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拂花点头,站在后面,离顾掬尘三尺开外。
只见顾掬尘手上的金针如穿花之蝶般,迅速扎了下去。一时手上的金针用完,她又迅速抓起旁边已消好毒的金针。三位太医看着这乡下小子的行针方法如斯娴熟,手法更是繁复。虽然行针迅速极快,但每一针下去,皆是认穴极准。三人眼中皆闪过惊诧之色。看来这小子也不是凭空吹牛,还算是有两下子。
正在行针的关键时刻。门外突然传来了老夫人的声音,“云泊,你还敢拦着我不成?……哼。听说老爷竟糊涂至此。居然让一个十岁的小孩子给他治病。真是胡闹——”
云泊只能觍着脸憨笑道:“老夫人,老爷吩咐不让任何人进去。”
“哼,老身是任何人吗?老身是他亲娘,只会为他好——”云泊再也不敢答话。只是不让开路,硬生生的杵在那里。
云夫人冷哼一声对着后面的小厮吩咐道:“将他拉开。”后面的几个小厮任诺,走上来两个小厮强行拖开还拧着不让路的云泊。
姚姨娘看着执着还想大叫的云泊,轻声劝道:“云叔。老夫人这是为老爷好。妾身知道你是个忠心的,但忠心就得为老爷考虑。听说老爷居然让一个十岁的乡下小子给他治病。这可怎么能行?妾身特意带了老太太来阻止此事,也是为了老爷的身体着想。”
姚姨娘眯了眯眼。她当然是为了玉衡先生的身体考虑。但同时也是看那小子不顺眼。对这个坏了她好事的小子,她不弄死,怎么能消她心头之恨?顾掬尘不知道,对某些人来说,要一个象她这样身份的人死,就只需要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就足够了。
昨晚的事,她计划得那么好。天时,地利,人和,全都齐备了。偏偏让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贱民给扰乱了。她如何能甘心?
她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居然是因为这小子讲的一个故事泡汤了。而且还是一个十分无耻的断袖故事。
真是岂有此理?
她怎么可能让一个坏了她事的小子还逍遥自在的活着。
她早就看老爷居然收一个乡野小子当弟子十分不满。当初她娘家侄儿想要拜入老爷门下,她费尽行千般心思,绞尽脑汁也没有让老爷答应。凭什么他一个无根无基的小子就轻而易举的办到了。
她堂堂的云家,乃是大齐第一世家。怎么可以让一个白身之人当弟子。老爷子这些年是越来越糊涂了。收了桃山四老那几个如野人般的人入门也就罢了。她只当老爷子是图一时新鲜了。现在居然还收了这么一个猎户之子为弟子。据说这小子半年以前还只是一个衣不能蔽体,食不能裹腹的流民。也不知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就攀上了陈家。今天居然还敢给她的老爷治病?这可是他自己找死,怪不得她了。
她跑到老太太跟前,略略提了几句。果然老太太听了立时勃然大怒。马上就跟着她就过来了。
一行人倒也没有呼啦啦全涌进书房。玉衡先生的书房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平日里,就算是姚姨娘也是不允许进入玉衡先生的书房的。
此时姚姨娘有了老太太作后盾,胆气壮得很,搀着老太太的手就走了进来。走进内室,姚姨娘刚绕过隔断的紫檀边嵌花卉屏风,就看到对面站在那里,瞪着眼睛,却不动不语的三位太医。
老夫人大惊:“陈太医、胡太医、李太医,你们三位怎么啦?”
三位老太医眼睛睁得更大了,显得很是着急的样子,可就是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急急往里而走。却被一个从隔断屏风后转出一个僧衣飘飘,出尘脱俗的青衣僧人挡住了。
僧人见老夫人和姚姨娘无视他直直就要往里闯,毫不迟疑拦在了她们的面前,淡淡而道:“还请两位檀越止步。”
“止步?为何?此是我儿书房。老身自是想来便来。……呃,你们将我儿怎么啦?”
“檀越无需担心。云施主他很好。”
“他很好,他很好你为什么不要老身去见,你竟是出家之人,为何要管红尘之事?昭明大师,你还是不要护着那无法无天的小子了。老身虽然敬佩了空大师。……但想来子空大师竟然是我大齐唯一的圣僧,必然也不会包屁一个如此肆无忌惮的狂徒。”
步拂花面色平静听着老夫人的声声指责,不发一言,只不动如山挡在她们俩面前。姚姨娘还要扶着老夫人往里走,她就不信,这和尚还真敢对老夫人动手。但她们的脚步还是被步拂花坚定的挡住,她们寸步难行。因为步拂花不知使了何等功夫,在她们的面前,似乎有了一堵看不见的气墙。她们两人怎么也迈不过去了。
姚姨娘冷声道:“好一个和尚。怎么你还想纵着那小子,害了我家老爷的性命不成?”
