在顾掬尘肩头的手,转头看向陈柬,虽未出声,但眼中的疑惑神色却十分明显。这个陈家的大公子,似乎也知道阿尘曾经魂魄不稳的事。阿尘竟然能将如此重大的事让他知道,想来对他是极其信任的。否则这等关乎生死之间的大事,如何会让一个外人知道。
陈柬接过丁山递来的一杯清茶,坐在道旁顾掬尘闲暇之时编织的一张绳床上。俊秀的脸庞居然显出一抹悲愁之意。夜色杳杳冥冥,院中只余偶尔的虫鸣,风声,显得寂然空凉。
年纪轻轻的少年突然如苍髯老者般长长叹了口气道:“步将军与掬尘亲厚,想来早就看出来,掬尘虽然看起来心性阔郎,仍而他偶然暴发的郁气和厉气,你应该也早就看出来了。这些事,掬尘她从未向我提起过。这些年以来,我也有猜测。也曾经旁敲测击不成,便当面问过他。可惜他曾大是拿些无关痛痒的事搪塞于我。这些年我只猜想这些许是与她幼稚年那一年多的流浪生活有关。只是不知她倒底经历了些什么而已?而他的那个弟弟当年年纪比他更小,更是不记得什么事。”
陈柬轻摇着绳床,抬头看向步拂花,“步将军曾经是佛门中人,不知佛门中未卜先知的法门学”得如何,可知掬尘他的心魔何在?”
步拂花摇了摇头,“阿尘亦很少提起他十岁以前之事。我也只知他们顾家祖籍原在鄂州。此次陛下点兵,也正是鄂州之地。希望此次回归故里,阿尘能有所顿悟,不再纠结前尘,放开心胸。如此自困,终恐成心魔。”
此两人正为顾掬尘的心结忧心忡忡。但此时的顾掬尘却一无所知,她现在正处在对自己和自弃自恼的情绪中。
眼前场景跨越了时间空间的限制,带着她回到了前世幼年之时。
她跟着杨柳青青,野花满地。一个清瘦的老者身后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五六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穿一身青烟紫细棉布薄袄。大眼骨碌碌的正满眼陶醉的欣赏着周围的山景。此时山间晨雾缭绕未散,花间缤纷的艳色时显时没。小姑娘一时贪看偏了些道路,忘记了看路了。
一声惨呼原来之时,早起的鸟儿惊起了扑棱棱的飞起。清瘦的老者也惊得放下了手中的药锄。转身看着身后原来笑得灿烂的秀美小姑娘。小姑娘正坐倒于地,一只精美的小鹿皮靴子正被一捕只锈迹斑斑的捕兽夹夹住了。虽然此捕兽夹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但显然功效还在。有鲜红的鲜红的血从裂开的靴边上流了出来。一点点染红了路旁青色的杂草。
清瘦的老人本在挖掘着一株三七草。此时的手上还有很多的尘土。他忙将手使劲的往身上擦拭再了两下,伸出双手努力想要掰开了捕兽夹的机簧。清瘦老人太过用力,被割开了手皮丝毫也没觉出痛楚来。额角的汗滴一串串滴到了捕兽夹上。老人似乎不知道手上带来的痛楚,还不停的安慰着眼泪盈框的小姑娘
这清瘦老人自然就是前世顾掬尘的师傅陈太医。她那时候是鲁国公的幼女鲁秀儿。
最后是怎样的呢?站在一旁的如一个透明人顾掬尘这样问自己。是啊,她记起来了。当年师傅为了帮她掰开捕兽夹,几个手指都弄得血肉模糊。而那一次她的脚也伤得很严重,幸好没有伤无着骨头。等她能又蹦又跳之时,师傅的手还是没好。也是此那次之后,无论师傅怎么严格要求她。她也会认真的完成师傅的教导。
那一天的最后,师傅硬是用力帮她掰开了捕兽夹,可是她却不能走路了。最后,……她是伏在师傅清瘦的并不宽阔的后背上走回家的。那一天,山风很凉,雾还很重,她却感到了心中暖意阳光灿烂,暖意融融。……呃,等等,并不宽阔的背,怎么觉得正背着她往前走的后背不但很宽阔而且很坚实。不但如此,此时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得似有还无的萦绕在她的鼻间。呃,不对呀,怎么不是她熟悉的药香。
这根本不是师傅的后背。师傅他衣服上从来不熏香。只有长年与药物打交道之后,身上是洗她也洗不掉的草药香。
想到这里,顾掬尘猛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年轻男子坚实宽阔的后背,还有熟悉的佛堂专用的檀香萦绕在鼻间。
她渐渐回到了现实,这是步拂花在背着她吗。倒底是怎么回事?赵二斗这个混蛋了,怎么不阻止他呀。她下意识的松了开口气,还好她是绑了束胸的。否则可真是误事了。她心中暗自后悔。想来她性情向来不是多悲春伤秋,多愁善感之辈。怎么过了两世,越发的不记事了。
原来步拂花见顾掬尘现入了深思短时间似乎很难清醒,又担心夜风太凉让顾掬尘受了风寒,这才背起顾掬尘往卧室走。
顾掬尘眼中有些不自在,正看到摇着折扇走在她身旁的陈柬,这只小狐狸好象对她的身份早就知道了。
只是这个步拂花应该是不知道她是女子的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了空大师没有告知步拂花此事,但这事对她是一件好事。
顾掬尘竟然已清醒,自然是不愿意再让步拂花背着她的。她稍一动作,就如一尾滑鱼从步拂花的背上跳了下来。
她的仇人是皇室。而步拂花虽然只是一个王爷的庶子,但他总归是皇室中人。她并不想与他走得太近。可是这位花和尚似乎没看出她的意的疏远,还是会时不时来找她。时间长了,步拂花也就成了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感觉后背顾掬尘的动静,步拂花转身向她看来。见到恢复原样的顾掬尘,步拂花微微一笑,“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阿尘,刚才只不过是陈太医一些无理的指责,你何故就心乱至此。刚才我与陈公子靠近你身边,你都没有任何反应。倘偌我俩中皆是对你以怀叵测之人。可现地瞧你这般神思不属,心不在焉,如何能行?”
步拂花则开始说话之时,还是轻声细语,渐渐语气就变得严厉了。
顾掬尘低头受教,老实得象正在听你长辈训话的小童子。
“步将军说得太严重得了,掬尘她定是觉得我两人对他没有杀意,才会任心而为,任自己囿于种某思绪之中。倘若是在外面,在战场。他怎会如此?”看着步拂花这样训戒顾掬尘,陈柬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很不舒服,忍不住出言帮顾掬尘说话。
步拂花斜睨了陈柬一眼,“陈公子,虽然你这话好象是为了阿尘好。但他现在好歹也朝廷三品官员了。当今之世,想来你也知道并不是太平之世。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家里。皆是处处但危机。虽然今晨阿尘为了平息某些人的嫉恨之心,唾面自污,但这不过是些小聪明,小手段。也不是长远之策。真的想要屹立不倒,还需自身强大,根系能延展得广阔一些才是。做凡大事之人,行事更需谨慎小心,这才是长久这道。似你这般,处处护着他,帮着他,将来但凡你不能护在他身旁之时,他以将如何独自面对那些刀光剑影。”
“步将军,陈某做事自有主张,就不劳烦步将军指点了。步将军还是管好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就好。掬尘与我的事,就不劳将军多费心了。我愿意护着他,与步将军又有何碍?……”
顾掬尘听着这两人吵架的内容,突然有种自己很无用,很是纨绔的感觉。这种感觉真的不太好。
“夜深了,两位回室内安寝,可好。两位为顾某之事深夜操劳,实让某感激涕零不已,再次谢过两位。”向着两人深深作了一揖,顾掬尘向着自己的寝室走去。
顾掬尘缓缓走着,隔着廊道两旁的是一色的厢房。这些厢房内住着都是几个最早跟着顾掬尘那一批人。
时间荏苒,当年那一些肚子都填不饱的人,都在顾氏庄园中悠闲安定的生活着。
此时有几个厢房里还都亮着灯光。顾掬尘知道那是几个对她真正关心的人还在关注着她的动静。
院中的迎春花在朦朦灯光照耀下,轻轻摇晃,显出了白日里没有的一抹神秘莫测来。眼角余光间无意中瞟到一处的厢房。
那里住着庞重石这小子。去年,这小子成了亲。娶的是从陈州来御河庄一个死了男子的女子。这小子倒是厉害,结婚不过一年多,那妇人就给他生了一个重八斤多的大胖小子。明灭灯光中,隐约里还有小孩子嘟嘟囔囔意思不明的呀呀学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