步拂花淡然扫了姚姨娘一眼,突然开口道:“这位施主还请慎言。阿尘只是在给云檀越治病。何曾有害人性命之说。这位女施主眉间厉气深重。不久恐有血光之灾啊。”
姚姨娘一惊,心脏突然猛地惊跳起来。她强压心中惊恐,冷冷道:“哼。大师,……你是在诅咒我不成。好一个大师,为了一个十来岁的毛头孩子,竟然威言恐吓于我。真是不知死活。你居然还敢对老太医动了手。”
顾掬尘背对隔断屏风,屏风外的争执声早就听到了,却不能分一丝心神去应付她们对她的指摘。
此次行针,顾掬尘用了一百零八根金针。站在她对面的三位太医只看到她双手翻飞间带起片片残影。几乎是眨眼间,玉衡先生的身上就布满了金针。顾掬尘的额角已渗出了汗滴。
如此行针手法。顾掬尘要精神高度集中。差一丝一毫也不行。一时顾掬尘行针完毕。行完针,还得过半个时辰后才可收针。顾掬尘看到对面三个眼珠乱转,却不能行动,不能说话的三位太医。顾掬尘提步上前,将三位太医的穴道解了。
三人一时能动能言了,却并没有急着出声。三人盯了顾掬尘片刻,居然没有发一言,三人不约而同地来到了玉衡先生的床榻前。他们三人一一看着顾掬尘多针所刺的穴位,三人低低交谈,却没有人再出声质疑顾掬尘了。顾掬尘知道,三人无论如何都是行医几十年的太医,自然不会乱动她的金针。玉衡先生阖目假寐。他在朦胧中似乎听到了母亲与自己侍妾对顾掬尘的指责。可是他却没有做声,他也不想做声,他想看看顾掬尘会如何应对?他也有些犯困了。但他又怕一睡着了,万一动弹了,那些金针就会移动。是以强撑着精神坚持着。
顾掬尘终于走了出来。她走出去与老夫人见礼。老夫人却一见到她,就厉声指责道:“就是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给我儿治病,如此垂髫小人竟敢往我儿身上胡乱施针?真是该死之人——你用菜刀给那些乡野之人治病就算了。居然敢在我儿万金之躯身上动针,真是不知死活……”老夫人冷冷看着站在她面前的顾掬尘,“来人,将这小子拖出去乱棍打死,再扔去乱坟岗……”
竟是一句话都懒得跟她说,就要将她打死。
可见在这些世家贵人眼中。平民的性命是如何的轻贱。直如地上的蝼蚁,踩不踩死完全看心情而定。老夫人话音刚落,就呼啦啦进来十来个手持棒棍的小子。他们一进来就要将顾掬尘拖出去,施廷仗。
姚姨娘看向顾掬尘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下贱坯子,以为做了老爷的弟子她就不敢动他了吗?不过是些贱民,还不是任她搓扁揉圆。竟敢坏了她的事。就算不是故意了,也该死。
顾掬尘眯了眯眼。在大齐,世族做大,他们做威做福了几百年时间。早就不记得他们之所能做威做福都是他们视为蝼蚁的人为他们提供的。这些世族中人中很多的人早就对生命失了敬畏之心。他们如此视人命如草芥,真是让顾掬尘心寒了。
这还是那个前世永远对她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吗?她的命在这位仁慈的老夫人眼中,如此微不足道吗?居然打死了还不解恨,还要将她扔入乱葬岗吗?
哎,顾掬尘叹气。就在那些呼呼啦啦的小厮就要将顾掬尘绑了施刑时。陈太医突然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对着要过来拿人的小厮道:“老爷吩咐,你们退下——”
老夫人听到是玉衡先生吩咐来人退下,并没有坚持己见。她向来尊重儿子的主意。尤其在外人面前更是给玉衡先生面子。当然这里的外人只能是陈太医。至于顾掬尘和步拂花,一个是蝼蚁般的存在,一个方外之人,她自是不放在眼中的。
“我儿醒了吗?他可有事?老身去看看——”
说着又要转过屏风去看玉衡先生。
“阿尘说过,不许任何人进入。还请檀越留步。”步拂花依然挡在了她的面前。
老夫人气得发抖,陈太医走上前来打圆场,“这位小哥刚才行针时,我们三位太医皆看到了。他并不是胡乱施为。半个时辰后,老爷自会从里间出来,还请老夫人与姚姨娘稍安勿躁。待这位小哥取完针后,是赏是罚,玉衡先生自会安排。”
老夫人听陈太医也如此说便没有再出声了。竟然刚才那小子施针之时,三位太医都在。而且现在陈太医又如此说,而且她观陈太医对顾掬尘的行医之术,竟似颇有称赞之意。并也没有再出声指责顾掬尘。
顾掬尘眼神淡淡扫过老夫人和姚姨娘,面无表情。她转身对步拂花道:“昭明大理由。帮我看着点时辰。我先把这堆百川先生留的课业做完再说。”
老夫人皱了皱着眉头。她看着小子毫无顾忌的吩咐圣僧的徒弟帮她做事,神色居然还如此泰然自若。刚才她吩咐人进来将她拖出去打死之时,这小子的神色也是如此平静无波,不见半分惊慌害怕。老夫人的神色慢慢沉凝起来。